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寄笑着看他:“一说这个,你就像被霜打蔫儿的茄子。反正你不说,我也不会非要问你,你就放宽了心,帮我抢东西。” 云海楼是整个建宁最出名的戏楼,几乎每场上座都在八成以上。但是今日的气氛尤为不寻常。苏枕寄在一楼的茶水座儿上刚一坐下,就悄声说:“今晚怕是来了不少和我们一样的人。” 柳昔亭手上摇着折扇,以扇掩面,悄声说:“说是听戏,个个都挺拔成那个样子,待会儿角儿一出场,怕是要吓到了。” 他门正说着话,就听见一阵吵嚷,引得众人都向门外看去。 一个身宽体胖的光头在十几个带刀的府丁的拥簇下走了进来,大咧咧地在第一排落了座儿。他额上绑着棕色束带,右手上套着金色利爪式的武器,他那金器造成的铁爪往桌子上一拍,发出一阵铛的震响,带来的十多名府丁们分列两旁。 戏楼的管事的连忙上来给他倒茶,说道:“任大爷今天想听什么戏?先点着。” 任一安嗓门粗犷:“我今儿来就是听小红兰唱杜丽娘的,你还问我点什么戏?” 管事的点头哈腰的,说:“是是是,小红兰听说您要来,早就在后台扮上了,今儿您爱听,折子戏都扔了,唱全本的牡丹亭。” 任一安哈哈大笑,说:“那可不成,把我的小红兰累坏了怎么办!折子戏,折子戏。” 管事的连声哎哎,畏畏缩缩地退下了。 苏枕寄咋舌道:“这家戏楼怕他怕成这样,那个花旦是不是真要落入虎口了?” 柳昔亭说:“要不要救?” 苏枕寄叹了一声,说:“反正要抢他的东西,顺便抢个人吧。” 柳昔亭轻声啧他:“还不是要英雄救美。” 苏枕寄瞪他一眼,还没说话,戏锣便敲响了。 杜丽娘身穿红色锦绣披风,倚栏远望,唱腔婉转,眉目含情。任一安架着二郎腿,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台上的人看,像是真喜欢这出戏。 一折游园尚未唱完,忽听利箭射中椅背的动静。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坐席之处立刻大乱,正经听戏的吓得夺门而逃,但台上之人像是未曾看见这般乱象,仍自顾自地撑头假寐,以待入梦。 也不知道这个任一安到底知不知道今日戏楼之中的人都是冲他而来的,还沉醉在戏中,眼神都不曾错开。 柳昔亭四处张望了一番,忽然在二楼瞧见了一个甚是眼熟的身影。他心头大骇,忙要细瞧,那人却已不在远处。 他四处张望时,忽见那个身穿黑袍、戴着面具的男人却突然出现在了另一边,与他的目光遥遥相撞。 柳昔亭心内一惊,后背咻然出了一层汗:这个人是冲着苏枕寄来的。
第六十七章 隐瞒 前几日柳昔亭听了苏枕寄自己对于母亲遭遇的猜测,此时寻桃身中百花凋,也许与他母亲曾中之毒是同一种。柳昔亭已经猜想了许多日,如今穆旭尧非要杀苏枕寄不可,或许当初能化解毒药的功法便是从穆旭尧手中偷来的。 但有一点柳昔亭怎么都想不明白,若穆旭尧真是因为丢了秘籍而四处追杀,如今秘籍不知所踪,重要的应该是逼问秘籍的下落,何至于要直截了当地取人性命呢? 若说徒弟,柳昔亭还真不知道数十年前穆旭尧是否收过徒弟,但陈年旧事他也无心去思虑,眼下既要解毒,又要护住苏枕寄,光是这两件事,柳昔亭已经觉得焦头烂额了,更何况他还有一堆不愿意示人的往事要藏着捂着。 他在这边担心忧虑,苏枕寄看戏倒是看得开心,还要凑过来说:“这个柳梦梅,怎么上来就管人家叫姐姐?” 柳昔亭啊了一声,还没从刚刚的惊恐中缓过神,就对上了苏枕寄的眼睛。 苏枕寄奇怪地看着他,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柳昔亭摇摇头,说:“任一安看来真是个戏迷,都这样了眼睛还盯着戏台呢。” “台上不也没停吗?” 这话刚落,就听得一阵兵刃出鞘之声,任一安带来的府丁纷纷向前一步,与突然出现的数十个蒙面杀手持刀对峙。 此时任一安的脸色终于一变——台上的花旦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这出戏不停也得停了。 任一安噌地站起身,骂道:“你他娘的,戏台子都敢闯!” 台上的蒙面之人哼道:“又不是金銮殿,怎么闯不得?”说罢他手上的刀往回一收有,就瞧见台上的花旦吓得猛一瑟缩,蒙面人又说:“我们今日来,不为取人性命,只为一样东西。姓任的,你是自己拿出来,还是等我们动手?” 台上台下沉默了片刻,任一安说道:“你要什么东西?” 那人说道:“仙鹿灯,是不是在你的手上?” 任一安说道:“什么仙鹿灯,不是叫祈灵派的人抢去了吗?你不去找他们?跑来戏楼大吵大闹什么?” “祈灵派?祈灵派的老窝都被人端了,却不见什么仙鹿灯。”台上那人说道,“那些人皆被掏心而死,请问金爪任一安,这招功夫是出自谁之手?” 任一安听他这么说,反而眯了眯眼笑起来,半晌才道:“我知道你们要来,还有谁,一起来。你们真当一个戏子就能绊住我?” 他话一出那只利爪便登时击出,直直穿过了花旦的胸口,鲜血溅出几步远。扮相美丽的花旦双眼圆睁,朱唇难闭,胸口被抓出了一个血洞,血迹将衣衫尽数洇湿。 台下寂静了片刻,登时大乱,挟持花旦的蒙面人已向一侧闪躲而去,大笑道:“我说你金爪任何时有了铁汉柔情,原来把人家当诱饵!