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置可否,没有接这个话,而是转而又问: “那你觉得大庆怎么样?” 这次祁牧安沉默了一下,才回答:“大庆是我的家。” 男人听后,背手微微回身,黑色的瞳仁扫射过来,直钉在祁牧安的身上。 “可是你现在却要带着人来打你的家乡。” 祁牧安面不改色反问:“那么六殿下,您觉得大庆怎么样?” 男人也缄息一瞬,才开口:“不怎么样。” “无非都是李玄度的掌上玩物罢了。”他回过头,冷嗤。 这话讲完,一时间二人纷纷无声。 过了几息,祁牧安听前方再次传来嗓音。 “我此次见你,不是叛城,也不是打探情报。”六皇子背对着他说,“我只是想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祁牧安听后眯起双眸。 六皇子终于全身转向后方,眸子如猎犬般直直盯在祁牧安身上:“你一直跟在太子身边,我却从来没有像这样和你说过话。” 祁牧安颔首。他们二人今日是这些年来第一次对话。 六皇子捻了下手指,似乎是回忆了往事,才说下去。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应该是你第一次跟他入宫。” 那时李玄度早就得到了太子之位,也从母妃宫中搬去了东宫独自居住,留下他和母妃相依为命。 太子的风头正当红,每日都要去面见老皇帝。那天领着才认识没多久的昌王义子祁牧安一起去见皇帝,恰好和一月才被宣见一次的他碰上面。 男人眸中黯沉下去,似乎记忆已经飘渺回了儿时。 “我记得第二次见你,是你跟随昌王首次上战场。” 祁牧安年十五,与昌王一同奔赴战场杀敌。彼时他早就离开京城,同祖父一起镇守岳城。那次是岳城一战告一段落,他替祖父回京复命,和离开的祁牧安擦肩而过。 “第三次见你,是在一次宫宴上。”六皇子顿了下,改口:“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在宫宴外。” 这话说完,男人呵笑一记:“之后再听李玄度的消息,就听到他要杀你,而你逃了。” 他饶有兴趣地目光扫落在祁牧安面对他而站的身上:“没想到如今再见你,却是在战场上——还是在东越的兵马中。” 祁牧安神色不改,淡然开口:“世事无常,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和殿下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交谈。” 六皇子歪侧了下头,睨着对面,在对方说完静了数息,让人捉摸不透是不是起了怒火。 过了片刻,祁牧安听他对自己的话冷笑了一声,重新开口:“我现在很想知道,你跟在李玄度身边忠心耿耿鞠躬尽瘁这么多年,为什么到头来会背叛他?” 祁牧安:“或许和六殿下的理由一样。” 男人静静望着他,须臾之后否定:“不,不一样。” “我一直都很恨他,但又不得不敬他。” “谁让他是太子呢?”六皇子讥嘲。 “而你——自打你被李玄度带入宫中,从那时起就是一把他捅向自己心口的刀子。” 六皇子嘲笑:“没有想到李玄度也有养虎为患的一天。” 祁牧安望着六皇子,问:“他要杀我,还是导致我义父战死沙场的人,难道殿下还要我对着这样一个人一辈子感恩戴德吗?” 祁牧安也笑了一声:“还是说,您请我来这里,是想从我这里知道更多的其他事情?” “不,我现在不想知道了。”六皇子昂了昂首。 祁牧安拿捏不准对方的心思。他问:“不知殿下请我一个人出来,究竟真正要和我说什么?” 他话音夹杂了些说不清的讽意:“我可不觉得交战在即,殿下还有闲心来找我‘叙旧’。” 闻言,六皇子勾起嘴角。 “如果当真是找你‘叙旧’,你当如何?” 祁牧安:“那我就勉为其难,和殿下唠上一唠。” 六皇子:“那要是我有其他图谋呢?”他锐利的视线环顾一圈四周寂静无人息的树林。 祁牧安并不以为意:“殿下若是有这个意思,此刻我就不会站在您面前了。” 男人的胸腔在听完他这番笃定的话后,笑出一记闷声。 “我请你一个人出来见我,你到真敢一个人来。”男人道,“你就不怕我真的在这里设下埋伏?” 祁牧安摇头:“虽然我和殿下没什么交集,见过的面屈指可数,甚至彼此都不了解对方,今日也才算上第一次交谈,但我清楚,殿下您不屑于这般。” 六皇子微微垂下头,让面容隐入昏沉的阴影中。他侧过身子,遥看向大庆荆城的望向。 他缄默顷刻,说:“我此番回了一趟京城,面见了父皇。” 祁牧安没有想到他们之间会谈及老皇帝,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过大庆皇帝的消息了。 此刻,他却是也有一点迫切的想要知道大庆帝的情况,李玄度究竟有没有在那把龙椅上坐实。 他问:“陛下如何?” 六皇子摇摇头,在夜晚的昏暗下祁牧安把幅度依然瞧得很清楚。 “父皇已经那样了,李玄度却依然不放过他。” 祁牧安深深拧眉。 “总有一天,他自己也会败在那个位置上。”六皇子喃喃自语,过后,抬头坚定地直视向离他几步远外的男人。 他肃穆道:“祁牧安,此番我找你,是想求你一件事。” 