他正准备叫家丁给那个郎君钱,以作手帕费用,可那郎君已经消失在人海里了。 郎君走啊走,走啊走,走到一棵柳荫底下。 金虎斑眯着,持盈也眯着,天气入夏,湖水旁蚊虫很多,赵煊拿了把扇子给他扇风驱蚊。 蚊虫是真的很多,而且很毒。 持盈细细地和他的宰相埋怨:“这么冷的天,福宁殿里竟还有蚊子。” 宰相蔡瑢笑了笑:“官家是被小蚊虫吵到了吗?” 持盈叹气道:“我也罢了,大哥却叫叮得厉害,他招虫子咬,我想找人给他扇风,又恐他吹了头疼。今早上我起来时,看他脖子那儿好大一个鼓包。” 蔡瑢告诉他,福宁殿温暖,蚊蝇自然有可能聚集,况且那蚊子能熬过夏天的艾草驱逐,还能熬过冬天的风雪,想必也是很厉害的:“不如试试熏香驱蚊?” 持盈摇摇头,有些苦恼:“小儿子不用香,恐他鼻子闷的难受,要哭。” 蔡瑢心想,怪不得皇帝这几个月来衣服上的暖香都淡了一些,但他素来最会忧君之忧:“臣府中倒有一味乳香驱蚊的方子,叫人抄给官家吧,味道淡,纵小孩闻起来也无碍。” 持盈正是最倚赖他的时候,他说那香好,那香肯定好,就忙不迭地找人去抄录方子合香。 蔡瑢显然是过来人,很有经验,方子很有效。 下了早朝后,持盈在福宁殿里和蔡瑢炫耀:“那包消下去了,我看他又胖了,很沉,我给他弄了一张新床。” 蔡瑢心里笑他头一次做父亲,附和他道:“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子,况大王身体强健。” 持盈点头,对这些赞美的话照单全收:“他不仅强健,还很聪明,他看见我就笑,但换了别人就不笑。” 蔡瑢心想,你前几天还说他认识人,见了六个奶妈中的一个会笑,别人都不笑。 但他告诉持盈:“这是父子天性,大王自然和官家亲近。” 持盈想,蔡瑢是做过父亲的,想必很有经验,他夸自己养儿子养得好,那肯定自己就养得很好,他要夸耀一下自己的战果:“我把他抱来给你看!” 蔡瑢推了两下,说自己不能劳动大王,心知他越推持盈就越要给他看,果然持盈一意孤行地就走到侧阁去了。 福宁殿侧阁不大,但很温暖,里面都围满了柔软的绢布,简直是冬天里的一方童话世界。 小宫女在这暖洋洋的气氛里昏昏欲睡,眼睛一闭一睁,头一点一点的。 忽然,门开了。 她眩晕的残影里面,看见了一袭灿烂的红袍。 她瞌睡的事情要被官家发现了!她吓得赶紧站起来,极力想要向官家证明自己没有偷懒。 可什么东西压住了她的衣袖—— “哎!”持盈刚进屋子,忽然,他觉得有点不安。 桌上有什么东西滚动了起来。 那是一个鎏金铜炉,正散发着淡淡的乳香,铜炉的一只足下,压着一片布料。 它随着宫女的站立滚落了下来。 持盈惊叫一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可怕预感,他预感—— 如果自己接不住这只铜炉的话…… 他跑得很快,很快,铜炉摔在他的背上,滚烫的香灰泼溅出来,燎烧了他的袍子,露出里面素白销金的长衫。 万幸的是,经过他背部的缓冲以后,铜炉再掉到地上的声音变得很轻,就像远方的钟声。 持盈感觉背上火辣辣的疼,眼泪立刻夺眶而出,他扶住儿子的小床,上面有一层柔软的绢布,他们对视了一瞬间,然后福宁殿开始尖叫起来。 蔡瑢坐着坐着,一个内宦哭着脸跑进来:“告知相公,官家叫香炉给碰砸了!” “什么?!” 总之,皇帝变得很狼狈,香灰零零落落地洒在他的背部,把他的红袍烫成了一朵零散的烟花,背部半天直不起来,冬天的衣服再厚,也烫出了一个个小燎泡,掀开衣服的时候几乎都连着皮肉。 皇帝在宰相眼前十分要面子,努力让自己哭得不那么难看,可真的太痛了,他也顾不得什么梨花带雨、什么小声啜泣了,宰相一哄他,他就哭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鼻涕泡。 皇后王静和听说了这件事情以后,从坤宁殿赶了过来,蔡瑢是外臣,只能匆匆告退。 “十一郎,这是怎么了?”静和大着肚子进来,神色慌张,“你去接炉子干什么,这么烫呢!” 持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我伤着,你难过吗?” 静和把他抱在怀里:“我恨不得替你伤,你这叫什么话?” 持盈俯趴着,盯着静和衣袖上的绲边:“可我要是不接着炉子,它砸下来,把大哥吓坏了怎么办?” 静和不说话了,她感到一种喟叹,庆幸,她看向持盈的眼睛。 持盈告诉他:“大哥总遇上这些小灾,可见是名字不顺,我预备给他换个名字。” 静和愣了一下,但没有反对:“改什么呢?” 莫名其妙的,这个字就在持盈的脑子里了:“‘煊’。从火的煊。” 静和念了念:“赵煊?” 持盈的背火烫烫的,他告诉静和:“‘煊’,就是温暖的太阳光。” “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他得意地想,他的孩子一定能长大,平安,长寿,健康……至于别的,也就不要求了吧。他的孩子还能差吗?等他三岁……好吧,四岁,的时候,他用千字文给他开蒙,让他做天底下最聪明的小孩子。 一阵凉风送到持盈的脸上,太阳光把持盈的背照得很暖很暖。 持盈手撑着脸,缓缓醒来。 