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忽然要进京赶考,皇上疑你是追随固宁王世子的。那次他故意将你留了整夜,还让我带你去沐浴。如果你们因此生了嫌隙,那他就能通过暗卫的观察知晓你们俩的关系。” “后来看没看出来我不知道,但我师傅透露过,皇上故意在殿试上呛冯太傅,让他为了自证清白给冯俊才打低分,又在言辞间偏袒你,就是想让你成为状元。” “他顺理成章地把你召进宫里,做了七皇子的侍读。从此以后你便随叫随到,还不能时常出宫和自己想见的人相聚。” “皇上这次病了过后,命宫里焚浓香,又让几个乐师没日没夜地轮换弹奏,大有想尽情欢纵的意思。他几番要召你进嘉字殿,都被我师父拦了下来。今天是因外面有臣子,才应了他一回……” 小巫子持续不断地喋喋不休,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没法报答将军给过来的恩情,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沧渊凝眉道:“秦公,竟能拦着皇上?” 小巫子拍了一下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嘀咕道:“我师傅是顾全大局的。” 冬天已经很冷了,两人在隐蔽的地方空站着说了这么久的话,手脚冻得冰凉。 “巫公公要不去我屋里一叙?”沧渊直觉小巫子知道的挺多,秦公时常和他讲述皇上的旧事,所以想着是否可以问一问关乎先太子的过往。 小巫子却有些后悔言多必失,拜了一下道:“今夜我和你讲的万不可说给别人听,师傅不让我离开他的视线太久,所以我得回去了。” “那多谢巫公公。”沧渊与他对拜,还没起身,人已经迈着小碎步走掉了。 他还是觉得皇上不太可能会动他的心思,回去的路上想着想着,不知道怎么的,固宁王怀抱雅清的画面再次跳到了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嘉字殿呆太久了,沧渊本来有些饿了。此刻却有些反胃吃不下,又想起在自家宅子里看见的,父亲因为蛊毒颤抖的时候,王爷倾身将他锁在怀里。 这时候,沧渊才明白当初他在雅州戏楼撞见那一幕,王爷说的“别告诉将明”有什么意义。 他再一次觉得恶心,只希望父亲从此自由自在,别再受王爷束缚和打扰。 夜里心神烦扰的时候,燥血竟然无端自己发作了一次,让他有一种巨大的破坏欲,十分狂躁。 沧渊逐渐意识到,二十岁左右不回乌藏进行灌顶仪式可能真的不行。他需要压制燥血,那就意味着必须向皇上表明身份。 可左扶光说过希望他只是沧渊而已,他在挣扎中、隆冬季,再一次受到皇帝召见。 兴京那天大雪飞扬。 …… 左扶光坐在营房里烤火,外面积了雪,今日没有训练。 雅州气候温和,冬天没有北边的兴京这么冷,他第一次在京城过冬,冻得直打哆嗦。 那些驯马司的士兵倒好,都是当地人,居然还在外面吃冻梨。 有人拿了一个进来,一个劲在左扶光面前晃:“世子世子,吃不吃?” 左扶光摆手道:“我都要冻成梨子了。” 话音未落,门前的光被一方阴影挡住了。 肖思光跨进来,顺便将厚厚的棉布门帘拉着挡好,将人都隔到了外面,营房里一下就没风了。 “你也真是除我以外最倔的人了。”肖思光看着左扶光,“都冷成这样了,居然还不肯回家?” 左扶光不言,父亲虽然走了,但他只要一想到回去后母亲会和他谈论婚事,就无比抗拒。 肖思光三两步走到了他背后,左扶光没太在意。 两边耳朵上忽然一暖,竟罩上了两团毛茸茸的东西。左扶光抬头一拿,发现肖思光往他头上套了个耳罩,做得像熊耳朵一样,又厚实又暖和。 就是这做工……实在丑陋。 一看就不是市面上买的。 左扶光像见了鬼似的:“肖思光,你做的?!” 肖思光撇开头,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兴京冷,马都是要穿冬衣的。我管送马衣的人要了点边角料,反正你也是个男人,山猪吃不了细糠,总不能戴女儿家戴的那些……” 左扶光揉了揉耳罩子,确实是只实用不好看。 “你居然拿给马做衣服的边角料给我做东西?!”他拉高声音喊道。 “爱要要,不要滚!”肖思光劈手来抢,脸上已有十足的怒意。 左扶光两只手轮换着让耳罩在掌心里过了两圈,没让他抢到。 肖思光手掌已带了风,一副好像被羞辱了的模样:“这是我第一次——” 左扶光双手往后一套,又将耳罩子戴回头上了。 “光啊……谢谢啊!”他忽然笑着说道。 火盆里燃着明火,赤红的火焰蹦蹦跳跳。营房里光线有些暗,左扶光的轮廓却那样生动好看。 肖思光失神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左扶光已经拿着手指在他面前晃:“你最近是不是得少年痴呆了?老这样。” 肖思光推了他一把,大步跨过火盆,差点被燎到裤|裆,嘴里骂道:“瞧你那熊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朕玷污的就是先生您啊 嘉字殿里一片昏暗,暖香浓郁。 