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兕堂和碧枭堂的弟子一多半是冥岚雨慢的母族遗民子弟,另一些是元无有网罗的徒众,顺从他二人的驱使不说,一旦其中有人得到万用屋的重用,他们便算是坐实了王廷这个靠山,称雄武林也好、控制水陆码头也罢,自然是有无尽的便捷。 然而数月以来万用屋和千机门遭到不明来路之徒的袭扰,不仅让他们死伤甚广,对家明摆着还要刺杀宗室贵胄。若再无动作,冥岚雨慢和元无有的如意算盘势必要折戟沉沙。当然,召集白幽寻三人、尤其是远在曼衍学宫的玄除非前来聚首,是无法用这样的说辞的。冥岚雨慢很清楚,别看玄除非表面上唯自己马首是瞻,若不是为宗布梅洛他是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来南境的。更何况,从冥岚雨浓收集到的零星情报来看,对家似乎与前代有仇;而作为前代关门弟子的冥岚雨慢对此毫无头绪。 “大致情形便如右护法所言。白堂主、燕堂主,可有什么补充?” 白幽寻略作沉吟后说道:“从内力到招术,少主和我皆认为他们的功夫出自五墟宫。但是……” “但是五墟宫在永兴元年就被剿灭了。”玄除非感受到白幽寻的目光飘向自己,便自觉地将话接了过来,“确切地说,五墟宫是前代、‘婵娟刀”烟栖筠还有小生我,在武安君云鸿疏的襄助下剿灭的。烟栖筠找上前代时说的是要追回星海宫丢失的秘宝,故而前代事后叮嘱小生为保星海宫颜面不要对旁人特地提及此事,包括在座的诸位。” “若他们真是五墟宫的余孽、执意为门人复仇,确可解释他们为何要刺杀世子和少主。只是他们缘何要劫掠并刺杀火烈大宗呢?” “门主何必在此冥思苦想。将那生擒回来的傀师交由玄堂主,堂主威刑肃物,还怕问不出隐情吗?”冥岚雨浓言辞恳切地建议道。 “本座自是知道玄堂主的手段。只是堂主远道而来不及洗尘却要劳心费力,本座……” “哎,门主说得哪里话来。我等习得雕虫小技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呢?”言罢,玄除非便独自前往地牢去见风笼月。 燕归祠和白幽寻对视一眼,他们都很清楚,除非对方是无欲无求的大罗神仙,否则无人能扛过玄除非的堕影针法,从女傀师口中套取出情报不过是一个时辰与两个时辰的区别而已。与其到时被冥岚雨慢找些不尴不尬的理由“请”走,不如现下就识趣地主动回避,反正该表的忠心以及通过实际行动做到了。于是素来看不惯且不服冥岚雨慢的燕归祠先站起了身。 “门主容禀,我此次下山本是应邀参加林檎族的婚礼,如今事闭,我也该回去了,毕竟祠堂不能无人守护。”她刚说完,白幽寻也站起来表示要回枫露镇,很多受伤的弟子在白蝠堂的屯所疗伤,他不好不回去尽地主之谊。 “这……”冥岚雨慢故作犹豫,假意不舍,“本座明日要去拜会少主,两位堂主不与本座同去吗?” “在婚礼上已见过啦。再说,少主孩子心性,最是讨厌长辈的唠叨,我就不去烦他了。”燕归祠则冷着一张脸说道,“少主不喜女色,见了也没有。” 冥岚雨慢闻言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既是如此,本座便不强留两位。燕堂主,还请你广发飞花令,命紫燕堂弟子在各处警戒,但凡有不利于我千机门的、事无巨细皆须报于本座知晓。” “是,谨遵门主法令。” 燕归祠要走,冥岚雨浓坐不住了。自十五岁初见,冥岚雨浓便对这位比自己年长的美艳女侠心生爱慕。