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大王一朝不慎,就被几名外来修士联手打伤了。皇城的妖怪吃人,修士们自然也将他当做了罪不可恕的恶妖,因而出招极为凌厉。彼时苍狼还分不清修士的境界高低,交手以后,才发现几名修士中,为首者修为远胜于他——不像是凡间出身的道修,倒像是修行界大宗门的弟子。 他刚化形不久,自知不敌,便化出原形奔逃。 易丘百姓对妖怪深恶痛绝,苍狼不敢太过引人注目,特意缩小了身躯。这在外人看来,就是一群道士追堵一条奶狗。 修士们边追边喊:“妖怪不许逃!” 苍狼大王自然不肯停下,迈开四条腿,冲进了人群。 过往路人纷纷面露嫌恶——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又在演戏,竟还和一条狗过不去了。 修士一心捉妖,妖怪满心焦躁,过往路人暗中鄙夷,三方不当心撞上,顿时爆发口角。 “走路不长眼啊!”这是被修士撞到的路人。 “让开,我等正在捉拿恶妖。”这是被路人冒犯的修士。 “我看你们就是无中生有的骗子!” “无知愚民,懒得同你费口舌。” “哎哟,哪里来的野狗!”这是街边受了惊吓的姑娘。 “我看分明是你们扮作道士,故意纵狗伤人。” …… 混乱之下,苍狼逃窜到小巷,终于甩脱了身后的人。 若是他能开口说话,少不得要骂上一句——你们才狗!堂堂北境妖狼,怎么能同犬类挂钩! 他趴伏在角落里,累得直喘气,还未等他定下心神,忽然身体悬空,视线变高,紧接着脑袋上一沉,一只手掌盖了上来。 “哪来的小灰犬,受伤了?” 这声音还挺耳熟,苍狼大王挣了挣身体,仰起脑袋努力瞅,正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方承陵?”他讶异地叫出声,只不过发出的是一串细小的“嗷呜”声。 方承陵听不懂狼语,一只手托住了沉甸甸的灰狼屁股,将他揣在胸前,上手又揉了一把毛脑袋:“还挺沉。” 苍狼大王见是熟人,便松了一口气,也不去计较对方的动手动脚,十分“自来熟”地一跃跳到方承陵肩头,四足缩好,敛息凝神。 他被修士打中,外皮虽没大的损伤,内里却翻江倒海并不好受,如果能搭个顺风肩回魏府,他自然是非常乐意的。等回去以后,他就偷溜出院子,也不会有人怀疑。 方承陵伸出手指,勾了勾毛乎乎的下巴,轻笑了一声。 “想同我回去吗?” 肩上的小狼扒得很稳,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可我寄人篱下,不好在主人家中养别的了。” 苍狼大王眯起眼。 “但你实在太过可爱,我都有些舍不得了怎么办?”方承陵的语气里带着些苦恼。 苍狼大王眼珠子一转,歪了歪脑袋,埋到方承陵脖间轻蹭了几下。 方承陵眸色渐深:“罢了,这下是非常舍不得了。” 他不再多言,举起手托住了一侧厚实的毛发,以免“小灰犬”不慎摔落。 苍狼就这么被带出小巷,那群穷追不舍的修士也都消失了。他眯缝着眼睛,窝在方承陵的肩头,感叹:没想到这个病秧子走路挺稳,力气也挺大,竟能带着他走那么远的路。 他如愿搭上了顺丰肩,到了魏府后,趁着方承陵不注意,便窜入了草丛,不见了踪影。 苍狼回了院中,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调息了许久,直到晚间时分,却被人敲响了房门。 “小烬,我丢了一只灰犬,心里空落落的。” 苍狼大王心想,病秧子就是麻烦,丢了只宠物,还得他来哄。 方承陵满脸病容,神情哀戚,说话时还带着三分自嘲。这让苍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什么样的灰犬?你让魏珣的手下再找一只就是了。” 方承陵摇摇头,就这么坐在苍狼的房里,也不说话,只沉默相对。 过了一会儿,苍狼无奈道:”行了行了,知道你不喜欢麻烦魏家人,那你告诉我他长什么样,我替你……找找?” 方承陵眼中闪过亮色,半晌后又暗了下去:“不必了,估计他不喜欢我身上的药味吧。” 苍狼:“……” 说到药味,苍狼心中蓦然被刺了一下。 自从上次提及方承陵的身体状况后,两人都不再提起这个话题。方承陵仿佛因为身体的原因,从来都是无欲无求,这次难得对某样东西起了兴致,他说什么也应当让他高兴些。 常听姐姐说,北境狼族是最英俊的一支,拥有着顺滑的皮毛与矫健的身姿,以前他只觉得这话说得太满了,如今想来,他竟是一下就用原形将一个凡人迷住了? 方承陵郁郁而来,又郁郁离去。 苍狼踌躇片刻,重新化作小灰犬模样,窜进了病秧子的院子里。挑了最为满意的一张石桌,四肢舒展地趴了上去。 方承陵拖着病躯,从苍狼的院子中回来,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石桌上乖顺躺好的小狼。唇角勾起一个笑容,他走过去,如愿以偿地撸了一回狼——还是光明正大的。 狼妖在第一次心软之后,就没了退却的余地。毕竟他是要扮演一只普通的宠物,自然也不能阻止方承陵的动手动脚。