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照雄州城府宅的格局,那幢楼阁当是父亲的书斋。” “走,去看看。” 出乎他二人意料的事再次发生。 宽大华贵的书案上,一封信札明晃晃的摆放其上。云暮雪一眼便认出那锦袱正是母亲专用的。他抢步上前,急急地拆开锦袱,从里面拿出数卷锦笺。 “这是?” “是母亲与那人往来的信笺。” 梅洛掸落桌上的灰尘坐上去,拍拍自己的腿对云暮雪说道,“坐上来,别急,咱们一起看。” “好。”云暮雪倚在梅洛的怀里,镇定了不少,“信笺一共四封。这三封没什么实质的内容,是母亲表达思念之情的词作。等等,词不是母亲一人所写,这里!从这里开始,是另一种笔迹。” “相对君夫人笔触的秀丽,这明显是出自男子之手。我看看……字里行间没有那人姓名的线索,但是……他似乎是在雄州做过质子。雪卿,你看这句:‘驰情冠带堪为质,上都毕竟非龙丘’。” “龙丘?质子?若真是如此,那人当是风氏……” “再看看剩下的那封写了什么?” 云暮雪展开小小的卷轴,一字一行地看过去。 “又是邸山族古文……”梅洛的目光越过云暮雪的肩头落在锦笺上。 “嗯。这封算是母亲的绝笔,也是她对自己的诅咒。” “诅咒自己?” “是。夫君常年在外征战、孩儿被强留宫中,她孤栖旷宅,临水照花、对影自怜。好不容易等来夫君凯旋,他却因为对别的女子爱而不得而变得消沉且偏执。于是……便做下了红杏出墙、珠胎暗结之事。然而欢娱只是一瞬,她命里注定难得夫妻情、难享儿女恩。” “提到了悦儿的事?” “她交代贴身女官将孩子带去给那人抚养。女官被申氏的人追得紧,弃了那孩子又或者是两人走散了,谁知道呢……” “那她……诅咒自己什么?” “散魂销魄,不归圣虎、不入轮回。” 云暮雪的语气寒凉刺骨,似乎在他看来这就是恋恋夫人应得的结果。梅洛吻了吻云暮雪的发顶,环住他的肩膀,梅洛知道恋恋夫人的绝笔书中并没有提及对云暮雪的愧疚或是思念。 “雪卿,你恨归恨。但是我有两个疑问。” 云暮雪长舒一口气,收好所有的卷轴,如释重负地缩进梅洛的怀中,“你是想问绝笔书上为何有凉胥宫的符文,而绝笔书又为何被放在这里?” 梅洛又吻了吻云暮雪的发顶,笑着说道:“小於菟,你这可是第二次小瞧我了啊。我们之所以能找到这里,是因为君夫人留给悦儿的密信。按照她的计划,孩子是要送到生父哪里去的。届时那人便会看到密信,进而找到这里。无论是念旧情收回故人遗物还是想要销毁玷污宗室声誉的证据,君夫人赌他会来。到那时就要看这凉胥宫的索命咒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了的玩意儿了。” 云暮雪赞许得点点头,他问道:“那梅洛的疑问是什么?” “你凭借在宫中的见闻可否推断出当时的质子是谁?” “能。” “好,那咱们现在就出发去龙丘?最迟后日便可抵达。” 云暮雪看看窗外,央求道:“今夜能不能不走?” 梅洛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这里是仿照武安君本宅建造的。定是勾起了雪卿承欢父亲膝下的记忆,想要多留片刻。毕竟,跟了我,怕是很难再回雄州了。 “这有何不可?”梅洛宠溺地回道,“我来为雪卿执帚落尘。” 入夜,奔波数日的两人宿在这所不及使用便已荒败的王家庄园。 “梅洛,你可累了?” “不累。” “我想枕在你的胳膊上。” “好。”梅洛侧过身来,将左臂垫在暮雪的头颈下。 “梅洛,你可困了?” “还好。” “我睡不着,陪我说说话。” “好。” 云暮雪转过身来,与梅洛面对面而卧。 梅洛伸手拨开覆在云暮雪面颊上的碎发,目光对上他的漆眸,柔声问道:“想到了什么睡不着?让我猜猜……是在思念武安君?” 云暮雪轻轻地“嗯”了一声。 “如果武安君知道你这样排除万难寻找真相,他武魂在天,会感到欣慰的。” “你?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我只是隐隐有所觉察,你不想说我不便会追问。只是,我耳闻当今王太后对武安君甚是疼爱,难道不曾怀疑吗?” “因为长年征战,父王身上的旧伤沉疾不再少数,否则也不会想到来温暖的邸山居住。有这样的前情,王上不会费心去查,只会精心给王祖母准备一个解释。” 梅洛听他这样说,又想到王后纤纤夫人的出身和他们对太子的宠爱与期许,便彻底明白了云暮雪的孤立无助。 他没再说什么,揉了揉云暮雪的发顶。 “梅洛,你能否给我讲讲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啊……说起来,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梦到过他了。” “你也会常常梦到自己的父亲?” “在我出生前,前代他便离开冰绡洞带领千机门驰骋坤域去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五岁吧,我有些记不清了。那次见面也只是匆匆一瞥,于是自那以后我几乎天天梦到他。