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出乎顾峤意料的,商琅应下了沐浴一事,却是要回府去洗。 也好。 今日这件事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猝不及防的,顾峤很快理解,然后“嗯”一声,没有多余的动作,仍是阖着眼靠在床头。 衣料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来,随后就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还有大门开阖的声响。 顾峤一直等到门关上,才重新睁开眼,慢吞吞地从榻上起身,将那件被商琅解下来的外衣重新套上,走出门去准备泡一泡温泉。 温热的水带来放松的同时也让他更疲乏,但不知道为什么,先前商琅对他的所作所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反倒是更加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顾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身子又往下潜了潜。 不过他没有接着想下去——云暝寻到他,落在屏风后,同他交代:“丞相让属下留下了那个刺客,人如今在诏狱。” 说到正事,顾峤一下子从那些绮想里面脱出来,目光清明些许:“可拷问过?” “不曾,”云暝应声,“丞相未有吩咐,属下不敢轻许妄动。不过除了那红衣的刺客之外,余下的人均是被割了舌的死士。” 割舌的死士,为了杀他还真是舍得。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将性命交付到旁人的手上,听人随意差遣。皇室这些都是来自大桓国中的孤儿,自小带回来训练,也不曾亏待过他们,顾峤更没有毫无道理地让人去做什么极度危险的事情,因而这些暗卫对他都算得上是忠心耿耿。 而像这种割了舌的死士显然不同,要训练起来极难,不仅得让人有超凡的身手,还要在这样粗暴封口的情况下让人对他们忠心耿耿。 顾峤的父皇先前就曾想过给他这个十分不让人省心的小儿子训练出这么一批人来,专挑的有大罪过之人族中的子弟,可是很多人都宁可死在铡刀下面也不肯靠着为皇族如此效力而活着。此番,更别说什么忠心了。 倒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养出来的暗卫更好用。 但是再难,也少不了有人会这样做。世家能培养出这样一批人来顾峤并不意外,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如此耗费心力培养起来的死士,他们如何会舍得用在这种情况之下。 他和商琅都做了伪装,想要在人群当中认出他们来并不算简单,除非是冒着更大的危险从出宫的时候就一路跟随着他们,还要小心不被暗卫给发现。而且虽然当时那高台旁的人众多,他们又是怎么能笃定他和商琅是一定会到那边去,还有意安排了一个长相这般出众的刺客来刺杀他? 这甚至还不如等他哪天突发奇想了带着丞相大人去逛倌馆的时候寻个人来给他下药或者直接借机弄死他来得轻易。 属实蹊跷。 还是说——花朝节上不只有那一个刺客? 想到这,顾峤剩得就只有头疼。 “待朕去见他一面……你同锦衣卫说,去查一查花朝节上的人,还有世家近日那些动向,当时要刺杀朕的,或许不止那一个。”顾峤吩咐完云暝,再也没有泡的心思,起身迅速穿好衣裳,带着一身潮热的水汽闯进来湿冷的诏狱里面。 诏狱里面其实没有关什么人,眼下也就只有方才云暝和一众暗卫刚刚抓紧来的这些刺客,顾峤一路走到最里面去,才见到了那个少年。 狼狈,双目无神,就像是个被人腻味之后随意丢下的可怜人偶。
第43章 风流乱债 顾峤看着他这副样子, 竟然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怜惜的感觉。 不过也就只有一瞬间。 且不说少年长得再如何我见犹怜在他眼里都比不上丞相大人一个委屈的垂眸,顾峤毕竟是一个帝王,这一点定力还是有的。 这样的感觉反倒是让顾峤警惕起来——对美人怜惜是人之常情, 可是能让他这种整日看着商相这样千载难逢的绝色的人都有这么一瞬间的动摇,这就不单单是人之常情的问题了。 “那群老东西是见别的法子行不通, 开始来用这等下流方法了?” 少年是双手双脚被束缚在刑架上的, 为了防止人咬舌自尽,下巴也被卸了,但为了让人好好答话, 顾峤还是纡尊降贵地走进去,亲手捏住人的下巴朝上面一阖, 少年口中含着的血沫顿时呛咳出来,溅到了帝王华贵的衣衫上。 顾峤侧头垂眸,朝着衣袖上看了一眼。 殷红的血落在晴蓝色的衣衫上分外显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转过头来看袖子的时候,余光里那少年似乎瑟缩了一下。 可是转过头之后再看, 人还是木木呆呆的,半点反应也没有。 更没有去答他的话。 顾峤颇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到最后还是变得不耐烦, 眉间一蹙, 失了兴致, 转头见到云暝已经传完话回来,便挥手示意人直接动刑。 一边忍不住闷闷地打了个喷嚏。 云暝动作一停,转过来, 道:“主子可还要在此观刑?” 话说得委婉, 字里行间却是在劝着皇帝离开此处。 他毕竟刚从温泉当中出来, 就跑到这样极寒极潮湿的地方, 原先云暝没劝是想着顾峤平日身体还算好,又是他主子,除非要紧的事情,他也没有多少立场来劝。