从脑袋到尾巴,毛都差点被撸下来了一层,要不是他坚持抵抗,估计连肚皮都保不住了。 苍狼好不容易挣脱开魔爪,心里不知有多懊悔,气呼呼地回到自个儿的房间,决定不会再做这种愚蠢的事了。 谁知第二天中午,方承陵再次找上了他,这回更加的神思不属了。 “小烬,昨夜小灰犬回来了。” 苍狼冷冷道:“哦。” 方承陵略显焦急:“可今天一早又不见了,你有没有看到他?” 苍狼:“……不就是一只宠物了,没了就换一只。你要是没精力折腾,我替你去物色。” 然而方承陵摇摇头,拒绝了。他苦笑道:“不了。那些都不是我的小灰犬。” 苍狼挑眉:我又何时就成你的了? 方承陵又咳了起来,他咳得声嘶力竭,仿佛要将肺部都咳成碎片吐出胸腔。苍狼不满的情绪瞬间消弭,他扶住人,担忧道:“方承陵,方承陵你怎么了?” 许久之后,咳声渐止,只余下急促的喘息声。 “我没事。”方承陵的颊边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可能我注定就是这样了,他走了,也未尝不是坏事。” 苍狼面无表情。 当天傍晚,某人的院中再次窜入了一只灰犬。只不过那灰犬表情不善,一进来就龇牙咧嘴,眼含警惕。苍狼实在是不习惯再被人翻来覆去的折腾——虽然挺舒服,但还是妖格更重要些,所以只能以此来拉开距离。 但方承陵没有被这恶犬模样吓到,他重新抱起了“失而复得”的宠物,语气温和道:“回来了?” 苍狼:“……” 察觉到脑袋上又盖上了某只熟悉的手掌,他闭了闭眼,罢了,病秧子看起来已经彻底栽在了他英俊的狼身之下。反正只要不出这院子,就不会有人知晓自己遭遇。他就顺了这病秧子的心思……也不是不能忍受。 方承陵叹息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狼妖看了他一眼,片刻后主动轻蹭了一下凡人,又跳上肩头,模仿着幼时白狼的动作,轻轻舔舐了一下,以作安慰。 沉陵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手痒。 可是如今肩上趴着的不是当年那只任人揉搓的小灰犬,甚至脾性也变了许多,碰上一碰就会招致一顿凶狠报复。他只能暗叹口气,压下念头。眼下不能出错,更不能惹恼了对方。 许是沉陵走得太稳当了,机警如狼王也免不了开始走神。 他同样也回忆起了陈年旧事,慢慢闭上眼打了个哈欠,十分犯懒。半晌后他又竖起了耳朵,目光警醒——如今在他心中,犯困已经等同于是失去意识的前兆了! 他仰起脑袋望了望天——清鸿崖内有秘法加持,纵使在夜间依然亮如白昼,一时间也无法判断是否已至破晓。 沉陵仿佛知道他心中焦虑:“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拂晓了。” 一个时辰,那就是还有时间。 他重新放松下来,晃了晃耳朵,嘴上不忘叮嘱道:“你答应了的。”今日会让他见到清鸿崖掌门。 狼王的声音就在耳边,尊君只需微微侧首,就能用脸颊蹭过柔软的毛发。但他克制住了:“要到了。” 朔烬掀开眼皮张望了圈,发现只有一座普通的阁楼,旁边的花草树木也没什么稀奇。不远处,还有几名弟子巡视,苍狼大王并不担心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当世高手不多,能够勘破沉陵敛息之术的更是屈指可数。 他甚至无需压低声音,道:“你说宗岳就藏身在这儿?” 沉陵捞住了苍狼大王,将他塞入袖中,赶在朔烬不满之前开口道:“且去看看吧。” 这一变故发生的实在太快,而朔烬偏还处于犯懒中,一时不慎,回过神来已经窝进了袖子里:“……” 袖中似有法阵,他待在里面,只觉得平坦舒适,没有丝毫的不适。 半晌后,他翻了个身,决定静观其变。
第38章 宗岳掌门 近百年来, 修行界愈发稳定,渐渐形成了四门十三宗的格局。 天下宗门,以四门为盛, 四门又以御道剑门为首,而清鸿崖亦属四门其一,开宗立派之久远, 能追溯到剑门之前。 如今,谈起清鸿崖,世人只会联想到医道药宗,但在最初的时候, 清鸿崖师祖是位阵法大家。 朔烬不擅阵法,从袖中往外看,眼前的景物更迭变化,从楼阁变作山川,又从山川化为平原。走过重重迷阵幻象,只余下一座荒山绝壁。 绝壁处, 有一人影盘腿而坐。 “一别多年,尊君倒是变了许多。”嘶哑的人声响起, “若非闻到药囊的气息,怕是就要误认错人了。”清鸿崖掌门宗岳似乎并没有因为外人的闯入而不悦, 语气仿若旧友来访般闲适。 沉陵信步走到他身后, 绝壁之下是一层迷障, 不见云海, 不见山川。 “宗岳。” 宗岳笑了笑:“我已在这小秘境内闭关多久了?”他想了想,道:“像是很久了。” 朔烬眯起眼, 在袖中挪了挪身体,摆出舒适的趴姿。人族谈话, 总是要有几番无聊的寒暄,想要进入正题,怕是还要等上一等。 沉陵:“宗掌门听说过失魂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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