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律最后挣动几下依旧无效后,索性便放弃了。他喘着气瞪着离自己十分近的男人,冷笑一声,说:“是啊,托你的福,我可不就是死了。” 他一手反扣住祁牧安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背,死死的抓着,一副要把手掌从自己身上掰扯下来的狠模样。 他凑近男人几分,讽道:“都是因为你,我已经死在了草原上,你为何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不怕我向你索命吗?” “你……”祁牧安愣愣看着勃律,从那双黯淡的浅瞳中,他觉得眼前人和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了,不笑了也不鲜活了,那个带着他无拘无束驰骋在蓝天白云下的小殿下好像不见了。 他心里刚升起的欢喜没来由的变成张惶。 “没想到啊,听说我死了,转头就跑,跑来这享荣华富贵了。”勃律打量了下祁牧安身上的衣衫,嘲道:“可你不是大庆人吗?不回旧主人身边,跑来东越?这是又换新主人了?” 勃律收回目光,嗤笑一声:“你摇尾巴的方向换的可真勤快。你这新主人知不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昨日能抛了旧主子,今日能叛国转入敌国,明日指不定就能抛了他。” “真是打的一手的好算盘。”他句句诛心:“捡到你,算他倒霉。” 祁牧安颤抖着肩膀,微微垂下头乞求道:“你别这样说……” “那天是我错了,海日古说的对,把你留下来确实是个隐患,当初我就该一刀杀了你。”勃律继续冷声:“就当我眼瞎喂错了一条狗,时至今日也都是我自找的。如今我再发发善心,我不怨你,但此生也不想再看见你。” 说着,他去打落祁牧安的手。以为这番话能让这个男人放开他,哪料话起了反效果,这人竟是把他抓的更紧了些,一掌将自己捞进了他的怀里抱住,力道大的仿佛要把他嵌入体内。 男人发了疯似的把他锁在双臂间,在他耳边促道:“你说的都不对,我不是……我不是跑来享什么荣华富贵,我以为你死了,我……胤承帝他能帮我……” 他说的颠三倒四,勃律着实没听懂,却听懂了下面的话。 “你别走,别再离开我了……我错了,是我不对,你若生气,怎么说我都行,骂我也好打我也罢,千万别说自己……” 勃律讥笑:“你是觉得我死一次不够,打算再杀我一次吗?” 祁牧安双臂顿时一僵,趁着机会勃律用力推开他逃离了怀抱。他直冲冲越过男人要推他身后的门离开,然而手还没搭上门板,后头的男人便反应过来再次拽住他。 勃律被他三番五次的动作激怒了,扭头大吼:“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亲手杀了我才满意?”他瞥去祁牧安腰际悬挂的剑,两步上去不待人制止,就把剑拔了出来塞到男人手上。 他说:“来啊,杀,你现在就杀!我在这天底下多留一天就难安一天,死了也好,反正我早该死了,三年前就该死了!” 祁牧安手一抖,剑摔到地上,发出宝剑的惊鸣。他顾不上拾,把勃律在手心攥得死死的,半点都不松。 “你不会死,没人让你死,我也不会让你死。”他说:“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去好好说。你告诉我,既然你没死,为何不来寻我?你又怎么来东越了?符燚和阿木尔也在吗?宝娜也和你们一起来了吗?” “闭嘴!” 这句话彻底让勃律失了理智,再也控制不住地崩溃咆哮起来。祁牧安愣住,手也僵在了半空。他诧异地看见勃律湿了眼眶,泪水转瞬汹涌地翻滚下来。 男子狠狠瞪着他,抖着肩膀斥道:“谁让你叫她名字的?你不许提宝娜,你不配提她!” “都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你明知道实情你不告诉我,你说过要护我的,你食言了!” “可是我又想你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我想了好久好久,我猜你为什么离开猜了三年!他们说我死了你就信了?你竟然就敢这样跑走了?你怎么能离开呢?你不应该离开啊!” 他从没见过勃律哭的这么厉害,哭的浑身都在颤抖。 勃律吼着吼着开始猛烈咳嗽,声声咳得吓人。他双手死命地扯拽住衣袖,顿觉一片寒冷,冷气入骨,骨头开始钻心得疼,啃食的疼,疼的他直打哆嗦,两眼发黑,不断抽气。 他咳嗽着,再也喘不出一句话,咳得五脏六腑都在震动。 祁牧安环着他慌张失措,怀里人儿的温度从一开始他就发觉很低,现在却愈来愈冰冷,冷的他都打了个寒颤。 勃律只觉浑身的体力都被抽离干净。意识再次失沉的那一刻,他觉得抱着他的人的温度好温暖,四周都裹着他,让他无边安心。他感觉到自己被搂着站了起来,身边人大声向外催促喊着什么,很是着急。 不一会儿,他就彻底什么都感知不到了,陷入一片漆黑。 这次他晕得彻底,再次醒来已经是翌日了。 勃律觉得全身上下疲惫不堪,只能先幽幽睁开眼帘。他迷迷糊糊中盯着屋顶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方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怎么又换地方了。 勃律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艰难地坐起身子,刚坐直,身边便伸来一只手臂,手上端着一个温热杯盏,碰到他的嘴边。 勃律愣了愣,顺着手臂看过去,看到阿隼担忧的面孔。 