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里连个窗户都没有,火没日没夜地烧,鹤云程一进来先是被打晕了,那些差吏都是干这档活的好手,下手又隐蔽又狠毒,他一下子昏死过去,再睁眼的时候哪知道今夕是何年,他盼望着萧璧鸣挨不过那一刀,纵使扎偏了,但他下手又快又狠,总不能叫萧璧鸣好过吧。俄而他又想起萧煜,此事不出半个时辰必然会传入萧煜耳中,他会不会供出自己的身世以和萧璧鸣达成某种共识……鹤云程越想越头疼,一种对时间失去了掌控感的警惕和焦躁在他心头弥漫开来,他听见牢间木门被打开的“咯嗒”声,是何礼信回来了。 他仰仰下巴,懒洋洋地道:“动手吧。”旁边的小吏闻言吓了一跳,想当初鹤云程和皇帝的风流事整个皇宫上上下下没一个不知道的,绑起来揍两下也就算了,谁敢对鹤云程真的下死手啊,看他那病撅撅的样子,怕是不用他们动手,过不了数月他自己也就死了。有个胆大的狱卒凑到何礼信身边,低眉顺眼地问道:“大人,真下手万一他挺不过去怎么办啊……” 何礼信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横竖总不能让鹤云程在诏狱里享福吧,刺杀皇上的刺客好端端地活着,这说出去难道不贻笑大方?他嗤笑一声,揪着那个狱卒的耳朵把他的脑袋拽到鹤云程面前。 “看看他。”何礼信说道:“想活的人干的出刺杀皇帝这档子事吗?” 那狱卒被揪得一阵龇牙咧嘴,何礼信这人揪人耳朵都下狠手,要是操弄起刑具来,姓鹤的能活下来才是见鬼了,他边想着还边分出一只眼睛偷偷看了一眼鹤云程,心里说能和皇帝睡觉的人要好看成什么样? 乖乖,这是仙君下凡了。 何礼信揪着那人耳朵,顺势连着他的脑袋就把人甩到一边,诏狱里折磨人的把戏五花八门,真要把杀人变得像唱戏一样好看那还真是门学问。他的手在一众刑具里踌躇着,嘴里还念叨着:“莫怪何某下手重哟……” 天气逐渐热起来后,萧璧鸣背上的伤总是不见好。 说来也真是神了,那天晚上在岫云庭,他气得好像全然感觉不到痛了一样,说不清到底是他的心更疼还是鹤云程扎的窟窿更痛,有一瞬间他的困惑甚至大于愤怒,他鹤云程明明得到了皇帝的爱,为何却不珍惜呢?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渴望得到皇帝垂怜! 他那眼神时常在自己睡梦里出现,在那之前他绝不会想到鹤云程会有那样的眼神,就好像撕开鹤云程温顺,纯良的皮肉底下,就是疯魔隐忍的怪物。 那个用匕首刺出的伤口总不见好,他时常被疼出一身冷汗,内心知道鹤云程是来索他的命的,却还有一个自己觉得鹤云程还是心软了。 鹤云程被下诏狱后他迟迟拖着没下令行刑,诏狱的手段远近闻名,拿杀人当戏演,手法出彩漂亮,但真要施在鹤云程身上,他想都不敢想。 萧璧鸣总盼着鹤云程能尝到点苦头后明白珍惜自己,爱上自己。 他眺望远方的天空,却问道:“诏狱怎么说。” 毕安在他身边候着,眼睛尖,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知道萧璧鸣想听什么,所以就算诏狱没表示,他也能编出点:“说是态度软和点了,皇上您别急,鹤公子会理解您的。” 果然狗得顺毛撸,萧璧鸣闻言眉头舒展不少,微微点了点头:“那朕去看看他。” 毕安吓得差点跪下,“皇上,皇上您忘了,明日就是秋日祭了,您得回宫准备,改明儿再去看鹤公子也来得及不是?”他觑着萧璧鸣,感觉皇上自从心里装人后好哄不少,没以前那样暴戾了,分一半脑力在心上人身上了,好少疑神疑鬼一点儿。 