好狠的计谋!” 苏枕寄立时要站起身,却被柳昔亭一把抓住。柳昔亭问:“你干什么?” “这是什么畜生!不将人家的性命当回事!” “这样看来,他早有预料,今日定然是拿不到仙鹿灯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 苏枕寄奇怪地看他,说:“你害怕什么?” 柳昔亭神色紧张,说:“上次杀你的人,也在这里。” 苏枕寄立刻四处张望,说道:“来了正好,我刚好有话要问。” 此时戏楼内一片混乱,柳昔亭根本不得空再劝。那个黑衣人便是当初在苏州绸缎庄外伤到苏枕寄的那人,当初他便觉得这人十分眼熟,现在看来,正是总跟在穆旭尧身边的死士。逐流是高手中的高手,这个人的身手也不逊色。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只要是与穆府有关的事情,都会唤起柳昔亭难以忽视的恐惧,人一旦被恐惧绊住了脚,就会变得晕头转向。 此夜的目的本来是仙鹿灯,但是苏枕寄转瞬间便换了目标,眼神锁住了那个曾交手过的身影,便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那人侧身一躲,苏枕寄的三枚飞刀便钉在了他身后的红柱之上。随即一声破窗之声,两道身影相继消失在夜色中。 柳昔亭心内焦灼,却也只能紧随其后。他一边追赶,心内却在想别的事情:穆旭尧既然传话让他杀人,如今却又另派他人过来,大概是知晓了他与苏枕寄交往甚密的消息。今夜恐怕不为杀人,而为警戒。 这么一想,柳昔亭顿时心如火煎。他苦苦地将自己的不堪藏在衣冠之下,而穆旭尧为了锁住他的手脚,时不时就将最令他屈辱的惩戒搬出来,给他烙下恐惧的烙印。再不堪、再屈辱的事情都忍过去了,他唯一的私心不过是希望在自己儿时所爱恋的人面前保留一丝尊严罢了。 如今这丝尊严也在摇摇欲坠,柳昔亭几乎没有勇气跟上去。 他们停留在一处密林之中,夜色已深,林内很难视物,柳昔亭看见一抹白色衣角,他紧跟两步,轻唤一声:“阿寄……” 前面的人身影一顿,转回了身来。 柳昔亭忙去追赶,说:“阿寄,这里看不见,不要再……” 他话尚未说完,眼前之人霎时一刀刺来,柳昔亭吃了一惊,忙向一边闪躲。 柳昔亭只觉思绪昏沉,看不大清眼前之人的脸,却不敢随意还手,只是左躲右闪,剑都不曾出鞘。 忽听得一阵笑声,似是女子的声音:“真是昏了头脑,连谁是谁都看不清楚了,还手都不懂。” 柳昔亭一路退让,从混乱的神思中拨出几分清明:他好像中了什么迷药。 他心中隐约知道,眼前步步紧逼之人不是苏枕寄,却仍然不敢还手,有些迷瞪地张望了一眼,叫道:“阿寄……” 只在他慌神的这么一会儿,那柄尖刀便已逼至眼前,柳昔亭抬手用剑鞘隔开,金戈相撞的瞬间他也被震得向后退了几步。 “我在这儿呢。” 柳昔亭似乎听见苏枕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竟然也顾不上眼前要伤他的人,就这么转头去看,那柄刀乘虚而入,直直刺进了柳昔亭的右肩之中。 他却仍然有些感知不到疼痛,又叫了一声:“阿寄!” 这会儿却比刚刚清醒了些许,猛地向后一撤,手中的长剑终于出了鞘。 “哎呀你这个呆瓜!”一道身影飘然而过,只听见飞刀飞射而出的风声,柳昔亭踉跄了一下,被人稳稳扶住。 柳昔亭睁眼看他,叫道:“阿寄。” 苏枕寄叹气道:“你干嘛对着别人喊我。” 柳昔亭捂住流血的伤口,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他,说道:“我们回去,不要追了。” 苏枕寄见他受了伤,自然没有继续追的道理,只是颇为遗憾地张望了一眼,说:“我们先回去吧,伤口怎么样?” 柳昔亭生怕他要去追穆府的那人,也顾不上别的了,偎在他的身上,说:“有点痛。” 苏枕寄抬手点了他身上几道穴,帮他先止了血,说:“你太笨了,怎么会把那个人认成我?” 听他说别人笨,柳昔亭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还有些想笑,他也轻轻笑了一声,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那林子里好像有迷烟。” “你是挨了一刀,才清醒过来?” “不是……”柳昔亭抿抿唇,低声答道。 苏枕寄疑惑地看过来,说:“剑都不拔,到最后才知道还手,那时候迷烟失去效力了?” 柳昔亭看了他一眼,说:“我知道你不会伤我。” 苏枕寄一愣,转瞬笑起来,说:“呆瓜。” 待将近宋府门前,柳昔亭紧张了一路的心情才彻底轻松。刚进门就撞见了在庭院中乘凉的宋蕴。见他手指缝间都是血迹,宋蕴忙迎上来,让下人去拿伤药,说:“谁伤你?” 柳昔亭摇摇头,说:“是我一时大意,伤口不深,没大碍的。” 苏枕寄将他扶进房内,岑书白听了宋蕴叮嘱,去拿热水过来。苏枕寄的手刚碰到他的衣襟,就见他受惊似的往后一缩。 苏枕寄不解道:“我看看伤口,隔着衣服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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