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想到这些,商琅自然也能想到。 所以顾峤很好奇,除此之外,商琅昨夜开口,是还打算说什么。 “陛下要如何处置朱五德?”商琅开口,问的是这样一句。 顾峤略有诧异,随后笑着问他:“先生就这般笃定朱五德背叛了朕,而不是准备再给朕投一次诚?” “并非,”商琅摇一摇头,眸色微沉,“妄惊帝王,他本就该死。” 这样的话……是商琅说出来的? 顾峤缓了一会儿才接受下这个事实,然后干巴巴地道:“若真是如此,朕岂不是成了个暴君了?” “大桓本就有律令,无要事惊动君主,判以弃市,”商琅不动声色地凑近他,握上他的手,“况且,用这样的理由,总比陛下无缘无故将人杀了要更好些。” “不愧是先生。”顾峤感慨一声。 他的确准备杀了朱五德,无论是这位朱家家主是出于何等原因要惊动他。 也无论投诚还是反叛——他太精了,顾峤若是让他顺顺利利地到了荆州去,即使如今朱家东山再起还需要费上不少力气,但也能算得上是放虎归山。 顾峤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朱家可以放,朱五德必须死。 只是这般到底是出自帝王自身的臆测,算不上什么明白的理由,如此来看,商琅给他递过来的这条律令,的确不错。 想到这,顾峤心情不自觉地变得舒畅,凑过去吻了商琅一下,然后直接下了轿。 朝会上面安安稳稳,还没有人意识到朱家那边出了事情,顾峤也没有提,等到朝会之后,还回了一趟寝殿换了件便利的衣服,这才跟商琅乘着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城。 即使到如今,朱家也还剩了不少的人,因而走得并不算快,至少还没走到需要动用禁军阻拦的时候。 宫中马车择选的都是极好的骏马,速度自然也不必说,顾峤觉着没多久他们就瞧见了朱家的那一群人,在荒静平坦的京畿地区显得格外浩荡。 只不过一个个神色都带着惊惶与疲惫,顾峤毫不怀疑,他现在若是做点什么,会直接吓倒半数的人。 就这个胆子。帝王嗤笑一声。 世家享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根已经烂得彻底,那些胆子尚且大一点的大多都在徇私枉法,已经被顾峤给处理了个干净,剩下这些则是胆小如鼠的居大多数,没有朱五德带着,恐怕早就已经散了。 马车光明正大地从队伍后面冲过来,最后绕到最前面停下。 顾峤撩开了帘子,朱五德也坐的马车,但却迟迟未动。 顾峤并不恼,视线扫过那些惊疑不定的朱家人,又笑吟吟地转向朱五德坐着的那架马车:“朱家主动身去荆州,怎得也不知会朕一声,朕好来为家主践行。” 帘中迟迟未动。 顾峤轻蹙了一下眉。 云暝在一旁已经会意,挑开了对方马车的帘子,却没想到在那一瞬间,一道银光骤然闪过,直冲着顾峤来。 顾峤眸色一冷,压着商琅让他后靠,自己也侧身避开了那支箭,眼疾手快地攥住箭尾。 那马车当中却没有人。 是因为撩帘而触发的机括。 金蝉脱壳,真好样的。 顾峤沉着脸,却没忘了回头先看一眼商琅如何,见人没有受伤受惊之后,稍稍放了心,然后将目光落到了朱家众人上面。 他一直看着,朱五德逃不了。 人应当就在这其中。
第98章 青出于蓝 顾峤着实是有些大意, 没有想到朱五德还有这样暗杀他的胆子。 他还紧紧地抓着商琅手腕,,不敢有半分地懈怠, 唤了一声云暝。 云暝会意颔首,顿时又有数个暗卫现身, 将朱家这些人给围了起来。 手指轻轻叩在窗框上, 顾峤缓声开口:“要朱家全族性命,还是朱五德一个人的,朕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 方才还安静的人群一下子变得喧闹许多, 有不少人在左顾右盼窃窃私语,还有些脸色变得苍白的。 顾峤冷眼旁观着, 没一会儿,云暝从人群中脱身回来,告诉他,这其中大部分人都易了容。 只不过他能看出来谁在易容,但没法说他们原来究竟是何等模样。 就是加上其他的世家给他们塞进来的人, 也不应当有这么多的易容的人。显然是为了混淆视听。 顾峤偏过头看了一眼方才被他点燃的香,已经燃过了半数,但那些人私语半晌, 也不见有什么站出来的。 顾峤托着腮, 倒也不心急——他不相信这群人当真对朱五德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能拼上性命护着他。 “君无戏言,还有半柱香。”他开口提醒,忽然察觉, 在那其中好像没有那位嫡系的小公子的身影。 顾峤记得的朱家人本就不多, 朱五德但凡上点心, 也不应该将他给藏匿起来。 种种都表明, 他真是铁了心要跟顾峤撕破脸。 商琅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凑过来提醒他。 顾峤头也不回地一颔首,放轻声音问他:“先生觉着,朱五德缘何敢在这等时候做出这种事情来?” 明明顾峤已经放了他一马,在这个时候选择反抗,危险性可比安安稳稳地到荆州去休养生息大多了。 他找到了靠山? “他只是想要拉着朱家跟他一起死。”商琅开口,顾峤一怔。 “要猜到陛下会杀他,并非难事,”商琅继续同他解释,“如此,将计就计是最好的办法。” 