男人垂了垂眼睛,往下咽了咽,觉得喉嗓干燥至极。于是他抿抿嘴,不太情愿地把杯盏接过,一口一口饮尽温水。 祁牧安盯着他把水喝完,接过杯子放回手边的桌上。 两个人静默了许久,勃律到底待不下去,慢吞吞坐到床榻边要穿靴下地。也就在这时,榻旁的男人忽然沉声开口:“你身上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中毒?” 勃律猛然一顿,随后不着痕迹地漠然说:“关你何事。” “谁下的毒?”祁牧安当没听见,继续追问。 勃律不答,穿好靴就要起身,却被人轻轻拽住拉回榻上。 “难怪你身上这么冷,推我都推不开……”祁牧安抓住勃律的双手带进怀中捂着,“太医告诉我,你这是西域寒毒之相,能治。” “不是寒毒。”勃律轻声开口,手往回抽了抽却抽不动,无济于事。 这下换祁牧安愣住了,他张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勃律皱眉,趁机把手缩了回来,下地往外走。 祁牧安赶忙抓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厚裘衣追上勃律的步伐,从后替他披上,双手转到身前拢好。 他宽慰勃律:“没事,不管什么毒都能解,胤承帝答应太医来给你医治了,所以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勃律淡淡瞥一眼他,没出声。他收回视线的时候看了看身上挂着的长裘衣,鼻尖环绕着一股清香,是他从未闻过的香味。 他眨眨眼,顺着又悄悄往祁牧安身上嗅了嗅,发现和他身上如今的味道比较相似。 他没拒绝祁牧安披上的裘衣,总归是不能折磨自己。 勃律没闲心去看这间屋子长什么样子,找到了自己的佩刀,抱着推开门走出去。祁牧安紧跟其身后,就像在草原上时那样,勃律去哪他去哪,他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个人。 “饿不饿?我们先去用饭吧。”祁牧安凑到勃律耳边问,就仿佛他们昨日没有经历过重逢的喜悦和悲哀,又仿佛他们从未分离过,还像在草原上相处时的那般。 可勃律没回他的话,始终在院子里来回走转,他走到哪身边的阿隼就跟到哪,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陪着他。 他在找大门。 可找着找着,勃律开始不耐烦。这院子怎么这么大,连个门都没有,怎么出去? 他丧气地站在了原地,不再走了。 祁牧安小心翼翼看着他,问:“你要去哪?我带你去。” 勃律这才正眼看过来。他慢慢转着刚清醒过来的头脑,哑着嗓子说:“门,我要走。” “你要走?”祁牧安变了脸色,果断拒绝了,“不行。” 勃律的脸色也黑了下来:“为何?” “你就住在这,太医明日还会来给你医治,何况我在这里,有我在能照顾你,你现在一个人在上京城太危险了。” 勃律瞪着祁牧安:“符燚和阿木尔在上京,我不用你照顾。” 祁牧安蹙眉:“那他们昨日为何没护好你,让你一个人出来?” 勃律怒不可遏:“若不是有人从客栈追我,我也不至于碰见你。” “追你?”祁牧安稍一想就明白了昨日的事情。他暗自庆幸昨日巧然抬头的那一眼,也暗自谢过元胤救了勃律,但他仍是坚定不移地说:“不行,你哪里都不能去,他俩那边我会让人告知的。” 勃律瞪着他,手握紧佩刀却心知自己现在干起架来谁也打不过。他争辩无果,瞪完后,怒气冲冲地想要原路走回去,结果竟在院子里绕起圈子迷了路,最终还是祁牧安牵着他领回屋子。 勃律挣扎不得,紧闭着嘴被人给重新带了回去。然而主院前不是何时来了人,三个人明晃晃地坐在屋外院中的石桌旁,听见有人过来,其中一人先望过来,这眼睛却笔直的越过祁牧安,落在其身后的男子身上。 常衡愣了一瞬,下刻笑起来,指着勃律说:“呦!我记得你!怎得是你小子!”他兴致勃勃地给来到面前的祁牧安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拿刀的小子!” 勃律站住脚根不动了。在这里能看见这个人实属意外,他和这位东越的将领曾打过几仗,有过罩面。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另两人身上,发现竟然是昨日救他回来的二人。 突然,他听身边的祁牧安拱手向那个金衣男子唤道;“陛下。” ——陛下? 勃律眼尾一抽。 ——那个东越新君? 他脸色骤然更黑了,黑的仿佛能滴墨。 ——他这是竟然直接进了虎穴? 勃律面色不善,眼睛把笑眯眯看过来的元胤打量了一个遍,再看下去就能钻孔了。 打量完后,他冷笑一声,怪声怪气地朝祁牧安挖苦:“原来是找了个皇帝当你的新主子。” 祁牧安刚要做解释,勃律轻飘飘地目光就撤了回去,视线转到对面的常衡身上,先找到了个出气筒。 既然东越的皇帝在这,两个知道他底细的人也在,那他的身份定是泄露了。于是干脆敞开了身份,他冲常衡啧了一声,冷道:“你怎么还没死?” 这一句直接噎的常衡僵了脸,阴晴不定。 元胤笑起来,眯着眼睛问勃律:“你就是那个穆格勒部的三王子,也是新可汗?” 勃律感觉好笑,偏过头直视道:“你看我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像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元胤面上和和气气的,但总归笑得勃律浑身不自在,总觉得下一瞬就能用心里的尖刀把他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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