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撑着身子,向熹还在睡。 盛凯站在四方桌旁同我相顾无言,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叹了口气,将额角的青筋按了按:“你听本王解释......” 盛凯连忙摆手:“王......王爷您忙,末将给您把着门” “......” 他娘的,你把什么门啊你。 盛凯走后,向熹才悠悠醒来,揉了揉眼睛道:“你怎么坐着?” “你何时爬上来的?” 向熹的绿眼睛迎着日光,一脸懵懂无知的少年模样:“太冷了,冻的骨头疼,就上来了” 还......还挺可怜的。 唉,罢了。 日阳高照,我带着两人又上了路,盛凯显见是被早上那一幕唬着了,他又是个喜怒皆形于色的莽撞人。 此刻贼眉鼠眼的策马在我身后,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向熹。 心里在想什么,本王用肘子猜也猜的到。 唉,本王这一生,就难落下个好名声。
第10章 ● 嘉峪关不日便到,除却盛凯看着本王的眼神愈发怪异之外,一路上皆算平顺。 马至关前时,颜问慈已经带着两位副将立于关前相迎。 他身板样貌都很好,亮银盔甲,雪白披风,戎装之下显出烈烈少年气,剑眉锋锐,下头却是湖泊似的一对儿眼睛。 老太傅家风不俗,颜问慈的礼数自然也不俗。 他半跪行了一礼,朗声道:“嘉峪关戍边守将颜问慈,拜见王爷,王爷千岁” 我似笑非笑点了个头允他起身,却并不下马,颜问慈会意,起了身牵住我的马缰,引着我向关内走去。 少年背对着我牵马,映入我眼帘的是他背后的白色披风,披风角子上,有一朵用白线绣的海棠花,这朵花躺在风里滚呐滚。 这样隐秘的花样,大抵是相好的姑娘送的。 少年将军守边疆,闺中美人痴等候。 倒风流。 行至关内中军帐,我下了马进了营帐,坐上主位,向熹盛凯立于左右。 颜问慈站在堂下面色如常,他那两位副将却没有这份城府,看本王的眼神有些莫名的敌意。 大抵是颜太傅瞧不上本王,是以颜问慈也瞧不上本王,连带着这俩副将也对本王颇有一点微词。 不过无妨。 本王之所以走这一趟嘉峪关,就是为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来的。 拾掇他俩不过是捎带手的事。 颜荀上折子断了本王的逍遥日子,他孙子就好死不死来到本王跟前儿守关。 许是老天爷都觉得我可怜,给了我这么一个睚眦必报的机会吧。 本王若不把握,岂不辜负这番天意? 我拿起面前茶盏润了个喉便开口:“颜将军治关有方,关中百姓人人称颂,实令本王汗颜” 颜问慈一默,眸子垂着瞧不出在想什么,只一抱拳:“末将不敢邀功,全赖王爷福泽庇佑” 颜将军啊颜将军,现在才想起来拍马屁,可太迟了。 我笑:“嘉峪关虽是雄关,却有一桩不美,将军可知是哪一桩?” “末将不知,还请王爷示下” “嘉峪关没有美人儿啊颜将军,你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本王着实怕你憋出个好歹” 颜问慈抬了头,看向我的眼神有些恼羞成怒,我照旧笑着。 兔崽子,你爷爷不是说本王色欲熏心放浪形骸么? 本王今日便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放浪形骸。 颜问慈面上一点绯红,见我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目光,正声道:“末将只知忠君报国,并没有旁的念头” “哦?如此?不过也对,颜将军出身忠义世家,不会为儿女情长所困,只可惜了云南王家的小郡主,本王听说她自幼便对颜将军情根深种,本有心做一回拉线保媒的差事,如今看来倒是本王糊涂了,乱点鸳谱势必伤了将军忠君爱国之心,罢,这媒不做也罢” 颜问慈到底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听到我提及小郡主,眸光顿时闪烁不定。 我见这话拿住了他,便接着笑道:“不过小郡主养在太后身边,现下也不小了,本王离京前,偶然瞧见她同文尚书的公子文瑞生走的很近,想来他二人才是良配” 话点到这里,便到火候了。 颜问慈今晚要睡得着,那才真是有鬼。 我领着向熹盛凯在主营中住下,明日早起还要观摩观摩颜问慈练兵,届时还可再训诫他两句撒撒气。 甚好,甚好。 如今被放逐出京的仇算是浅报了一二分,我心里畅快不已。 天色一暗,篝火大起。 颜问慈在营中预备了晚宴,宰了不少羊羔,备了百坛烈酒,礼数周全挑不出错。 本王照旧坐在主位,同一众将士推杯换盏。 期间我偷摸瞄了几眼坐在下首颜将军,见他虽撑着精神,可眸里的失落还是铺了个密密麻麻,心里顿时痛快了起来。 我端起酒碗,一连干了三碗。 烈酒上头极快,头昏脑涨之感猛然窜袭上来,我看着颜问慈,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这么多年,我竟还是不能放过他。 他那两个副将一左一右架在他身边,一个劝他别喝了,一个则恶狠狠盯着本王。 