不明实情的人都以为燕归祠是个喜好少年郎的风流女侠,并且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作为为数不多知道燕归祠过往的人,冥岚雨浓自认为了解真实的燕归祠,对她的痴迷与日俱增。今日一见,距上次云门山一别已有三个月之久,他本以为门中出了这么大的事,燕归祠应该会留下协助兄长,自己便可趁机与她多盘聚些时日。可谁知刚刚见面一个时辰都不到,燕归祠就要走。冥岚雨浓不想再经受相思之苦,他决心去找燕归祠。 “雨浓!你要去哪里?” 此时大厅中再无他人,冥岚雨慢直接叫出了弟弟的名字。 “我、我想去送送两位堂主。” “哼,你要送的不会是白幽寻吧?”冥岚雨慢忿忿地站起身直视弟弟的双眼,“你我一母同胞、朝夕相处,我会不知道你的心思!自打走进这间屋子,你的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燕归祠。雨浓,你少年成名、霞姿月韵,要什么样的贵宗淑女没有,为何非得追着一个喜好弄玉偷香的弃妇不放,还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要知道你可是冥岚族的……” “兄长,别说了!今时不同往日,还提什么冥岚族。难道你不是坤域第一大帮派千机门的门主、我不是躬持法令的右护法?说好听的是江湖少侠,论及本质不都是绿林贼匪吗?我们这样的一群人哪个不是不拘小节、嗜杀成性?怎么还效仿华族讲究起贞洁来了?有必要吗?不觉得虚伪无聊吗?” “你!好、好!跟我论江湖道是吧?论江湖道你更不能对她动心思、你们绝不能在一起!她是我的大师姐,你是不念先生的徒弟,你们差着辈份呢!别忘了门-规-” “门规?”冥岚雨浓哂笑着贴近冥岚雨慢,压低声音不屑地说,“兄长,谁都有资格拿门规训诫旁人,唯独你没有资格,不是吗?你是如何得到这个原本应该属于玄除非的门主之位的,你我心知肚明。更何况我与你不同!我既爱一个人定会发之于情止乎于礼,若非两情相悦绝不会使用下作手段作出逾矩之事……” “你给我闭嘴!”冥岚雨慢恼羞成怒,竟拿出避水刃抵住了弟弟的咽喉。 冥岚雨浓不畏惧也不躲,他继续嘲笑自己的兄长:“我是你的亲弟弟,你真要杀我吗?冥岚雨慢,你当真要忤逆阿爹的遗愿吗?”冥岚雨慢一听这话,持刀的手无力地垂在了身侧。“所以,你别再做拿门规钳制我这么可笑的事。”冥岚雨浓后退了几步,“门主,只要你不插手我与燕归祠之事、只要你不伤害她,我不会离开你,我会继续帮助你坐稳这个门主之位。”说罢,冥岚雨浓拂袖而去。 从地牢回来的玄除非堪堪错过了适才这场兄弟险些反目的好戏。看到屋内只剩门主一人,他正要问其他人的去向,冥岚雨慢先开了口。 “看师兄的面色,定是问出了些有用的消息。不过不用着急说,天已放亮,请师兄随本座往行宫去给世子请安压惊,顺便将少主接回来。咱们可以在路上谈。” 玄除非无所谓地点点头,然后低头看向自己沾满血污的前襟,“不过门主得先容小生换一套新衣衫。” “世子您看,这套衣衫无论用料还是绣工都不比宫中女官的手艺差呢。您再看这晴雪笼梅的花样儿,与您箭袖上的刺绣相得益彰,好似一对儿呢……” “嘘,伴伴你轻声些,别吵醒了梅洛。” “哦,是是是。”连才会意,立马压低了嗓音,“您要不要再看看这几只革囊?” “绣了虎纹的梅洛怕是不会接受,他若佩在身上恐怕也徒增麻烦,不好。鸟虫之类再惟妙惟肖都与梅洛的气质不配,不好。梅者兰者虽雅,可若是遇到熟识之人,难免会让他们觉得梅洛自视太高,也不好。等等,这一只……绣的是蒲苇吗?” “回世子,正是蒲苇。”