立秋 毕安心里确实有鬼,虽然给鹤云程动刑这件事和他半文钱关系也没有,但萧璧鸣怪罪下来他也难逃一死,诏狱里的何礼信何大人不知道听了哪个人的谗言,居然自说自话就上刑了,这是在不是皇上本意,按理来说皇上不开口,诏狱就不能上手,但明显是有人想要了他的命。 何礼信也冤枉,要说鹤云程那么一张脸,能在诏狱里清清白白的已经是积了洪福了,换个和皇上没关系的人,士卒早就一人一遍轮完了,这把戏使在榻上是欢爱的事情,使在牢房里,那就是刑讯逼供的手段,他不无敬佩地看鹤云程,也不知道这人经历过什么,明明生得斯斯文文,没想到这么经得起折腾,昨天进来的那个库丁都招了几轮了,就差把小时候拉□□里的事情都招了,鹤云程这牢间里愣是一点动静都没。 啧,硬骨头的主啊。 傍晚时分,差不多就是夕阳西下的那个时候,毕安公公匆匆忙忙地赶到诏狱,点明了就要看鹤云程,何礼信一听,吓得手里的盖碗“咣当”一下摔碎了在地上,他小心翼翼地问:“公公见他何事啊?” 毕安:“本公公闲来无事见他干什么?真正要见他的,我说出来你敢听吗?” 何礼信眼睛一黑,这简直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扭捏着:“公公,这没有把人外诏狱外头送的规矩啊,这人送到诏狱里了,那不就等于杀头了吗,哪有叫杀头的人再把头糊上的?” 毕安瞪了何礼信一眼:“你今天废话好多啊,快点叫那个鹤云程出来。” 何礼信:“公公,喊他出来是不大可能了,可以喊人给你抬出来……但卑职看他也就一口气吊着了,怕挪挪就没命了……” 毕安闻言好像天崩地裂一样,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今日阻止萧璧鸣来看望鹤云程怕的就是这个,结果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你……你!好啊何大人!你私自给鹤云程用刑!你怎么敢的!” 何礼信也很无辜,心说你们太监不是都穿一条裤子吗,这么二太监说的大太监还不认呢:“公公我冤枉啊,这鹤云程下到诏狱里来第二天,就有公公来通知我可以动手,我还以为这是皇上的意思呢。” “那太监姓甚名谁哪里高就啊?” 何礼信支吾半天也答不出来,诏狱里本就黑,点的火照了个人形,干他们这行的年年杀的人比产的西瓜还多,原则上就是互不看面庞,我不见你面庞,你不见我形容,到了阎王庙里,也别互相诬告,所以那晚上也并未多看那公公二眼…… 毕安冷笑一声:“何大人这是被人算计了。”他拿余光瞟了一眼鹤云程,“这里头的人要是死了,你,我”他拿手指画了个圈,顺便把屋里头几个站着的小卒也画了进来,“都别想要脑袋了。” “在下最多给你一天的时间,把架子上这金枝玉叶的主给放下来,就算是喂一百颗人参,也给我养好了精神。” 整个秋日祭,要属毕安最心惊胆战,皇上面上高兴,心里想的全是诏狱里那位,要是回头知道那位是个什么状态,大家都别活了。 在座的都是皇亲国戚和朝廷重官,没有人不知道寒燕质子刺杀皇上后被下诏狱的事情,大家本就拿皇帝宠幸质子的事情当笑话看,堂堂一个国家,居然要进贡自己的皇子来保平安,未免太好笑了,可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后,笑的人都避之不及,唯恐触犯了皇帝逆鳞,眼见着皇帝今天心情好,沂北王知道自己献殷勤的时候到了,他用眼神示意坐在远处的郭帆劲,冲他挑了个眉:让你准备的人怎么样了? 郭帆劲放下筷子冲他比了个妥妥的手势,唇语道:“放心吧,眉眼少说三分像,再有一个节目就该上了。” 