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作色道:“你真不是当家的料!要钱有什么用?钱还能没用吗?” 赵煊此生还没缺过钱,他真想不到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吃穿用度宫里都有份例,年节还有赏赐,为什么要花钱到外头买东西、吃饭?他又是太子,就算持盈不宠爱他,他也是太子,持盈哪天没了他就是皇帝,谁还敢要他的好处? 持盈点点他的鼻子:“是我对你太好。”赵煊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种话来,持盈说完以后也觉得心虚,干脆躺倒在他怀里:“起码不差吧?” 赵煊说:“是吧。” 持盈觉得他没诚心:“你觉得钱没用,那是因为我从小不短你什么东西,你又不爱花钱。” 他和赵煊说自己还是穆王的时候花钱买画材,买石头,买名迹,哪一样不要花钱?他写字的时候专要用苏合油烟墨,一两墨价比一斤黄金,他每天都要写字、画画,得用掉多少墨?亲王年俸一年才多少钱?就算娘娘、哥哥都贴补他,他难道好意思乱要吗?他怎么敢告诉赵佣自己的墨这么贵? 赵煊心想,难道别的墨你不能用?都是黑的,区别也不大,持盈好像洞明他的内心一样,立刻给自己找理由:“苏合草可以治疗百病,延年益寿,我用别的墨写字就觉得胸闷气短。” 赵煊抚了抚他的胸口,好像怕持盈真的喘不过气来一样,持盈又告诉他:“那时候我亦不知后来会做官家,想着以后儿女的婚嫁大事,虽然宫里贴补一点,但大头不得我自己出?我要是多生几个女儿,怎么出得起陪嫁?多的是人为给女儿出陪嫁卖房子卖地的。我即位以后,从奉宸库里拿东西看时,发现那里支应不及,管得也很混乱,还有人悄悄地偷东西走,我就自己收着库房钥匙,整理成册子时不时地看,还经常过去检查,这才好一些。” 他说起来就想起延福宫的事:“你要找圣人管管,你诸位姐姐迁居到宁德宫去,楼阁空置,里头的摆设说不定都空了,当初金人过河的时候,我宫中就有偷盗的,你忘了?” 赵煊有点不在乎:“拿就拿去,现下管不得他们。” 持盈恨他不争:“什么叫拿就拿去?那是咱们的钱!” 赵煊只能和他再三保证会管的,持盈看他不太诚心,又逼他赌咒发誓,赵煊刚要发誓,持盈就堵住他的嘴:“算了,我看你也不会真去做,要是咒出个好歹来,我也受连累。” 赵煊松一口气,看他说得口渴了,又往橘子中倒了一盏酒给他,持盈接过慢慢喝,只觉得身体都舒展开来,气血都充足了:“你喝一盏后,换衣服洗澡睡觉罢,黄酒暖身,睡得香。” 他把自己喝剩下的半盏送到赵煊嘴边,慢慢抬起来,哄他喝下去。赵煊喝完了,持盈就把那橘子放在桌上,他感觉自己喝的水有点多了,肚子里撑得慌,在房间里绕了两圈,他走到桌旁是,看赵煊仍然坐在塌上不动,便问道:“怎么不动?” 赵煊问道:“爹爹没旁的话要吩咐吗?” 他话音刚落,就见持盈的身影停在桌边,好似一只被提着脖子的猫那样僵着。过了一会儿,持盈从桌边摸了一个杯子,从壶里倒茶喝,若无其事:“我不是吩咐过了吗?叫你去换衣服睡觉。” 赵煊不说话。 持盈背对着他站了一会儿,感觉背后热得吓人,又转过身来:“你想听什么?” 他惯会这样先发制人。赵煊一听他这话,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完颜宗望和他说的是真的。在延福宫里,他也这么问过持盈,问他为什么要把朱家的两个女儿嫁给他和赵焕,持盈也是这话。 你想听什么,我告诉你,但你不问,我就不告诉你——我有什么必要告诉你? 你十五岁时候的事,死人的事,我没出生前的事,你不应该告诉我,可现在呢? 他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不太出得来。告诉持盈鹰图的事,持盈却避开不谈,顾左右而言他,为什么? 谁都知道持盈喜欢那只海东青,喜欢上一座房子,难道不会喜欢上房子下的乌鸦吗?当然,海东青是完颜宗望送的,养死那只海东青的人却是蔡攸的儿子,持盈更喜欢蔡攸这幢房子,但现在呢? 他萌生出一种恐惧,完颜宗望可以要很多很多的钱,可是他没有,他只要了一只鸟的画,这幅画会不会撞开持盈的心房,让他萌生一丝感激和眷念? 他有第二种选择了,如果他有一天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他有第二种选择了。 可这是谁的错? 如果,如果他早一点去,去把父亲接回来……不,如果一开始就没有这个阴谋—— “都是他的错。” “其实他对我不错。”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碰在一起,又下意识消音。 持盈坐在桌边的凳子上,遥遥面对着赵煊,烛火烫着他袄上的燕子,他从北国带来的唯一行李:“如果我真是他的俘虏,得到这种待遇,我真应该烧香,感谢上天保佑了。” “可我不是。”持盈说,“我有国,有家,有你,我并不是自愿受他摆布的。” 赵煊被他吓得站起。 持盈坐在椅子上,告诉他:“他靠阴谋掳掠我,最后心软,相当于什么都没要就把我放回来了,你想问我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是吗?因为我和他睡了。照你心里想的,也许他爱我。” 赵煊跪在他面前,诺诺地不说话。 