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云暮雪眸中泛起涟漪,“就选这只吧,淡雅得体。” “是。您看是填些金叶子还是?” “金叶子又沉又不经用。放一百颗琼珠,再放些零陵香进去。” “呵……琼珠一百颗,真不愧是云寅国世子的手笔呀……”烟波楼顶楼,梅洛其实早醒了,听到云暮雪与他的常侍在给自己准备穿戴用品,便索性躺着等待。 “没想到呀,世子殿下年龄不大酒量不浅。” 梅洛揉揉因为宿醉而发胀发酸的太阳穴,随着视线愈加清明,昨夜云暮雪以口渡酒的场景逐渐在他脑海中回笼—— 【“梅洛,你可知这世间有一种酒器,可以让十五年的醉流霞散发出三十年陈酿的香气吗?” “是皮杯儿。想试试吗?” “梅洛,如何?此处无有诗句吗?” “白色小於菟的皮杯儿……非花非蜜,”梅洛的纤指轻轻地摩挲着双唇,“那是一缕……”】 梅洛被内心不经意泛起的隐秘想法吓了一跳,他急忙撑起身子坐起来,不想指尖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件,他侧身去看,“这不是我装泠香丸的白玉小瓶吗?……只剩两颗了。”梅洛想着便探手往怀里去找,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自怀中取出的这瓶满满当当一粒都不曾用过,“这瓶是我新配的,那这瓶……”梅洛不禁笑了,“怎么就到了你的手里呢?还贴身带着。” 梅洛手中攥着白玉瓶,重新躺回玛瑙枕,“他对我……可是,他那时的眼神分明……唉,我想这么多做什么呢?再如何的俊逸可人也不能碰,想我堂堂宗布少主又不是什么色中饿鬼,总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啊。醉流霞品尝过了,去见母亲之前,还是应该去查实五墟宫和他们所修武学的根源到底是不是……” 突然,一个熟悉的姓名自楼下飘上来打断了梅洛的思绪。 “启禀世子,林檎族少主檎佳逸依例前来给世子请安,现已到行宫玉带桥。” “知道了。楼中有贵客安寝,你等在楼外支起牙帐,将碧纱橱移出去。凡请早安者,均带往那里见我。” ----
第九章 一点梅心 檎佳逸携带琳琅满目的贡品和预先准备好的一大套盛赞双翼雪虎以及宗室的颂歌来给云暮雪请安。身为上邦高贵无双的宗室世子,云暮雪早就对奇珍异宝和赞誉之辞无感。他虽保持着华贵淡然的风度,适时得体地回应着檎佳逸,但是一颗心全都在梅洛的身上。以至于檎佳逸的面色有变他都没有及时发现。 让檎佳逸脸色灰白、眼含怒意的是云暮雪袢子上系着的七窍玲珑琥珀香囊。看着这精致的小玩意儿在眼前晃悠,檎佳逸不禁想起自己十八岁生辰的情景—— 【“佳逸的生辰就要到了……你身为一族少主坐拥不少瑰宝,我一个江湖浪客实在是想不出送你什么。不如佳逸说说你想要什么?” “嗯……我记得梅郎你有一个琥珀香囊……?” “香囊和我的酒壶,还有鸣鹗是用同一块琥珀做的,是祖父留给我的遗物。不如这样,你不是一直想学暗器吗?我来教你几招……”】 往事一幕幕闪回,檎佳逸突然反应过来昨日保护世子避开行刺的人就是宗布梅洛,自己原来真的没有看错。 “好一个口口声声‘一心一意’的梅郎。怨怼我娶妻、怨怼我亵渎他的爱意,”檎佳逸满心厌恶地重新审视风流俊逸的云暮雪,“的确是他会见之倾心的少年郎。哼,见色起意之徒,还不是转头就做了王室的男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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