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儿时经历那么多暗害,见过那么多手足相残,甚至还亲眼看着兄长逼宫想要弑父,等他自己纳妃育子的时候,会如何去做? 是放任六宫前朝的争斗,等着这其中杀出一个最优秀的储君来,还是及时止损,维护一片兄友弟恭,亦或是从一开始便少留些子嗣? 都不是。 顾峤摇了摇头。 就算他与商琅注定要被这君臣名分禁锢一辈子,他自己本身已经是个断袖,再如何也不可能去糟践那些女子。 只不过这样的话他也不敢直接在商琅的面前去说——人还与他牵着手呢,若是知道他是个断袖,为了避嫌直接甩手离开怎么办? “朕如今未曾纳妃立后,并不知晓,”他斟酌了一下字句,开口道,“不过若是可以,朕更希望,能与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当然,前提是这位“皇后”是商琅。 如果不是,他大概就会是终身不娶。 虽然现在才刚刚及冠,顾峤已经在盘算着找个机会去皇族那些旁支遛一遛,瞧瞧有没有合适的孩子早些接进宫养着了。 只不过他眼下大部分时候都是跟商琅待在一起,这事又不便直接让丞相大人知晓。 商琅不知道人心中想法,只隐约察觉到帝王掌心浮了汗,以为是顾峤会觉得在他眼里,一代帝王说这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语太过天真,怕他责备什么,便放柔了声音,应他的话:“陛下若是想如此,倒也不错。” 顾峤思绪还落在子嗣的事情上,听到他开口也就是心不在焉地“嗯”一声,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谈下去,便道:“此番下江南,朕还想着带上傅翎和子桑瑶。” 商琅没有应声,只是做出来个侧耳倾听的姿势。 他便继续道:“荆州那边离着南疆也近。他们两个跟着我们过去,不仅能多出个帮手来,还能顺便直接将人遣回南疆去。” 这样的话有些出乎商琅的意料,没有多想,下意识地问:“陛下是……不希望长宁侯在京都相伴吗?” 丞相大人难得有这般直白的问话。 顾峤一挑眉,瞥他一眼,然后扬起个狡黠的笑来:“自然是想的。”
第55章 天下博弈 这样的话说出来着实与前面有些矛盾了, 也让商琅神色一怔。 顾峤暗自弯了下唇,紧接着,神情却变得苦恼起来, 这才同人解释清楚了缘由:“只是,一个长宁侯留在京都当中已经足够了, 南疆的长公主, 却不合适在京都久待。” 他们又是夫妻两个,顾峤怎么也不可能直接棒打鸳鸯,那就只能让子桑瑶将傅翎给带回南疆去了。 “而且说实话, ”顾峤又道,“这段时日, 他们两个可是半点也没消停。” 除了那一份江南朱家的奏折之外,顾峤今天还看见了一份皇城寺那边递来的信。 信中提及的就是傅翎和子桑瑶的事情。 他不明白这两个怎么就不愿意回到闲置的侯府去而是要在京都城外待着,皇城寺那边显然也不太理解。 尤其是这两个人整日在这等清净之地闹腾的时候。 子桑公主在南疆肆意惯了,对大桓京都当中的礼数也不曾放在心上几分过,加上傅小侯爷也不是个喜欢循礼的, 能有今日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在顾峤的意料之中。 虽然一开始顾峤见着傅翎那副样子,一直怀疑他是不是遭了子桑瑶的欺负, 尤其子桑公主还会蛊术。 但如今看着人如此活蹦乱跳的, 顾峤总算是确认, 他们夫妻俩根本没什么需要他去额外忧心的。 “如此也好。”商琅听完他说的,微微颔首。 顾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过头,莫名地从丞相大人那短促的四个字里面听出来点愉悦的情绪。 一定是错觉。 “如此, 稍后朕修书一封传到皇城寺去, 先生也准备一番, 我们早去早回。”顾峤眉眼一弯, 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掌心浮起来的湿黏,便主动地松了手,生怕染脏了人的衣袖,背到身后去,目光落在远处。 再往前走,恰好能到御花园。 与这边庄严之中带着冷肃的氛围不同,顾峤远远地就能瞧见御花园门口的花团锦簇。 御花园很大,虽然说顾峤儿时的时候早就已经逛了个遍,但之后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从靠着寝宫那边过来,逛也鲜少会再逛上一整圈,这边的风景,似乎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 “陛下若是想,便去看一看吧。”还是商琅见着人许久未动,率先开的口。 顾峤侧目,反问他:“先生想要去吗?” 其实从御书房一路走到这边来,两个人已经走了许久。 顾峤自己倒是没什么事情,他主要是担心丞相大人累着。 不过商相虽然瞧着弱不经风的,还要一日灌上三次药,但顾峤几乎不曾见过人气喘的样子。 那天生的弱症,除了让人容易染上风寒,余下都似乎与常人无异。 也或许是因为人吃了这么多药,有所好转? 顾峤正想着,就听见商琅开口:“臣跟着陛下。” 如此,便是身体无事了。 不过顾峤还是不放心,两人又走了这么好长时间,再逛下去,等回去的时候说不定就日薄西山了。 “那先生与朕一同回去吧,”顾峤道,“本是来散心,若真是走到乏累,反倒有悖初衷了。” 