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穷。
穷到什么地步呢,别说平头百姓了,只说相较而言的富贵人家,一年半载都未必能放肆地吃顿酒肉。
而庄继北刚到邺城的第一年,吃肉的次数,屈指可数,喝酒?更是没有。毕竟人都吃不起饭了,怎么可能再拿粮食酿酒呢。
穷也就罢了。
民风还格外刁钻。
完全不听官府号令,也完全不在乎你们来邺城干什么,他们只要钱。
一看军队而来,一分钱也不给发,立马扭头走人,号召着大家去投靠叛军,庄继北火冒三丈,但怒火之下又是无可奈何,因为他们还真拿这些人没办法,一城的百姓都闹事,你总不可能把一城百姓都抓起来暴揍一顿?
从小到大,他爹他姐就教育他:“要做一个翩翩公子,不要总动武,这世上很多事是武力无法解决的。”他不信,毕竟从小到大靠拳头解决了太多麻烦事。
二十来年都没学会的道理,来了邺城,见了这些人,学会了。
果然,这世上很多事是武力无法解决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句话完全就是来制衡他的。
偌大的邺城来用这句话制衡他。
邺城和寿春城离京城甚远,边界地带,便是朝廷有个什么旨意也得快马加鞭半月才得。
这里的百姓对朝廷是没什么重视的,这里的官员富商们也一样。官员秉承着只要我不谋逆,朝廷就管不到我,我就这么混着就行。富商们对朝廷也是满不在乎,税钱银米想缩减就缩减,任性的很。
庄继北气急,一封书信,直接让人速速送到皇上那边,里面全是告状的话。
等啊等,夏天的信,秋天才有个回复,花都谢了。
想要解决的事儿,等到京中回信了,他也都解决了。
总之,这么一个一片狼藉,乱糟糟的州城,当真是将庄继北的一腔热血用冷水浇了个透彻。
之前的意气风发,想着要大展宏图,建功立业,面对这么一个消极落败的环境,也削弱了大半。
故而他的第一年,只能用艰辛二字来形容。
不是身体上的艰辛,而是处处不适应,处处失望,处处碰壁的艰辛。
那一年,深冬,雪地里,难得吃了一顿肉,跟随他的副将陆奇说道:“您要不给皇上说说,给您换个好点的州城去?像是临近寿春城的韩城,那边就比咱们这里富庶得多。”
庄继北突然被这个提议点到了。
他想起了当初求旨离京时,皇上看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那淡淡的笑。
当初他只以为那样的神态是皇上料定他不会离京的神态。
可如今想来,恐怕也是在猜,他会不会一年后就回京的淡笑。
庄继北狠狠咬了口鹿肉,漫天风雪,雪花落在眼睫上,他一手擦过眼睛,声音冷沉:“回去?死也不回去。我自愿请命,领兵离京,是为了实现抱负,不是去一个太平地方享福的。”一年都没想明白的事情,这一刻全想明白了,“我看这地方好,好得很!我若是不在这边有点作为,誓不面圣!”
说到做到。
第二年时,庄继北一扫烦闷,从军中入手整改,雷厉风行,一番铁拳铁腕铁石心肠,若有不从,当场重责。
只是整改军营风气就花了四个月,小半年的时间悄然流逝。
而后广结八方,用自己的人脉,试图联络其他较为富庶的州城富商,让他们来邺城和寿春城做买卖。
在他看来,什么士农工商,什么种田种地,不种了,种什么种,这种边界战乱之地,辛辛苦苦大半年,好不容易有收成了那些叛贼就来袭城,人家倒也不是为了来攻城占城,也不是和你正面作战,就是为了突袭抢走你的粮食或者毁坏你的粮田。
庄继北冷笑。
行,那大家就都别种地了。
“你抢我也抢,算准时间,你们粮食成熟的时候,老子不带兵把你们抢光,老子的脑袋给你们当尿壶!”直接放话出去,从此大力发展商业。
有外城的蚕丝,送到邺城来,让那些女人们开始柞蚕丝,缝制衣裳,做绣品,绣品送到其他城池,赚来的钱,一半分成粮食,一半分成银子。管了吃喝还能给官府创收。
男儿有力气的就去上山伐木,邺城这地方,别的东西不多,就山多树多竹子多,尤其是那竹子,若非管控,能漫山遍野把整座城长满了。
木制品竹制品,做好了直接送到那些名流富贵地,造势宣扬几下,例如:“这可是用上好的红木做成的桌椅,若非离京太远,这都是要上供的!”“别说您来买了,就连大儒旬先生都从我们这里买毛笔!”“您去看看啊,如今的那些豪门,哪家用的不是我们提供的竹木!”
光弄木头赚钱不多,庄继北就另想他法,搞铁器,高价买来铁块一类,然后寻人打磨,制成各类物品,然后再以更高的价格买卖出去。旁人觉得耗费时间耗费人力,但让庄继北看,这生意可太赚了。邺城这地方,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人。人们也是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时间和力气!
