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沉远远看到那盏光亮,心里一暖。 ——其实他也知道,那盏灯可能并不是为他留的。 他尽量放轻了手脚走进去,却看到沈闻非已经睡下了。那盏灯给他留下一片影子,他手里还握着书卷,眉头微微蹙着。 贺云沉忍不住在床边多看了一会儿,目光恋恋不舍地描绘着沈闻非眉眼的轮廓。 沈闻非比年少时候要长开了些,眉毛那里的一块小小的疤,现在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了。 沈闻非十几岁的时候不爱读书,更爱舞刀弄枪,一天天地泡在习武场里。那些侍卫怎么可能真刀真枪地跟他打,沈闻非很快就闹了脾气,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了好一段时间。 更遑论是好好读书了。 当时还是贵妃的太后娘娘心急如焚,怕沈闻非身子坏了,又气恨那个赵侍君带着他那个贱种趁虚而入。偏偏沈闻非十几岁,正是倔得上天入地的时候,贵妃娘娘急得团团转,却无计可施。 最后,还是沈闻非的太傅为了哄他高兴,让他在书房里多待一会儿,买了十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训练好了之后送到习武场去,这才让沈闻非从他的寝殿里钻了出来。 那十几个孩子,组成了现在的机隐处,贺云沉跟沈闻非从习武场滚到勤政殿,直到现在。 沈闻非左眉上那块儿小小的疤,就是当时贺云沉拿木剑劈出来的。 贺云沉蹲在床边,看着现在蹙眉睡着的沈闻非,心里涌动着一层带着忧伤的柔软。 ……他好爱沈闻非啊。 真的好爱。 “看够了就去把药喝了。” 沈闻非突然说话,贺云沉吓了一大跳,忙不迭跪下请罪。 沈闻非睁开眼睛看着他这般战战兢兢,弯起嘴角:“刚才胆子不是挺大的。” “臣不敢。”贺云沉懊悔得不得了,“陛下,臣……” “好了,”沈闻非躺平了,把书丢到一边,“张若年给你开的药,快去喝了,然后来睡觉。时候不早了。” 那碗药就在不远处的小案上,墩在热水盂里温着。 贺云沉端起来刚喝了一口,就被苦得皱起了脸。 太苦了。 贺云沉每次喝着药都是让沈闻非盯着,他不得不喝进去。 可是真的太苦了。 现在四下无人,贺云沉扭头看了看闭眼睡着的沈闻非,再看了看手里一闻就刺鼻的苦药汤。 他最近一直都没有胃疼了,应该已经好了吧? 贺云沉在这件事上一直都是有些孩子气的,现在没人盯着,自然也不愿意听张太医的话乖乖喝药。 那碗药他就喝了这么一口,剩下的都倒进了窗边放着的兰草里。 ——陛下困了。 贺云沉这么想,赶紧吹了灯去睡,药……明天再好好喝。 他这么有些雀跃地走到床边,先是吹灭了灯,就要往床上去。 这时候,贺云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先是五脏六腑突然都痛了起来,然后眼前也开始发花。 有毒! 贺云沉脑子里骤然蹦出来这两个字,然后嘴里不受控制地呕出一口血。 沈闻非原本已经迷迷糊糊快睡着了,突然听得一声闷响。 他猛地坐起来,一片昏黑,他什么都看不见。 “贺云沉?!来人!” 沈闻非从床上下来,这时候常恩也举着灯匆忙进来了,所有人都看见,贺云沉在床脚蜷缩成一团,还在不停地往外呕血。 沈闻非的心好像被狠狠攥住了。 “传太医!!” 勤政殿一下子人仰马翻,四下里灯火通明,贺云沉躺在床上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但口中还在一股一股地往外冒血。 他根本躺不平,五脏六腑都在痛,在床上不停地辗转着,汗湿透了鬓角。 沈闻非看着那些血,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木着一张脸看着给贺云沉扎针喂药的太医,手在袖子里微不可见地发颤。 “皇帝!皇帝!”太后听闻勤政殿出事也匆忙赶来了,“皇儿啊!” “怎么回事!”沈闻非暗骂常恩,起身往外走,“怎么还惊动了太后!” “奴才有罪!” “皇儿啊!”太后急白了一张脸,拉着沈闻非的胳膊上下看他,“没事吧?啊?有刺客?!” “是。”沈闻非脸色特别难看,“母后不必担心,回去歇息吧。” “哀家怎么还躺得下啊!”太后见沈闻非没事,心里这才安定下来,她慢慢坐下,“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有人下毒。”沈闻非铁青着一张脸,“要不是贺卿,恐怕现在中毒的就是朕了!” 太后手抚着胸口,看了如蝉一眼。 如蝉也是一脸茫然,轻轻摇了摇头。 沈闻非的眼神一直在贺云沉那边,没能看到眼下的异状。 张若年走过来复命道:“陛下,太后娘娘。” “怎么样了?”沈闻非焦急道,“人没事了吧?!” “回陛下,贺大人此番确是中毒所致。万幸摄入不多,不然的话……” “陛下!陛下!” 这时候,李贵人跟刘美人也都过来了,沈闻非简直烦不胜烦,挥袖就往里面去了。 “你们都别进去了。”太后叫住了正要跟进去的两人,“跟哀家一起在这里等着吧。张太医。” “臣在。” “你去看看贺大人,”太后盯着张若年的眼睛,“务必确保他万无一失。” 张若年在太后手下多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最清楚不过。 