朦朦胧胧地,他看了赵煊一会儿:“我腿僵了。” 他在马扎上坐太久了。 赵煊把他拉起来,走了两圈,质问他道:“我的鱼呢?” 别说鱼了,鱼篓都没了!可持盈半点不心虚:“我刚刚做了一件很厉害的事。” 阳光穿过金柳,点在湖面,好像一层流光溢彩的纱。 “什么事?”赵煊说,“给人写聘猫契?爹爹以后还可以摆个摊子给人写信。” 持盈说的其实不是这件事,但赵煊这么一说,他忽然有所领悟了。 他其实一贯很自得自己的墨宝,轻易不肯赐人,从前大臣有为求他一个字互相争抢的,他把字写在宫观、石碑上,以求永恒。 但,给人写信,给人聘猫,算不算另一种方式的永恒呢? 于是他说:“那我改明上大相国寺去。” 赵煊随他干什么,他干什么赵煊都觉得很好:“不要累着手。” 他们一点点往回走,车远远跟着他们。 “今天怎么有空出来接我?” “来监督你钓鱼。” “没有鱼,怎么办?” “那你不厉害。” “其实我刚刚想和你说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 人来人往的东京城,天下最祥和、安宁的东京城,他俩的永恒的家乡。 “不告诉你!” 可他那种神秘没有持续很久,晚上在福宁殿里,他要赵煊看他的背,赵煊拨开他的头发,把手摸在他光裸的脊背上,像一块完整无瑕的美玉。 “你看到什么了?” “下次去树荫底下钓鱼吧,都晒红了。” 持盈终于憋不住了,他揽着赵煊的脖子,靠近他的耳朵说话。 “我告诉你,我梦见了——” “什么?” “我不告诉你!” 【正文完。】 ---- 明天不更。然后还有两篇番外!本来匿名是为了打个炮换个地方的??没想到真能写完,谢谢大家的陪伴,不然我肯定早就放弃了!以及这文行文中我试图把我亲友安利进来结果她成了九嬷,接下来我要为她做一本九嬷之饭,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请继续陪伴我????
第123章 番外·行云行雨瑶台见 非花非雾月下逢1 ====== “陛下展事明堂,却不让殿下参加,是不尊宗庙社稷啊。” 庆宁宫,太子的老师程振对太子赵煊感叹。 “明堂大礼”是传闻中周公所创的祭天礼仪之一,本应三年举行一次,由皇帝本人主持祭祀。但由于这礼仪实在繁冗,又花费巨大,从先朝起就多有荒废。 奈何本朝天子赵持盈实在精力充足、爱好折腾,又有一干宠臣为他上蹿下跳,要星星不给月亮,今天尊神仙,后天幸明堂,把天底下都折腾得人仰马翻。毕竟前宰相蔡瑢说了,当今府库富裕,钱财多达五千万缗,串钱的绳子都要烂掉了,陛下您是天子,天子就要丰亨豫大,享受天下的供奉,您不花钱谁花钱?钱不花出去,那还叫钱吗? 皇帝首肯久之,不仅将明堂大礼从三年一次改为一年一次,还扔了无数的钱在修造明堂大殿和复原商周礼乐身上。 三天前,本年度把礼仪官们累得半死的明堂大礼终于结束,皇帝自南郊斋宫起驾返回禁中,赏赐宗室、百官、后妃,并宣布要在延福宫游宴。 明堂大礼,没有人叫赵煊;宴会行乐,也没有人叫赵煊。 他被人遗忘了。 面对老师的暗示,赵煊只能把视线垂到书本上去:“展事明堂是天子之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程振严肃道:“明堂大礼是周公所作,旨在‘严父飨帝’,怎么和殿下没有关系呢?陛下祭祀明堂,除了天父外,更要祭祀生父神宗皇帝。而殿下是神宗皇帝的嫡长孙,怎么能不一起去呢?” 赵煊沉默了很久。 皇帝想要追复三代、超越上古的事情天下皆知,他不再满足于哲宗皇帝的“绍而继之”,而是要“述而作之”,将自己放到比孔子“述而不作”更高的一层地位上去,诸臣只有为他鼓吹加油的,甚至有说如今的大宋已经是“永绥极治”的大同社会了,而赵煊呢? 赵煊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他在夜里挑灯读过这么多的典籍,试图理解父亲的梦想,他怎么会不知道明堂大礼是什么呢? 程振总是试图向他证明皇帝忽视他、不爱他、对他不好。 但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不言自明的,越说只会让赵煊越难受。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淡,并且内心祈祷程振不要再说了:“爹爹一人祭祀就够了,何需用我。” 程振叹了口气:“神宗皇帝举行明堂大典,哲宗皇帝就曾随侍,这不是殿下用不用的问题,而是祖宗家法。殿下是江山的继承人——” “老师。”书上的字影都模糊了,赵煊吐出一口气,“没有人向爹爹说这件事。” 没有人说,所以爹爹才忘了,如果有人的话,爹爹就会记得的。 但谁都知道,那只是一层遮羞布。 皇帝为了这个明堂大礼付出这么多心血,翻遍古书、劳师动众,又是重订礼仪,又是大造宫殿,怎么可能不知道先朝先代皇帝祭祀的时候,都是带太子一起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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