祁牧安心头一颤,预感到了什么。 他凝面颔首:“殿下请讲。” 六皇子肃道:“我找你一不求你们退兵,二我也更不会投降。” “若东越赢了这天下,我只烦请你……替我恳求胤承帝,莫要殃及我大庆的无辜百姓。” 祁牧安一怔,抿紧唇缝,随之松开,应允他:“自然。” 他说:“天下纷争,百姓最受苦。” 六皇子瞅了他良久,忽而又说:“不过此战我们不一定会输,你们也不一定会赢。” “我知道你们请来了大漠打响和岳城的第一仗,想让我们自乱阵脚,但我不妨告诉你,岳城早有所策略。” 他背对着月光,直勾勾盯住祁牧安,一字一顿狠道:“所以你们不会这么轻易赢下岳城。” 祁牧安虽然没有回话,但他身形陡然紧绷,对毫无征兆透出杀意的六皇子如临大敌。 但下瞬,六皇子就收敛了身上的锋芒。他转身背对过祁牧安,喟叹一句:“今夜之后,你我就是剑刃相交的敌人了。” 祁牧安从后方顺着六皇子遥看的方向看去。岳城的灯火在这里瞧得一清二楚,是比大庆京城还要温暖夺目的暖色。 他慢慢放松下来,说:“殿下还不回去吗?” 六皇子摇摇头,叹息:“我在看一会儿岳城的灯火……或许等到明晚就看不到了。” 祁牧安无声在后面陪他瞧了一会儿,等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男人依旧挺拔的立在坡缘边,一动不动。 祁牧安走回自己休息的帐子外,看到里面自己离开前还在明亮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没有一丁点光亮。 他疑惑地踏进去,借着暗色左右张望。 帐中黑漆漆的,仿佛空无一人。 ——勃律还没有回来? 他心想着,刚要摸索出一节烛火点燃,忽然,前方刷的亮起了一个微弱的烛光。 祁牧安狠狠怔住,半响才回头望过去。勃律半睁着一双疲惫的眼睛,此刻正借着自己亲手刚燃起来的火苗,一眨不眨盯着他。 如狼一般。 就像是在诘问怨念他为什么不在巢穴等他一样。 盯了一会儿,勃律斜靠着的身子微微仰起,不悦质问:“祁牧安,你去哪了?” 他嗓音丝毫没有将醒的朦胧,就像是一直隐匿在夜晚观察着,静悄悄等待男人回来。 祁牧安舔了舔嘴唇,如实告诉他:“我去见六皇子了。” “‘六皇子’?”勃律仅思索一瞬,他的浅眸便当即压下去。 他警告祁牧安:“大战在即,你去见敌方将领,小心元胤悄无声息把你弄死在战场上。” 他没给祁牧安说话的机会,转而自己先发制人地问:“为什么要去见他?” 勃律这时候完全坐起来。祁牧安小心观察了一下他的面色,猜不透这人到底有没有生气。 听语气像是生气了,可是面上平静无波,又不像生气,倒像对他已经不以为意了。 祁牧安自知理亏,主动坦白:“他送来一张字条,主动约我相见,我便去了。” 男人看着勃律张张嘴,半响之后把下半句没有说出来的话涩讲了出来:“我觉得……应该见一面。” 勃律没有说什么:“你认为的自然有你的道理。” 他起身走到祁牧安面前,伸手把他肩膀上从树林里出来挂到的一片树叶摘下来。 “你放心,要是元胤真因为这事儿对你起疑存杀心,我会一刀挥向他炀清殿。” 勃律在指尖来回捻着薄薄的树叶,直视祁牧安的眼睛。 他告诉他:“从现在开始,我成为你的后盾。”
第三百三十八章 岳城战场的硝烟很快笼罩安宁。 小余将军的速度快得出乎祁牧安和勃律的意料,东越的军队很快就整顿好了兵马居于后方,由漠北充当前锋,不日便先发制人,对岳城开展攻陷。 这场仗如六皇子那夜同祁牧安所说的一样,打的并不是十分顺利。 漠北的打法起初倒是似乎真的让对面有些乱了阵脚,但岳城里的将领很快便调整出另一套对策,之后大有逼得对面节退的势头。 祁牧安没有参加这场的开头战,和勃律坐在后方的军营里等待前方的消息。 面对强劲的敌军,虽有威名赫赫的六皇子统帅,但岳城的士兵也打的辛苦。燃起的狼烟几天几夜,却丝毫没有任何大庆援军的消息。 东越后方的营地也正等待着大庆援军的消息,可好几日过去,岳城迟迟没有得到增援,在外看来,仿佛像是李玄度放弃了岳城一般。 但岳城位居重位,李玄度断不可能轻易放弃,这其中指不定正翻着什么无法预料的变化。 彼时二人正坐在帐中,刚得到前线新的战报。大漠的兵马再一次和岳城士兵交锋,听完,勃律抬头看向对面的祁牧安。 祁牧安面朝帐外而站,紧紧锁着眉毛,闭着眼睛,不断揉捏鼻梁,思考着之后的决策。 勃律突然开口,沉声问:“你在想些什么?” 祁牧安浑身猛地一震,半响之后才转过身。 “越来越难打了。”勃律看了他一会儿,淡淡替他说了出来。 祁牧安拧眉:“……如果大庆迟迟不增援军,岳城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打下来。” 勃律说:“但是在此之前,大漠的兵马在前线太久,时间一长,他们的战术很有可能被岳城看破——说不定现在已经被他们看破了。届时我们没来得及增援,亦或是大庆在暗处等这个时机先一步增援,单凭小余将军一人,无法抵抗诸多敌军,那么一夕之间就会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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