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两部交锋的时候,那十几个结伴从乌兰巴尔部逃难来的人呢?有调查吗?” “都查过了,有八个这些年已经因为各种原因死了,剩下的几个都老老实实在奴隶帐里待着,听到这件事一个比一个害怕。”海日古提到这件事也比较顾虑,他锁住勃律的神色,生怕再揪出不该回想的往昔。 小殿下很快恢复如初,眼底上一刻快要倒流的逝波生生戛然。他咒骂道:“那可真就是见了鬼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通报:“殿下,那人醒了。” 勃律闻音迅疾回首,下一瞬抬脚便和海日古回到了牢帐内。 帐内阴冷,掺和着浓烈的血腥味。牢中用铁链层层吊着一个将死的人,好似在喘着的是最后一口气。他整个身形都被铁链捆着,悬在半空中,似是坠着一颗破烂的胆识。 这人能成功刺杀到大可汗,且被抓时面色平静,如今三天了也是一字不吐,竟是不知说他有骨气还是不识好歹。 勃律立在此人一米外处,眯眼盯着他。过了不久,忽而嗤笑一声,冷道:“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什么时候进大殿下帐中的?乌兰巴尔部里谁是你的主人?” 那人这次醒来,倒破格低低笑出了声,出口的全是气音。他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头颅微抬起一个弧度,借着月光,海日古看见那人不止身上横遍了诸多鞭痕和烫痕,脸上也交错布满着血淋淋的口子。 ——他命数已尽,是将死之人。 “你应该庆幸是落在我手里。”勃律阴笑,“你在穆格勒这么久,怕是还没见过狼师阿木尔的手段吧?到了他手上,你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男子淌着鲜血不断低笑,“呵呵”地抽着气,笑声越来越大,在牢帐里四处回荡骇人。他仿佛感受不到身体上不断撕裂的血伤,努力向前仰着脖子,露出一双明亮并裹着浓重恨意的眸子,直直瞪向身前的二人。 他大笑:“你们该死——” “哈哈哈哈!你们该死!你们不配夺草原的主宰权!” 勃律勃然大怒,低吼:“那么谁又能称草原的主人?乌兰巴尔吗!” “自古以来草原就是弱肉强食的道理,穆格勒不为了子民征战夺取到最长久的饱腹和安宁庇佑,你怕是早就被他族践踏而死了,何至活到今日!” 那男子抖着肩,似是觉得这句话简直好笑。他晃着将其牢牢捆住的铁链,癫狂道:“五年前那场大战,那么多人就死在你们眼前你们都不救!穆格勒杀伐四方,为此死了多少人又见死不救多少人我想殿下不会不知道!” “那你又可知道,乌兰巴尔这些年都疯狂到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你既入了穆格勒部,就该一生遵从穆格勒的族令。而如今你竟然背叛了穆格勒,去勾结这样的魔鬼!” 勃律厉声喝道,“你背叛了庇佑你的穆格勒,天神不会容你,你死后灵魂不会流入穆勒河,生生世世都会被困在阴曹地府做一只孤魂野鬼,如此般你也愿意为乌兰巴尔尽忠?” “呸!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神,都是你们可怜的自我安慰。”他切齿痛恨,“没有人能掌握草原的命运,你们都不配得到草原。” 话落,男人又抽笑起来。 “疯子。”勃律怒形于色,扭头冲一侧的兵士狠道:“给小王打!狠狠打!” 下一刻,短鞭和滚烫的烙铁再一次烧上男人的肌肤,伴随着痛不欲生的挣扎大叫,焦灼味瞬间四散。 大帐持续了一晚的刑罚声传不进狼师。天微微亮时,有一人偷偷接近狼师的牢帐,在清晨的朦胧水气下徘徊了数圈,见牢帐口士兵寸步不离的把手,他这才折身离开,悄无声息的向奴隶帐的方向溜走了。 谁也不知道,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人无声无息的跟上了他的步调。 前面那男子左拐右拐,直直踏进奴隶帐群里,在一片早已起身干活的奴隶们中快速穿行,在第五座帐口的时候身形一扭,拐进了帐隙里没了踪影。 后方,阿隼大惊,急忙跑过去。他大手拔过帐布往里一看,却发现那座帐后什么都没有,更别说一团硕大的人影了。 让人跑掉了。 他狠狠蹙着眉,咒骂自己一句,立在原地懊恼不已——以他的脚步,不应该跟丢人才对。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弱弱的女声,听在耳中亲切极了。男子诧异回头,只听一个女子抱着一个装满衣物的木盆站在他身后,微垂首,用让他十分熟悉的中原语喜道:“真的是你啊。” 阿隼一愣,稍稍皱眉想了想,静了片刻才恍然大悟——眼前的女人,正是自己当初从延枭手里救下的那个中原女子。 阿隼对着她点了点头,视线仍旧止不住往身后方才那男子消失的地方瞥。 他现在心里对此十分在意,心神不宁。 可女子似乎没有看出他的异样,端着木盆微红着脸颊,腼腆的细声道:“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阿隼回头看向她,默住了。不多时,他心里觉得毕竟同从雪山一路翻越而来,一路上好说也有了过命的交情,对方在这里孤身一人又是个女子,于是关心地问了一句:“在这里怎么样?” “挺好的。”这话说完,女子的面颊愈发彤红了。 “跟你一起的那些人呢?” “都挺好的。”女子抿唇笑着,蓦然抬头望进男子的眼瞳中,羞悦道:“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谢谢你当时救了我。” 阿隼感到意外,纠正她说:“你应该谢殿下,是他救我们回来的。” 女人愕然,面上的羞怯落下去不少。 阿隼垂首,看一眼她怀中木盆里的衣服,发现有一件甚为眼熟。他不确定地问:“你洗的这些……是殿下的衣物吗?” “对。”女人顺着也看了眼,“有个姑娘说今日要全部洗完。” 是宝娜吧。阿隼了然,沉思一刻,直接接过了她手里的木盆,之后对其说:“殿下的衣服交给我洗就行,你去忙别的吧。”