有钱都想赚,有饭都想吃。
能活着才是第一位的。
就这样,两年时间,邺城和寿春城在他的大力整改下,脱胎换骨……也不对,穷还是穷,民风还是刁钻,不过比起以前来说,好太多太多了。
这两年,他也没闲下来,百姓有事儿做了,他也去完成承诺了。
每每到了粮食丰收、瓜果成熟的时间,立马带兵剿匪,立马去诛杀叛贼。
那些叛贼之前怎么对待百姓的,他就怎么对待他们。
不和你们正面打,诶,我就只抢走你们抢走的别人的粮食,当然,遇见别的什么东西他也会顺带一起抢走。
抢东西这事儿做多了上瘾。
庄继北之后比土匪还像土匪,兴致一上来,立马调一拨人跟自己去城外打劫抢货!那叫一个痛快。
两年下来,他的目标单纯就是抢,也没想着要真的征服了那些人去平叛,因为以如今他们的实力,想正面和叛军硬打,有些吃力,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两城也容易再被战乱席卷得破破烂烂。
庄继北这么一个好战的人,硬是忍了两年。
可也就是他这个抢来抢去的做法,竟然还间接让一些心思动摇的叛贼投降了,他们跪在城门外,哭喊道:“我们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实在没有活路,才做了那种营生!”
庄继北一乐,拍掌大喜,“好好好,去去去!找了官府的人,挨个清点,全部接纳!”
他发现了新的路子。
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手段,能用嘴,别用手。
重金寻了一些能言善辩会说话的人,也不用他们干活,只要天天他们在外面去给造势,说如今邺城和寿春城多么繁荣人们多么幸福就好。能吹得天花乱坠的,大大有赏。
吹得越狠,舆论传播得越广,钱越多。
就这样,两年时间,不费吹灰之力,收缴了不少误入歧途的叛贼。
直到第三年年末及第四年年初之时,庄继北见时机已成熟,暗中谋划,亲自领兵,出征剿匪,平叛逆贼。
那一战,打得轰轰烈烈,足足一月,炮火蔓延,血流成河,终于在第四年开春时,大战告捷,铁骑凯旋!将周遭的叛贼,令其降的降,死的死,杀的杀,全部处置,并收复一座五年前被叛贼逆反的城池。
如此大功,庄继北也从两城都尉一职,受命升为从五品中郎将。而后调离邺城,前往渝州赴任。 ----
第 40 章
温从是在庄继北离京后,才得知真相的。
当日去南郊别院招暗娼的官员里,死了两个,活下来的全部降职,挨个问责。
从他们口中得知,当晚庄继北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行为,是后来误闯进来的,而后温从亲自下令,让人将那日南郊伺候的奴仆们抓回来审问,其中便有当日接了庄继北进院子的那个。
那小厮哭丧着脸,生怕被降罪,磕头求饶道:“回大人,奴才说的都是实话,半点虚言也不敢有,那个年轻的小郎君真真切切是在外面醉了酒,好巧不巧,就靠在了我们院子门口,我将人带进来后,给了杯水喝,那人就半死不活地躺在那儿了。”
温从沉声:“那之后为何又动起了手?”
那小厮面上似有难言之隐,顾左右而言他。
温从怒喝:“再不说拖下去即刻杖毙!”
小厮赶忙哭喊道:“我说!我说!但求您听了不要怪罪奴才!”
小厮一边抹泪一边胆战心惊的说道:“原是那些达官贵人们,喝了点酒,嘴里没了顾忌,说的话实在难听,各种荤话,字眼里又……”
他胆怯地抬头看向温从,低声道:“字眼里又有您的名字,然后那个小郎君才突然冲出来和他们打了起来。”
是喜是忧。
温从闭上了眼,痴痴地坐了下来。
他从未料到,庄继北竟然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和人动手。
因为自己……
他既懊恼于庄继北为什么不给自己说真相,又无比清楚,庄继北若是真解释为碰巧进了那个别院,他也绝不会信。
不过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晚了。
庄继北已经离京了。
人也在邺城了。
他有冲动,想去邺城看看他,可……为什么呢?
仅仅是要去谢谢庄继北,谢谢你替我大打出手?这个理由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京中的日子难熬,从来都难熬,从他跟随父亲来了的第一天他就知道,往后余生皆是苦楚,再无半点乐趣。
他跟随父亲进了祁王府,幸而祁王殿下看重父亲,他们在京中也算有一口饭吃,有一处求生之地。
猎场上,有人刺杀祁王,是父亲冲去救驾,护住了祁王殿下,父亲死了,却换来了他永远在祁王府待下去的机会。
祁王对他很好。
不仅仅是上下级的好,更是私交的好。
若是心志不坚定之人,或许都会动摇,会将祁王当做莫逆之交,会将一番真心刨出来给他。
可他做不到。
他比谁都明白,一个人有利用之处的时候,才有立足之地。
他如今能跟在祁王身边,是因为自己还能给祁王殿下出谋划策,是因为祁王殿下还未登基需要自己扶持,等一旦自己没了用,所谓的情谊,一纸虚言罢了。
离开襄阳城,在京城中的那些年,他回忆起过庄继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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