后来祖父收到母亲的信,说我是宗布家难得一见的修武筋骨,于是祖父便将我带去曼衍学宫潜心教导,直到我十四岁那年祖父突然失踪、母亲又早已返回夏夜族领地,前代才将我带在他的身边。” “那你与他的父子亲情……” “虽然前代与我之间比不得武安君与你那般亲昵,但我是能够感受得到的,前代对我的关爱和了解,深沉且深刻。” “深沉的关爱我可以想见,深刻的了解该当怎讲?” “祖父看我,看到的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他将毕生、不对,是将宗布家累世的武学全都倾注在我的身上,恨不能我前脚踏出曼衍学宫,后脚就荡平整个江湖。” “所以祖父他老人家对你更多的是对一个杰出继承人的寄望,更多的是严苛和规训,而非是祖父对孙儿的宠爱。” “没错,所以他不会在乎我到底想不想学武或是我学成了想不想称霸江湖。至于母亲,那可就更有意思了。她是夏夜族的灵圣,天性灵动顽皮,永远都是小姑娘的性子,为人妻为人母不过是遵从约定,她直到现在都不曾真的对包括前代在内的任何男子动过情。我刚生下来时是她的小玩意儿,长大些就是她的铁哥们儿,一起玩闹一起闯祸一起挨罚……” 云暮雪忍俊不禁,“梓爻夫人这性格还真是有趣……” “是啊,虽然她对我极好,但给不了我母亲对儿子的疼惜和教导。倒是前代,我与他朝夕相处不过三载,他却懂我至深。在祖父的灌输下,我以为除了练武杀人,世间再无其他。但前代让我明白,我不想做千机门门主便可不做、我不想掌宫曼衍便可离去,我喜爱饮酒便可长醉不醒、我心悦男子便可不必娶妻生子……” 梅洛止住话语深情地看向云暮雪。 云暮雪被他看得颊生粉晕,低低说道:“前代也是一位好父亲……” “是啊,他让我明白人生苦短,求个真性情便了。只是,他的人生也忒意的短了,没能等到我把你带到他的面前。” “奇情难消、好人不寿。若是父亲仍然在世,我就会在这座山庄中长大成丁,这间卧房当住着我和我的良配,暗香飞雪夜,我与他躺在锦?连珠帐中。梅洛……”云暮雪向着梅洛挪动了挪动身子,“你可是我的良配?” 梅洛邪魅一笑,手指勾住云暮雪腰间的丝绦,猛地将他拽到怀里,“今生今世非卿不可。” 梅洛的吻滴滴霏霏。 云暮雪没想过一生一世,他不敢想,因为他不配。所以,他的热烈、只为梅洛烧燃的热烈,必须及时喷薄。云暮雪伸双手捧住梅洛的脸庞,深深地吻向丹唇,于是舌尖勾缠交融、银丝浣喉掠齿,带出一波一浪的缠绵。 “主动牵我的手、主动剖白心意、一心筹谋悔婚,现在亲得如此专注,小家伙爱笃了我……” 梅洛决心好好得回应这番爱意。 他恋恋不舍得松开云暮雪的双唇,只见他星眼微飏、香腮带赤,梅洛会心一笑,贴在云暮雪耳边说道:“雪卿,可以吗?” 云暮雪的双颊登时红到发烫,他先是点了点头,又马上紧张地按住梅洛的手,“等一下!梅洛,我、我……” 梅洛很清楚云暮雪此时内心的想法。自从确认了自己对云暮雪的心意后,他一直想着能与云暮雪鸳鸳成双。只是他想到自己心爱的雪卿是圣虎后裔、华族的纯血王子,自己爱他更要敬他,实在是不忍心让他雌伏。 他将云暮雪搂在怀里,一边亲吻他的眼角嘴角一边温柔地说道:“不用怕,此处毕竟简陋,我又准备不足,不会让你受罪的。” 云暮雪不再说话亦不敢看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滴滴霏霏的吻再次袭来,邪魅且温润的梅洛,在冰心一片中点燃一路的星火。 百啭千啼,搅动开云暮雪团在胸中的亢奋,梅洛感到心爱的少年郎在慢慢融化,万年千年的冰筑正在化为一溪雪。 云移风过,云暮雪靠在梅洛的胸膛上,有些疲惫,“梅洛你……该如何是好?” “怎么?雪卿不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吗?”梅洛逗弄道。 “我愿意。不,我想!我很想的,但、害怕伤到你……” 梅洛叼了叼他粉莹莹的耳垂,“不会的。命中注定,我就是你的沁髓之血、丰骨之膏。” 梅洛的话落在云暮雪的心尖,好似薄翅千飞,他顺着梅洛的胳膊滑下去,额头抵在梅洛光洁的小腹上。 梅洛的一只手无力地攥着罗帐,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暮雪的肩头,醺醺然喃喃道:“浅吟低诵便也无妨,只要雪卿心中舒爽,我怎生都会比你更好……” 云暮雪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像是在回应他,一时之间颤声柔气再次靡靡满室。 ----
第二十二章 绿野风寒 积雪很深,到了一更时分仍在瑟瑟而降。 十二岁的风静舒乘坐一顶箱轿,在族卫、仆妇的簇拥下赶往祖母的居所。 祖父去世已有三个多月,祖母依旧沉浸在悲伤之中。时常不思饮食或是夜不能寐,唯有风静舒相劝方好一些。之所以非得静舒小姐不可,是因为老太太格外宠爱她。 老夫人一共生有四子,虽然都很孝顺,却依旧遗憾于没有女儿。所幸,大儿子娶妻之后,头一胎就产下一女,正是风静舒。老太太稀罕的不得了,自襁褓中便养在自己身边,感情深沉是其他晚辈远远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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