沧渊跪在外殿,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发现除他以外空空荡荡的,口中长声喊道:“微臣叩见皇上!” 许世嘉乐身穿龙袍里衣,负手出现在内殿门口。 沧渊注意到里面也没有人,便斗胆问道:“皇上,秦公公呢?” 许世嘉乐睨着他的发顶,说:“青龙厂出了点岔子,他去处理了。” 他慢腾腾地走到沧渊面前,命令道:“随朕进来吧。” 沧渊呆在原地,小巫子说过的话似乎还在耳畔,再怎么也得长点心眼了,便头也不抬地说:“微臣不敢。” “什么时候在朕面前微臣、微臣的了,跟那些老顽固一样。”许世嘉乐揉了揉眉心,“进来修琴。那架火不思……又坏了。” 沧渊双手叠加放在地上,额头抵在手背:“火不思早已古旧,皇上不让翻新,也不让我换弦……真的再也修不了了。” 许世嘉乐叹了一口气,很忧伤地说:“可是只有它的琴音最得朕心。” 沧渊沉默着,没有应答。 他不敢把话中之话说得太过明显,怕暴露了小巫子,他本不该知道皇帝的旧事。 “那弹另一架,你在国宴上弹的新琴。”许世嘉乐转身朝内走,“朕今天没让其他乐师来……昨天冯太傅竟然闯殿将朕骂了一顿,以自戕相逼,要朕勤政——朕都勤了一辈子了!” 皇帝哪是风寒未愈,沧渊逐渐也明白了,他是心病没好。 许世嘉乐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人,继承了皇位,然后受困于此,大半辈子了。 他不能完全地歇下来,因为没有合适的儿子适合被立为太子,否则国将大乱。 但他又很想抓着短暂的机会放纵,既矛盾又可怜。 “皇上,微臣是您的臣子,应和他们一样尽劝谏的职责,并非乐师。”沧渊还是拒绝道, “国不可无君,君权不可旁落。臣弹琴只为您龙颜欣悦,欣悦便能更好地处理政事……如今,怕是本末倒置了。” “本末倒置?”许世嘉乐忽然回头,压沉声音问道,“昨日冯太傅说朕本末倒置、罔顾人伦。你竟用相同的词,你也如此认为吗?!” “臣不敢。”沧渊叩首。 “沧渊,你好大的胆子!”许世嘉乐声调蓦的高了,“你也觉得朕宠信宦官、贪图享乐、昏聩不已,所以应该早立国本,让你们知道未来该朝着哪边倒,是吗?!” 沧渊赶紧说道:“皇上息怒,微臣并无此意。” 许世嘉乐粗俗地骂道:“那你就进来给朕弹琴!兴许弹好了朕明天就能上朝,少说这些别人教给你的屁话!” 沧渊从地上爬起来,冯太傅要他说的他已经说了,毫无作用。 外面是数九寒天,嘉字殿却暖得不像话。他走进里面坐到了乐师的位置上,离皇帝很远,抱起华丽的新火不思,低问道:“皇上想听什么?” 许世嘉乐的怒火在瞬间就消了下去,隔着老远看着他模糊的人影。 皇帝手里抱着那架旧的火不思,有一根弦已经坏掉了,只能弹拨剩下的那几根……他说:“先生随便弹什么,我为你和乐。” 听到那声“先生”,沧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知道皇上又在睹物思人,故意想将他当做故人了。 他这回却没弹元人的乐曲,而是起了首乌藏人的《大赛马》,以提醒皇帝他的身份,节奏和韵律随着弦响亮地跳出指尖。 许世嘉乐却无察觉,两种乐风的碰撞让他眼前一亮! 他跟着音调开始附和,心情越发明快,仿佛拨云见日。 皇帝抱着火不思在室内游荡,不多时已经绕了沧渊两圈,忽然自己也走上乐师的台子去,抬手拔掉了沧渊束发的玉簪! 一头浓密的乌发瞬间滑落到肩头,在背上铺展开来,微微带着卷,好似黑瀑泛起的小波。 沧渊的琴音戛然而止,从凳子上立即滑跪到地上,静默着不敢言语,心里越发警惕起来。 “先生怎么不弹了?”许世嘉乐还在幻想中。 “微臣沧渊。”沧渊一字一顿地强调自己的名字,说,“御前披发失仪,请皇上允许我整理。” 许世嘉乐像是没听到一样,一手抱着火不思,一手撩起他一缕头发。 他把那长发拉到鼻尖,轻嗅了一下:“沧渊,陪朕装一会儿,朕不会薄待你。” “皇上知我不爱金银钱财,不争名夺位,不侍奉权贵!”沧渊很直白地说道,“臣向来敬重您——” 许世嘉乐打断道:“朕的意思是,你若不听话,朕就薄待沧晗。” 沧渊还想反驳,却被一把揪住头发。 皇帝逼近他,连面容上的皱纹都能看清,终于露出真面目,威胁道: “朕说过了,朕早已对你足够宽纵。朕惜你才华,觉得你甚似一位老友,当初你要走便放了你。” “谁知你根本就不珍惜机会,还要进京来到朕的面前。” “沧先生,你以为朕待你那么好做什么?这次还会放过你吗?!” 他越说凑得越近,到最后几乎是抵着沧渊的额头。 沧渊反而在他坦白以后冷静了:“皇上想让我做什么?” “做什么?”许世嘉乐邪戾地幽幽道,“当然是做……朕的‘乐先生’啊。” “我不知乐先生是谁,想必是皇上口中的老友。”沧渊勉力抬起头,让皇帝看清他的面容,“但让人假扮他、替代他,岂非是一种玷污?” “你跟他一样觉得自己清高。”许世嘉乐越发满意地笑开了,露出有些泛黄的牙齿。 下一瞬,他抬手猛地扇到沧渊脸上,给了他一个耳光,另一只手却还拉着头发,不让他随着惯性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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