但是现在人都已经有了点风寒的迹象,不劝实在是不行。 顾峤却是摇摇头,甚至还睨他一眼:“你这是在商月微身边待久了,也沾上他的毛病了?” 平时明明都沉默干活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的事情。 云暝沉默着,无可反驳,也就只能由着人留在此地,转身打算按着皇帝的要求,对人严刑逼供。 两个人从这一个小插曲当中脱离出来,注意力重新转到少年身上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他眼下正直勾勾地盯着顾峤。 不像方才那样神情涣散无光,而是真真正正地将目光聚在了顾峤身上,带着快要化为实质的杀意。 顾峤被少年这忽然间的变化弄得一愣,如何也没想明白自己方才是做了什么让人突然对他起了杀意。 难道是…… “商月微?”顾峤喃喃地又说出这三个字来,然后就发现少年盯着他的眼神更加凶狠了。 顾峤:“……” 帝王额角青筋猛地一跳,手也下意识地攥了起来,几乎想立刻跑到丞相府去质问轻逸绝尘的丞相大人究竟是从哪里留下来的风流债。 也别问他为什么下意识就会想到风流债。 “商月微是跟世家订了婚了还是如何?这人究竟是从何处来的?”一旦想到了这上面来,顾峤看眼前的人就难免带上了憎厌的情绪。 可是也不对,世家真想要与商琅联姻的话,也应当会去选一个女子,怎么会搞出个男子来? 而且这样漂亮的少年若真的就在京城,他也不应该半点都不知晓才是。 顾峤一边火气上涌一边尽可能冷静地去分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撕裂成两半,一阵烦躁。 “死士是张家的,但是他……”云暝难得在跟他汇报消息的时候沉默,到最后也只能承认,“属下并非查出分毫。” 也就是说,这漂亮少年很可能不是世家派来的,而是专门因为商琅来杀他的? 想到这,顾峤忍不住磨了磨牙,感觉更气了。 “再去查,”顾峤甩下一句话,重新走到少年跟前去,发现人一直都在盯着自己,便冷冷地扯了一下唇角,“你认识商琅?” 少年一动不动的,只有眸子里面能看出些许情绪,顾峤完全是靠着他眼里那些恨意的浓烈程度来判断人的反应。 果然,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也会有反应。 商琅,商月微。 这两个名字他竟然都知道。就连他,对于商琅的字,也是前不久在及冠的时候才问出来的,他凭什么—— 顾峤手骤然收紧,指甲猛地嵌进掌心,尖锐的痛感总算让他冷静了一点,撇过头去平复情绪。 “所以,你想杀朕,就是因为商琅在朕身边?”顾峤眸色沉下来,却还在接着问。 “你该死。” 少年竟然开了口。 只不过因为先前被伤的太狠,口里含着太久的血沫,下巴又脱臼过,眼下人说话的声音里面带着点沙哑,顾峤并分辨不出来他原先的音色,只隐约觉得还算清脆干净。 这样的人,丢到倌馆去实在是个绝佳的选择。 顾峤瞧他这副模样都不想要继续用什么酷刑折腾他了,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要不就直接将人丢到倌馆里面去遭罪,让他生不如死。 若非怕污了丞相大人的眼睛,他甚至还想拉着人跑到倌馆去探望。 “看来不是个哑巴,”顾峤心里盘算着各种折腾人的方法,心情一下子觉得舒畅不少,也就多问了他几句,“朕如何该死了?” 这一次少年却不答话了,还是那样恶狠狠地盯着他。 顾峤刚才好不容易升起来的兴致一下子便没了,瞧着他,怎么都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像是个被人操控着的毫无意识的人偶。 只有敲对了机关才会反应些许,其他时候,甚至连人究竟有没有对痛的感知顾峤都不敢说。 毕竟宫外到宫内这段时候,他一次都不曾见过人对那些伤产生过什么反应,蹙眉都不曾有。 罢了。 “把人留在这,不必再多问,先去将身份给彻彻底底的查出来。尤其是,查一查他跟商相有什么关系。”顾峤跟暗卫嘱咐,裹了裹身上的衣衫走出诏狱,坐到候在外面的马车上,又吩咐驾车的车夫驶出宫去,去丞相府寻商琅。 一路上顾峤枯坐在里面,没有旁的事情可做,脑海里就忍不住一遍遍地浮现出来方才诏狱当中的一幕幕。 然后变得越发气恼。 等马车停在丞相府门口的时候,铺在帝王手底下的那片布料已经被□□得皱皱巴巴,在人衣摆上留下了一圈无伤大雅的褶子。 听到帝王亲临丞相府的消息,商琅是自己出来迎接的,顾峤看着人那衣着整齐还换了一件衣裳的样子,就知道丞相大人已经沐浴完有一会儿,忍不住惋惜了一下。 商琅还是如往日那样给他行了一个简礼,但是却难得在他下马车的时候抬手扶了一下。 两人指尖一触即离,顾峤却觉得自己要被那股沉香味道给染透了,受宠若惊。 难道是因为今日那件事? 丞相大人原来是,这么容易让出自己底线的吗? 顾峤思索着,想法渐渐地就大胆起来,蠢蠢欲动之际忽然听见商琅开口问他:“陛下受伤了?” 对方的语气十分严肃,顾峤一愣,这才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方才被那个少年的血迹沾染了的衣袖上,顿时哭笑不得,刚想跟人解释,丞相大人忽然直接隔着衣裳抓住了他的手腕,快步将人给带到了府里来。 顾峤脑海里那些组合起来的字句一下子破碎,重新变得散乱起来,甚至归于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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