何况这宫中也没有旁的什么值得看的东西,还不如回到屋子里同商琅一起窝着。 “好。”商琅依旧是温声应下,只不过在转身的时候,稍稍侧过头朝着御花园那边瞧了一眼。 顾峤没有在意。 等回到御书房去,顾峤寻出棋盘来要跟人对弈,两个人一直下到天色渐暗,宫人悄声入内添烛的时候方才停下。 顾峤坐直身子,伸手在自己酸痛的脖颈上捏了一捏,看着眼前那盘方才下到一半的棋,轻叹一声:“丞相可要传膳?” 商琅将手中白子轻轻搁下去,应了一声“好”。 顾峤听见他答应,便转头直接叫住那个添烛的宫人,让人去传晚膳,再转回来仔细一瞧,就发现方才商琅那一子直接扭转了整个局势。 从先前那一次他跟着商琅破开那盘残棋之后,再对弈的时候丞相大人从来没有让过他,下手一次比一次狠,都让顾峤忍不住去怀念起之前两人之间有输有赢的对弈来。 这盘棋虽然下的时间长,还没分出胜负来,但是从这一子定乾坤来看,顾峤不觉得自己之后还能在商琅的手上翻盘。 “先生当真是,心狠手辣。” 等那宫人退出去,顾峤忍不住地开口,带着点调侃撒娇的意思,随后就见眼前人垂下睫来,从善如流:“是臣之过。” “先生何过之有?”趁着传膳的功夫,顾峤又从旁边的棋罐里摸出一子来,夹在指尖,托着脸去看那盘棋,“是朕技不如人,合该再有精进,与先生无关。” 他们两个人如今也不过是在这方寸棋盘上博弈,输赢也可谈笑而过。真正要紧张的,反而应当是天下的这盘大棋。 顾峤在这盘棋的一侧坐了四年,解决过不少妄图篡权的人,也拔过不少难拔的钉子,却时时刻刻不敢松懈。 弈棋之法能见一人心性手段,顾峤越与商琅对弈边越心惊,也越意识到何谓天外有天。 至少商琅是站在他这边的。若是有一日,有如此强横的一个人出现在他们的对立面,顾峤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下那盘棋。 有商琅在这种时候,提前陪他练一练手,顾峤怎么会嫌怪他? 手里那颗黑子终于落下来,没有太大的影响,中规中矩的,瞧着多少有点像是负隅顽抗。 顾峤很期待商琅落下新的一子,但是丞相大人连棋罐都没碰,直接站起身来。 宫侍们也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手里端着晚膳,还有那一碗从进门就散发着熟悉的苦味的药。 有这么一打断,顾峤也没再管棋局,跟着他坐在了桌子旁边,先用膳。 药味很快蔓延到御书房的每一个角落,混杂着沉香,顾峤在这熟悉的醇沉的香气里面开始觉得昏沉。 这段时间朝事要稍微多一些,加上春日渐夏的暖意本就容易让人困倦,顾峤搁下筷子的时候,就忍不住小小打了个哈欠。 再睁眼,眼前蒙了一片水雾。 商琅瞧见他这副样子,也搁下了筷:“陛下可要歇息?” “什么时辰了?”顾峤抬手将眼尾的泪珠拭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 “刚到戌时。”商琅应道。 “这般早,”顾峤轻笑一声,“朕同先生的那盘棋还没下完。” “留在那里便是。”商琅句句顺着他,简直是纵着他荒废。 这着实不像丞相大人一贯的作风,顾峤的睡意退了一点,抬眼瞧着他,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大胆地去勾人衣袖,懒声道:“先生这般纵容朕,也不怕朕荒废了政事么?” “今夜无政事,”商琅由着他拽,甚至还侧了侧身更方便人动作,“何况,臣相信陛下自有决断。” 他能有什么决断? 商琅的声线其实偏冷,同他说话的时候却一直都温温的,顾峤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只觉得更晕晕乎乎,恍惚间终于明白了史书上那些昏君究竟是如何沉醉温柔乡的了。 如此美人,如此温声细语。 “可朕若是歇下了,先生要如何?”顾峤自觉已经快要被商琅给说动了,心里剩下的也就只有这一个想法。 “臣自然是,歇在原处。” “嗯。”顾峤眼下也没多余的精神去纠结商琅说的这个“原处”到底是相府还是皇宫,只确认了对方不会去到一些他所没掌控到的地方,便彻底放下心来。 攥着人衣袖的手稍微紧了紧,又放开,顾峤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那朕,先去沐浴。” 这般模样沐浴,岂不是要栽进水里去? 商琅一下子伸手拦住人,轻道:“陛下今夜既然乏累,直接歇息便是。” 小皇帝整日被金尊玉贵地养着,也没做过什么沾灰染尘的事情,只懈怠这一夜,不会如何。 顾峤却是不依。 这么多年的习惯,哪怕再困倦,也都刻进了骨子里。 “为何?”他闷着声音问商琅,不过在这等时候也还记着不要在人面前显得太凶。 “臣怕陛下太过困倦,会不小心待到水凉,易感风寒。”商琅耐心地同他解释。 哪怕现在外面已经变暖,真要在凉水里泡上一段时间,也难说一定不会感染风寒。 顾峤对他这样的解释仍然算不上多满意,脱口而出:“若是水凉,先生将朕带出来不就行了?” 这话一出,商琅顿时一默。 顾峤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说话,权当人是默认了,马上就要走出御书房喊宫人备热水,商琅又唤了他一声:“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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