只是…… “快去吧,”太后说,“要不然陛下该心急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担心陛下,一切有她。 张若年迅速拿定了主意,领命去了。 外间就剩下了三个女人,太后谁也不搭理,握着佛珠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九章 死里逃生 宁安府。 韩雪为拢着狐裘半躺在床上,手心里一直松松把玩着那只草编的小猫。 不是多么精致的东西,在他如珠似玉的手上显得更是粗糙。但是韩雪为就这么松松地握着它把玩,就连他那把玉做的扇子都没能得到他这般珍重。 “世子。”蓝耳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出什么事了?” “回世子,”蓝耳低声回禀道,“内宫出事了。好像是有刺客。” 韩雪为眼珠一转:“刺客?” “是。” 韩雪为拢着衣服坐起来:“那小皇帝呢?受伤了?” “应该没有。侍卫虽有聚拢,却并不慌乱。” “那就是有人出事了。”韩雪为翘起二郎腿,摩挲着小猫尾巴思忖片刻,“看见贺云沉了吗?” “并未。” 韩雪为指尖动作一顿:“走,去趟内宫。” “世子,”蓝耳有些犹豫,“毕竟已经深夜,若是贸贸然进了内宫,恐怕……” “慌什么,”韩雪为毫不在意,脚下生风,“宁安府离内宫也就一道墙,这么大的动静,要不去看看反而奇怪。” 也来不及蓝耳再说什么,就跟着韩雪为到了内宫门前。 贺云沉的嘴角还在往外渗血,嘴已经变得乌紫了,沈闻非脸色青白,亲自动手喂药,贺云沉的血沉沉黏腻,滴在他的衣服上,头都撑不起来。 “一群废物!”沈闻非双目赤红,“救不回贺云沉,你们都去陪葬!” 屋外的三个女人就听着沈闻非的咆哮,各自的表情都很精彩。 李贵人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伸出手去,摇翠赶紧去扶,冲着主子点点头。 李贵人这才松了口气似的,下意识扭头去看太后,正好对上太后的眼神。 只一眼,太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糊涂东西。 太后在心里骂了一句,闭上了眼睛。 “贺云沉,贺云沉,”沈闻非几乎语无伦次,他撑着贺云沉软绵绵几乎像是没骨头的身子,捧着他的脸叫他,“贺云沉,醒醒,贺云沉!喝药!” 贺云沉一动不动,好像真的已经死了。 “贺云沉!” 这时候常春跑进来,在常恩耳边低语两句。 “陛下!”常恩跪在地上,“陛下,南昭世子就在内宫门前,他说他通医术!” 闻言,张若年脸色一震。 “……韩雪为,”沈闻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快!快带他过来!” 深夜,勤政殿灯火通明,太后闻言韩雪为过来了,站了起来:“后宫之人不方便,跟陛下说一声,哀家先回去了。” “是。” 太后临走前,瞥了瑟瑟发抖的李贵人一眼,走了。 内宫门还是头一回深夜开启,韩雪为步下生风,孤身一人进了内宫。 贺云沉此时就只剩下了一口气,情况比韩雪为想的要糟。他先是搭了脉,又看了看贺云沉的嘴,眯了眯眼。 “怎么样?”沈闻非焦急万分,“世子,云沉他怎么样了?” 韩雪为收回手,笑了笑:“陛下莫急,雪为借太医银针一用。” “快!快拿来!” 韩雪为把贺云沉扶起来,脱了他的上衣,沈闻非忙不迭撑着贺云沉,几乎是把他搂抱进自己怀里。 韩雪为面色正经了不少,微微抿着嘴唇,在贺云沉背上寻按片刻,在一处穴位上扎进了第一针。接着,就是第二针,第三针。 扎到快要十针的时候,贺云沉一声闷哼,“哇”得呕出来一口黑血。旋即整个人像是刚上岸似的,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韩雪为原本微蹙的眉头骤然一松。 “云沉,贺云沉,”沈闻非大喜过望,他轻轻拍着贺云沉的腰,不住地叫贺云沉的名字。 贺云沉眼睛微睁,什么都在晃,他呢喃了一声“殿下”,晕了过去。 那声“殿下”,沈闻非听见了,韩雪为也听见了。 沈闻非给贺云沉披上衣服:“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陛下言重了,”韩雪为站了起来,“贺大人此番中毒着实凶险,现在虽已脱险,但晚上还是要扎针吃药,若是陛下恩准,雪为恐怕要留宿一晚。” 沈闻非把贺云沉慢慢放下,他实在是担心贺云沉的安危。只能点头:“劳烦世子了。” 韩雪为笑笑:“怎会。” 沈闻非想伸手摸摸贺云沉苍白的脸,又想到韩雪为在,动了动袖子站起来:“常恩,去,带世子殿下休息。” 韩雪为又看了看苍白昏睡的贺云沉,觉得他好像是自己袖子里脆弱的草编小猫,就连把玩都要放轻了动作,不然就会受到伤害。 沈闻非衣上带血,看着韩雪为出了门,冷着一双眼,把目光放到了跪在地上的张若年身上。 “混账!” 李贵人猛然一抖,跪在地上忙不迭谢罪:“太后饶命,臣妾知罪!臣妾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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