沂北王得意地笑笑,他本来就打算在秋日祭上向皇兄献一位绝色美人,既然皇兄喜欢鹤云程那样的,他就找那样的,不过话又说回来,长成那般容貌的还真是不大好找,也不知道郭帆劲究竟寻了个什么样的货色来。 那人上台时,以轻纱掩面,唯露出眉眼,秀眉微蹙,眼角含泪,丝竹起的时候他也随之起舞,他一眸一笑都恰到好处,像练习了许久似的那么像,待将近舞毕时突然吹起一阵风,拂起他面上的白纱,众人这才注意到,此人仅仅只有眉眼有三分神似鹤云程,其余部分则毫无可比性,活像一个泥塑中途失败了的泥娃娃。 萧璧鸣倚靠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众人觑着他,猜测皇上心中在想什么,萧璧鸣突然勾了勾手要他上前。 他大喜过望地小步走到皇上面前,一身白衣随着步伐微微飘荡,他虔诚地跪在皇帝面前,仰起头看着萧璧鸣。 萧璧鸣草草地捏起他的下巴,左右摆弄了一下,突然“扑哧”一声冷笑了出来,他前一秒还在看着那舞者的眼睛突然分毫不错地落在了郭帆劲的脸上,捎带着似有似无地瞟着沂北王,嘴里寒声道:“原来众爱卿就是这么揣度君心的啊。” 他的手突然一把掐住那个谄媚的舞者的脖颈,另一只手抽出佩在龙椅上的剑,当场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胸膛,他扑腾地抽搐了半天,嘴里呼噜呼噜倒流出鲜血,一脸惊恐地望着萧璧鸣,他嘴里飞溅出的点点血迹喷洒在萧璧鸣手上,宛如一张烂羊皮一样倒在了一边,他脸上的薄纱散落到一边,露出了丑恶的下半张脸。 “郭爱卿,”萧璧鸣揩了揩刀,皱着眉好似疑惑地望向郭帆劲,大拇指蹭掉了脸上的血渍,“这出演得次了。” 坐在席间的萧煜却不觉得这戏演得次,他饶有兴致:“皇上这是真喜欢上了。” 韩青就坐他身边,他本人以不近人情出名,都是绝对的聪明,否则难以成为萧煜心腹,“可不是么,”他接着萧煜的话茬道:“一个替代品而已,就如此火大。” “鹤云程当真好手段,”韩青望向萧煜。 “鹤云程本身是有本事。”萧煜回道,“皇上也抓着不肯放,怕被人染指。” 韩青冷声嘲讽道:“王爷可不就爱抢皇上看上的东西吗。” 萧煜也不否认,只是打开这扇轻轻掩住了自己微笑的脸:“怎么把本王说得这么次。”借着折扇,他看见萧璧鸣一壶又一壶。 立秋 鹤云程想睁开眼睛看看,可是额角渗出的血液干涸后黏在脸上,睁眼的瞬间连带着眼皮上细小的伤痕一起作痛,他的五感只剩下听觉,呼吸艰难而微弱,头脑却依旧清醒。 他感觉到自己被放了下来,从樟木做的刑架上,四肢骸骨都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疼痛,他分不清究竟是因为他体内的毒还是何礼信下的毒手,有人轻柔而小心翼翼地替他拭去眼角的血痂,他疲惫不堪地睁开眼。 双眼因为久闭而暂时不太适应眼线的光线,人影交叠,好像有五六个人,那些影子重重叠叠,合而又分,分而又合,最终变成一个人影,他满脸忧虑,小心地捧着手在为他把脉。 ……是楚和意。 ……楚和意怎么会在诏狱? 他飘忽的思绪又重新聚拢,牢间木门开合的声音不断在他脑中回放,他好像记起来了点什么。 何礼信在来回踱步,他的靴子和青石板铺的地面来回摩擦,急促而又慌乱:“不是喊人去请太医吗?人呢,怎么一个二个见不着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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