第四十七章 “殿下,哈尔巴拉确实被关押在狼师的牢帐里,由符燚亲自带人看管。”男人着狼师的腰牌,却对座上的另一个人毕恭毕敬。 延枭咧嘴剃了剃牙,听后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珠。他此刻正懒散地靠在榻椅上,跷着一条腿,搭在腿上的那只手掌上缠了几圈细布,掩住了一条深长的刀口。 “勃律呢?他这几日都在干什么?”他碎了一口,从嘴里吐出了一块骨头,砸到地面的软毯上。 “小殿下这几日都在大帐审讯那个细作,并不在狼师。” “甚好。”延枭端过由旁边跪地的侍女高举过头顶的银酒杯,似有种预先得逞的笑道:“那就让他在大帐里好好多待些时辰吧,免得以后回不去喽。” “殿下接下来有何吩咐?”立在帐中央的男人垂首问。 延枭扬头饮尽烈酒,咂咂嘴。他眸光稍凝了几息,之后扔掉酒杯光脚下地踩到软毯上,随即便见身边的侍女行云流水般抱着衣物走上前,替他换上一身镶着绒边的袍服。 他散漫地张开双臂,任由侍女替他穿戴衣衫。等到腰封竖好后,他侧首,眼神轻飘飘的落在了吉达的身上。 吉达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走到他的跟前与其耳语了几句,随后折身从小几面上拿了个什么物什,领着那人退出了帷帐。 男子跟着他出了数仗远,方才驻身。他疑惑:“大人,殿下还交代了什么?” 吉达回身,泰然自若地从袖中抽出一支食指长的细管,塞到男人怀中。他淡然吐息,佯装随意地瞧了圈四周,之后侧身在对方耳畔嘀咕了数句。 少顷,男人方才离身,谨慎颔首道:“我知道了,大人。” 不稍时,清晨的薄雾散尽,冬日的阳光洒上雪后的草原,晶莹的地面晃的人眼前发白。阿隼洗完最后一件衣衫的时候,正好到了正午。他盯了会儿冰凉的水,才起身用冻得通红的手掌去挂洗干净的衣裳。 他细心的一件件理好。整理到第四件的时候,瞧着手下那件熟悉的袍服,愣了半响。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勃律时,少年身上穿的那件。 他还依稀记得,那日少年在马上一刀落下,不仅救了许多人,也斩断了他与昔日的仅存的联系。如今想想,他就像是自己获得新生后再一次闯入人生里的火焰,炙热无比。 就在他攥着衣物呆愣的时候,身后蓦然响起一道女生,让他惊觉回头。 那个中原女人端着稀粥和白面饼小心翼翼来到他身边,见衣物都被洗好晾晒到了衣杆上,她笑道:“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无妨。”阿隼缓缓松开抓在衣衫上的手指,重新将衣物展平整,这才回身看向那个女人。 女子被他瞧得面上又浮出红云。她将手里的饭食递给阿隼,娇羞开口:“这、这是我从他们那里给你拿的,你快吃吧。” 阿隼没接,拍拍手弯腰将脚边那盆污水倒了,走回来拒绝了:“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我需要回去了。”他在这里坐了一上午都没见到那个男人回来,这样一直守着也不是个办法。 “回去?回哪去?”这下,女人愣住了,手里端着的东西不上不下,沉甸甸的。 “自然是回殿下那里。” 女子诧异:“你一直都住在那里?” 阿隼应声点头。他踌躇着想了想,还是对女子说:“若是你们有困难,尽管去寻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们的。中原目前很动荡,待在这里或许比在大庆苟且活着要强。” “可是……”女子一句话卡在喉中还没说完,便眼睁睁瞧着阿隼绕过自己身侧越走越远。她揣着碗碟立在原地,面上尽是茫然和窘态。 这男人离开的步伐怎么走的飞快,快到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缠着他似的。她大着胆子来示好,竟是被当烫手山芋毫不留情的甩在了这里。 当真不识好歹了些。 可阿隼并没有闲心去琢磨这女子怎般看他。他心事重重了一个上午,此刻只想快步回到牢帐周围。他远远的就看见那座牢帐外仍有四人把守,却没见到清晨站在那里的符燚。左右望了一圈,发现这地方重兵巡视,自己根本无法靠近。 男人思索了片刻,再度望向那座牢帐的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于是他沉沉叹息一口,借着身旁帷帐在日光下的阴影,悄声离开了这片地方。 他回到帷帐后坐立不安,稍静了半响,连午食也没吃便想起身出去寻阿木尔或者符燚。小殿下这几日都不在狼师,他只能将自己的这点发现告诉那两个人,好让他们多些戒备。 外头冬日嘈杂,人来人往个个繁忙,但一路下来连同小殿下的主帐也找过了,都没有见到那两个人的踪影。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勃律不在这里,更是寻不到阿木尔和符燚,他便宛如一只了无目标的迷茫翱鹰,只能一个劲儿的在半空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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