我笑,不用猜也晓得他们在说什么。 宴席散尽,向熹扶着我往营帐里走,他身量高,我醉的狠,脚下踩着稀泥似得,每一步都轻飘飘的。 向熹见我站立不住,干脆将我拦腰抱起来,这一抱之下,我酒顿时醒了大半。 “放我下去,军营之中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月色亮的好似白纱一段,向熹绿油油的眸子在月光下生出幽光。 “你走不稳当,跌倒摔脏了衣裳,还是我洗” 我被他抱在怀里,酒醒了一半,却还有一半没醒,没醒的这一半,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啊,确是如此,水还是要省俭些......” 向熹一笑,月光下少年脸庞明朗,唇边包着一抹有些狡猾的笑,怎么看,怎么像个狼崽子。 时辰已经过了子夜,入营帐前一刻,我同向熹被人拦住了去路。 颜问慈醉的两颊通红,站在我帐前,脸上全没了白日那份端正,一双眼睛怒冲冲的盯着我和向熹。 深夜醉酒,谁也不能指望自己嘴上还有把门的。 颜问慈咬牙切齿道:“盛子戎,你不要脸!” 我挣扎着从向熹身上下来,摇摇晃晃干笑了几声。 “我就是不要脸,你能怎么样?叫你爷爷再打我手板?” “你!” “颜问慈,你信不信本王即刻修书回京,把合燕的婚指了?” “你敢!” “我敢不敢,你不知道?” ...... 这一夜过的不安生,颜问慈被我打发走后,向熹将我抱到榻上,又替我脱了鞋袜。 我醉的烂泥一样,看着烛火下的向熹,向熹亦看着我。 我翻了个身,避开他那双绿眼睛,逼着自己睡去。 梦里我又见了菩萨,这次的菩萨更凶了,一脸狞笑着说道:“盛子戎,你坏人姻缘,你该死” 梦里的我好似也是醉了酒的,在莲台旁跪的并不端正,我抬头看向菩萨。 “那旁人坏了我的姻缘,可怎么说?” 菩萨不说话了。 梦醒了。
第11章 ● 我睁眼时,天色还是黑透的。 这么个万籁俱寂的时刻,很适合回想起一些旧事。 合燕郡主是云南王的嫡女,自幼教养在太皇太后身边,我朝教育事业相当开化,女儿入亦可入国子监读书知礼。 颜问慈因是肱股之后也得了恩典,跟着皇子郡主一起在国子监读书。 郡主就是合燕。 皇子么,便是本王。 哥哥彼时已经入了东宫,课业都是由太傅去往东宫教授。 那时候我们几个小小学子,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颜问慈生的唇红齿白,俊秀非凡,我总拿他当个女孩儿。 合燕是个烂漫性子,长一双杏眼儿,见我时笑,见颜问慈也笑,就连见了喜欢打人手板的颜太傅也笑。 国子监庭中有棵海棠树,每至夏末秋来,便开一树粉嫩的海棠花,香的绵绵密密。 合燕爱极这树海棠,每次下了学,都在地上捡些落花夹在书页儿里,珍惜的留住那一抹香浓。 有一日天气晴好,我隔窗见她提着鹅黄的裙摆在庭中捡花,便对她说:“小燕儿,地上的都脏了,你爱这花,哥哥上树给你折一股下来” 合燕闻言只弯着眼睛笑,腮边儿红红的,半晌才开口。 “不用了表哥,燕儿拾花无非是为看花,若为了看花而折花,岂不作践了花?且......在燕儿心里,表哥肯替燕儿折花,便已经是将花给燕儿了” 我趴在书案上撑着脑袋,被午后的日光弄的昏昏欲睡,听不懂她这一番绕口令似的话,只得随她。 彼时的颜问慈在做什么呢? 啊,他好似站在花树另一边,手里还握着一节儿花枝。 那花枝......大抵是想要送给合燕的吧。 我喜欢颜问慈,是多过合燕的。 不为旁的,就为他在堂上能够和颜太傅对答如流,亦为他每回在太傅问我书时,都能押中题目,提前写好一张小抄给我。 因着他,我少挨了许多手板。 他又生的漂亮,平日里穿一身竹青色的长衫,看着很似一棵端正新鲜的嫩笋,很是讨喜。 我那时不知情事,更不知情爱,只晓得自己喜欢同他一起读书,做什么都爱叫上他一起。 头一次偷偷出宫,也是去找了他。 彼时的颜问慈叫忠义家风压的不似个孩子,学问是做的不错,可到底有些书呆气,我不喜欢他事事隐忍,事事周全。 于是那日出宫,我便翻墙进了老太傅家中,我穿着便衣长衫,也选了个松石绿的,彼时正值夏日,颜府中四处葱茏。 我悄无声息跳下了墙头,同那一片绿叶草丝混成一色,竟无人发现我。 我找到颜问慈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房窗边读书,从我这里看去,他端坐在书案前,窗口四边儿铺满了油绿的爬山虎。 这个景致搁在京城夏日之中,其实是个俗景,富家公子临窗闲读,寻常人家也有的。 只是颜问慈坐在那里,就不大一样了。 水灵灵的日光被树叶儿割碎,落在他眉眼肩头,明暗交杂,半热的风从我耳朵底下扫过,又往前扑了一尺,扫过了他的耳。 他读书读的认真,我看他看的也认真。 我也忘了那天我在日头底下站了多久,最后是他看累了,抬头看向花园中时,才瞧见了我。 “殿下?” 我笑:“我原是来找你玩儿的,不想今日休课你却还在读书,倒叫我不敢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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