持盈把他的身体揽过来,抱在自己的膝边:“‘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三哥要把我带去他那里,对他有好处,他接受了,他有什么错?即使他就是一个绑匪,但‘窃国者侯’,他没有错。他在军中,对我好,还把我放回来,没有要额外的钱,他不仅没有错,甚至还有恩于我。” 赵煊将脸埋在持盈的臂弯。 “不是他的错,是臣,臣的错。”赵煊忽然萌生出一种后悔的心绪,他觉得自己伤害了父亲,他那样理直气壮,从来就只有父亲伤害他的,他从来不伤害父亲,可父亲吃了这么多的苦,自己怎么能这样揣测他,“是臣无能,使爹爹受苦。羞愧追悔,此恨何极!” 持盈的指尖落在他的脸颊上,没有指甲的指尖,钝钝的,柔软的指腹:“你和我说鹰图的事,又想听我的态度,为什么?” 赵煊闷闷地说话:“我……” 持盈说:“你怕我喜欢他?可我在他那里的时候,每天都在想你。” 赵煊更难过了,他把脸埋在持盈的腹部上,那种温暖而丰盈的感觉让他感到安心和快乐:“我想告诉爹爹,他对你不是真心的。他知道定州是我的封邑,还让我割让,就是为了告诉我,他压根不死心,他不是真心要放你回来的。” 只有我和你是一起的,我们有共同的利益,我们永远,永远一起! “我知道。”持盈安抚他,“可他怎么想,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赵煊喜欢听“咱们”,他喜欢听持盈和他许诺,他们永远是一起的,这种捆绑的关系,比爱情还要牢靠,他感觉到很快乐。 看,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种选择!他坚定地被父亲选择着。 就算有别人对他好,他也会选择我的! 他依偎在持盈怀里,可持盈本来只坐在凳子上,赵煊要埋在他怀里,只能坐在地上。 持盈让他起来,说地上凉,赵煊不愿意起来,持盈心想他一定哭了,果然用手摸时有一点潮。 持盈要哄他开心,就故意逗他,大大地叹一声气:“唉……” 赵煊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以为他真的难过起来,赶紧抬起头:“爹爹何愁?”可他抬头以后,才发现自己脸上还有痕迹,又立刻低下头去。 持盈感叹道:“我说你怎么来问我‘定州’的事,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可见古话是对的。” “什么古话?” 持盈的头发垂在赵煊身边,赵煊揪着他一缕头发在指尖转,持盈的话轻轻地跑下来,好像一片羽毛砸在赵煊的脸上。 “为帝不如为妃乐呀。” 这是哪门子的古话,原话是妃吗?赵煊被他一哽,把头发在指尖多绕了两圈,持盈被他一牵扯,拍了拍他的手,把自己的头发救出来。 “若我只是官家的陈美人,后宫不得干政,官家也不会在这里问我定州的事,也不会对我起疑心,怀疑我是不是只爱官家一个人。” 赵煊手上没有东西了,持盈就用那缕头发逗他玩,赵煊抓了几次,抓不住,可过了一会儿,持盈就自己把头发放进他手里了。 赵煊训诫他:“那你要好好做朕的陈美人,知道吗?” 陈美人请他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了再放狠话,赵煊立刻恼羞成怒,把陈美人从凳子上拉下来,陈美人不肯被他拉,问他记不记得第一回在地毯上的时候,他的脑袋都磕坏了,他要赵煊对他道歉。 赵煊不认错,他说自己的脸也被打坏了,十天半个月都没有消下去。 “官家自己说那是猫抓的,怎么到头来自己不认?”陈美人振振有词,“官家是天子,难道可以撒谎吗?” 他的神色又惊讶,又失望,好像赵煊干了一件多令人痛心的事那样。 赵煊被他弄得一口气出不来,心想你最会撒谎了,你还说起我来了! 可赵煊念的书里面又的确是这样教他的,天子一言九鼎,怎么能够撒谎?那他脸上的伤痕就真的是猫抓的了,他没办法怪罪陈美人,可陈美人那么得意,他得找点错误,治一治他。 他把陈美人的袄子解开,向后脱了一半,露出他的肩头,还有里面的抹胸和下裙。他在陈美人身上找错误,可陈美人身上又很漂亮,一点瑕疵都没有,连水晶项链都好像是月亮上一点清澈的涟漪。他感觉到很着急,这一下理亏了,怎么办?他可是皇帝,难道要让他一个小小的美人得意? 可陈美人的身体就这样向他展开了,他要脱衣服,陈美人就大大方方地将身体仰后靠在桌子上,笃定皇帝挑不出他的错。 皇帝决定在鸡蛋里面挑骨头,他把陈美人那件青灰色的抹胸从裙中抽出来,又把手伸进去,唉,一个疤痕也没有,他沿着腹部一直摸到胸口。陈美人就垂着眼睛看,看自己的衣服下钻进一只手,东走走、西晃晃。 终于,皇帝找到了陈美人的错处,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指摘:“太、太平了。”他说,你这样以后怎么哺育孩子呢?你犯错了,朕要罚你! 陈美人要踢他,可是眼珠子转一转,陈情道:“官家忘了,妾的孩子已经大了,不喝奶了。” 赵煊没想到他连这话都接得住,脑中空白了一瞬间,又怒道:“谁说大了就不用喝奶的?你怎么这样不慈爱,叫你的孩子知道了得多难过?”他掐着陈美人胸前的那一点:“这么小,可见小时候就没有好好哺育。是不是把责任都推给奶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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