方才马车上是安装的是机关,而非坐着杀手,就说明朱五德根本没绝对指望顾峤死在这里,完全是试探——若当真能把人杀了,那是最好,杀不成,也能依着他原先的计划来做。 “那个小公子或许是易了容,也或许当真不在此处,但无论如何,臣以为,这里并不完全是朱家之人。” 朱五德根本就没想要带着朱家安安分分地到荆州去。 他想靠着帝王的这一场屠杀,彻底将家中之人给藏匿起来。 甚至他本人在不在这,都不好说。 如果朱五德抱着这样的心思,那么那些人脸上的易容,估计也是难以直接给卸下来的。 这群人是被朱家给抛弃的人,也是替死鬼。 “朕果然大意了。”顾峤指尖搭在太阳穴上,揉捏几下。 如果真的是同商琅这般说的,那么朱五德比他认识到的要更心狠手辣。 “无妨,”商琅贴心地将手搭上去,主动给顾峤揉按,“陛下先前不是一直让暗卫看着?能避开皇室的暗卫,说明他们的行动极其小心,此时应当跑不远。” 以皇室的暗卫的能力,若是要继续追查,并不算难事。 顾峤一颔首,转头吩咐了云暝去安排,让伏悯保护好商琅之后,兀自下了马车。 虽然说君无戏言,但是如今朱五德大概率不在此处,朱家这群人顾峤也没法真的这么直接地给杀干净,不过换个法子却是可以。 “朕警告过朱家,”他走到朱家的人面前去,轻声开口,身后的香在这一瞬间燃灭,“朱五德欺君之罪足以诛九族,朕今日不愿见血,便换作流放,后世不得入仕、不得入京。” “至于冒领身份者——”顾峤目光一一扫过,意味不明地在几个人身上落了一下,才接着道,“杀无赦。” 顾峤并不知晓哪几个是冒充的人,但是没关系,只要他们露出端倪,结果就只有一死。 他觉着自己如此已经足够宽仁。 毕竟有不少的世家,都是被顾峤给直接举族诛杀了的。 去岁菜市口和午门的血迹,到如今都还没有散干净。 禁军在暗卫的传信之下也已经到了此处,顾峤示意禁军统领来处理此事,自己重新回到了马车上去。 将窗边的帘子放下,顾峤靠在椅背上,阖上了眸子:“回宫吧。” 商琅在他开口的时候就伸手攥住他,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同他一起往皇宫去。 少年帝王眉眼之间尚且留存着几分忧色,蹙着眉,稍后却察觉到有一只手伸过来,抚平了他眉心。 顾峤顺势睁开了眼:“先生。” 他轻唤,商琅问:“陛下预备何日微服私访?” 丞相大人很少直白地说什么安慰他的话,但是每次说出来这样的话都足够熨帖。 顾峤心一下子就软了,像是被人小心翼翼地捧进一片温水里:“朱五德还没有寻到,朱家尚有隐患,朕哪能那么轻易地撂挑子?” “陛下应当相信他们,”商琅又握得紧了些,“如今大桓之势,君王垂拱而治,未尝不可。” “先生如今……”顾峤瞧着他,眸子渐弯,然后猛地笑出来,声音也上扬“当真是像极了个妖妃。” 赶着劲劝他出京享乐。 商琅不说话,只敛了眸子,顾峤又一次从他身上瞧出来了那种惯有的委屈。 他如今对丞相大人的示弱见怪不怪,但也是一如既往地抗拒不得。 “倒也无妨,”有商琅这么一说,顾峤方才还沉重的情绪放松不少,“朕只要商相朝上明辨是非,至于商皇后——无妨。” 帝王轻眨一下眼,“皇后”二字落得极重,毫不意外地感受到商琅手下又多几分力气,捏得他有些疼。 挣扎一下商琅才松了一松,但还一直握着,开口是声音有些干涩:“陛下这是何意?” “嗯?”顾峤神色无辜,“朕不是已经将那凤印给了先生么?如何算不得皇后?” 商琅像是快要被他给气笑了。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封后大典,没有入告太庙,顾峤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捞了他一个皇后。 哪有这样的好事? 偏偏帝王神色清明澄澈——简直学他学了个十成十。 顾峤整日唤他“先生”,也的确是他的一个好学生。 商琅从来没想到自己有如此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时候,压下去心中那复杂的情绪之后就只好轻叹一声:“陛下说得是。” 顾峤见他吃瘪,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抵过涌上来的笑意,直接笑倒在了他身上。 商琅无可奈何地轻托着人,让人靠得舒服些,顾峤等笑到肚子疼才重新坐直身子,手上扯着商琅衣袖晃了一晃:“是玩笑话,先生莫气。” “未曾生气,”将衣角从人手上解放出来,商琅重新攥住人,“我知晓阿峤心意。” 顾峤听着他这句话又想要笑。 “臣知晓陛下心意”“朕知晓先生心意”,这样的话他们曾经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但如今回头去看看,当时两个人都一直在误解,或者是客套,直到如今,或许才真正明白。 “嗯,”他忍着笑意开口,回握住他,两人十指紧扣,“我明白。” 不过,不能给商琅十里红妆、给他一场轰轰烈烈的封后大典,他却可以给人一些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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