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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无妨。” 赫连清宥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在云姝妍身旁坐下：“陛下唤臣来，有何吩咐？” 宸阳帝气色瞧着比前几日更差了些，靠在床头，疲惫浑浊的双眼微微泛红：“朕许久未见你二人同侍朕旁了。” 皇后自少时嫁入王府到现在，膝下都未有所出。宸阳帝没有嫡公主，便一直颇为宠爱这位嫡亲外甥女。十岁那年，他将长她一岁的赫连清宥带回，从此两人便一同在宫里上学堂。放学后常常在御花园里嬉笑打闹，只要他从那里经过，看到这两个孩子的身影，再烦躁的心都会平静下来，得到片刻舒缓安宁。 宸阳帝虽子嗣众多，但只有这两个本不属于皇宫里的孩子，才拥有孩童最单纯的模样。只是后来，是他亲手毁了他们。 他自知给赫连清宥这个来路不明的异姓王偏宠太多，早已引得前朝后宫不满。本想将云姝妍嫁给他，以此来做做样子，让众臣认为自己有意牵制他的势力。 可他毕竟有苦衷，为着自己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他最终还是没有让云姝妍嫁过去。 如今他们二人，一个成了长居宫外的湛王，一个成了囿于宅院的侯夫人。 那两个天真烂漫的孩子，终究是在他的谋划算计之下，变得和宫中之人并无两样了。 然而，除却宸阳帝，再无第二人怀念从前在这皇宫里的日子。 云姝妍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神情有些不耐。赫连清宥面容平静，心底却翻涌着滔天巨浪。 感慨须臾，宸阳帝终于言归正传：“方才，沅霜与朕说，延永侯府与五皇子似有所勾结。宥儿，你对此事是否有所耳闻？” “回陛下，臣未曾听说。” 他确实不知道。 若顾平孟当真与明临杼有所往来，湛王府不会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他的本事，宸阳帝也是知道的。既然他说不知道，那此事多半是空穴来风，便不再提了。 “陛下——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宫殿外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宸阳帝身边伺候的夏公公快步进来，站在寝殿门口：“陛下，容昭仪求见。” 宸阳帝沉了脸，剧烈咳嗽起来。赫连清宥忙倒了杯水递过去，宸阳帝抿了几口，勉强稳住喘息：“不见，后宫之事，自有皇后和香贵妃做主。” 夏公公得令退下，赫连清宥假意试探道：“容昭仪圣眷正浓，颇得陛下宠爱。这是出了何事，要陛下如此恼怒？” “是檩儿…”宸阳帝方才咳了那么一通，身体疲惫不堪，“檩儿遭人毒害，今早已…去了。” 云姝妍心头一紧，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她初为人母，虽与腹中孩儿的父亲并无太多情意，可这到底也是她自己的孩子。 容昭仪去年才进宫，年岁不比她大多少，只因身份低贱，即使被抬到了昭仪的位置上也依然不能将孩子留在身边抚养。 如今，孩子遭人暗害，她却连去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靠在床头的宸阳帝只是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朕原以为她是众妃嫔中最乖巧懂事的。现在看来，不过也是个遇事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烦，罢了。” 云姝妍垂眸，心中五味杂陈。 自古帝王多薄情。 外面叫喊声不绝于耳，容昭仪并未离开。云姝妍于心不忍，起身行了一礼，道：“秋雨寒凉，容昭仪这么跪下去怕是要伤了身子，臣女去劝劝，先行告退。” 宸阳帝由她去了，待云姝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中，复又开口：“延永侯的事，你再去探查一番。” 赫连清宥颔首：“陛下放心，臣一定会查清楚。” “朕对你没什么不放心的。”宸阳帝轻笑，隔着窗纸，望向昭乾宫偏殿，明临栩此刻多半正在那里寻欢作乐，“栩儿不争气，朕已命他将看不过来的折子秘密送去兰林殿，你就当帮朕一个忙。” 赫连清宥立刻掀袍跪在了地上：“臣惶恐，断不敢替陛下与二皇子批阅奏折……” “朕说你能，你便能，有何不敢。”宸阳帝示意他起身，“朕还有东西要给你。” 从昭乾宫出来已是午时，雨比来时要更大了些。云姝妍的轿辇停在不远处，见赫连清宥出来，画黛打着伞跑了过来：“湛王殿下，我家郡主有请。” 赫连清宥闻言，抬眸看向几步外的轿辇。云姝妍掀开轿帘，隔着雨幕朝他望来。 轿辇内舒适宽敞，茶案上摆着两道精致的糕点，香炉里的檀香静静燃烧。 “郡主不是喜欢沉水香吗，今日怎换了檀香？” 赫连清宥掀帘进来，毫不客气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嗯——好香的茶，郡主用的果然都是好东西。” “今日天气潮，用檀香驱散湿气罢了，我还真闻不惯这个味道。”云姝妍无奈一笑，“湛王殿下还和从前一样，爱蹭本郡主的茶喝。” “可郡主与从前大不相同了。”赫连清宥放下茶盏，收敛了嬉笑模样，正色道，“姝妍，在侯府受了不少委屈吧。” 云姝妍微怔，半晌才回过神。 “……也许吧。” “你至今都记得我喜欢沉水香，可顾平孟…何曾知晓我的喜好？亦或是说，又何曾在意过呢。”
第7章 雷雨 霜月殿里也燃了檀香驱湿气，云姝妍闻了难受，让人去换了沉水香来。 云姝妍一向畏寒，还不到中秋的日子，不过下了场雨便披上了斗篷。赫连清宥给她倒上一杯热茶：“你如今有孕在身，还是少用香料为好。” 纤细的手指握着茶杯，指腹被烫出了一层薄粉。云姝妍终于觉得身上有了点暖意，淡道：“我只是个侯夫人罢了，哪里遭得了后宫那些女人的手段？不过话说回来，依你看，十皇子之事是何人所为？” “我已派人去查，暂时还未有消息。”赫连清宥把玩着腰间玉佩，坐姿随意，“你又为何故意同陛下说延永侯与五皇子之事？” 云姝妍狡黠一笑：“湛王殿下聪慧过人，我这点小心思怎么能骗的了你。” “与五皇子勾结是假，但生有异心是真。”赫连清宥拿过一旁的棋盘摆在桌案上，将白子棋笥递给云姝妍，“只是你并不知道延永侯暗中私联的究竟是何人，所以扯了五皇子来做掩护。陛下一向器重五皇子，自然会有所怀疑，但若真查起来，必定是从延永侯入手。” 赫连清宥说罢又没了正形，调侃道：“看来这顾平孟当真对你不好，惹得我们郡主心里这样大的怨气。” 在她面前，他向来嘴里没几句正经话。云姝妍早已习惯，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我与他之间本就无甚情意，谈不上好与不好。” “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郡主还是太不留情面了些。” 云姝妍不为所动：“身为晟颐朝臣，若不能为主尽忠，图谋不轨，我堂堂一国郡主，又岂会袖手旁观。” 话音落下，赫连清宥抬眸瞥了一眼面前的女人，不再言语。 感受到他的视线，云姝妍并未多虑，但还是转了话题：“今日怎的没带澈儿出来？” 赫连清宥敛了眼底思绪，半开玩笑道：“天气不好，世子娇贵，本王怕把他淋着了。” 这话虽是玩笑，却透着几分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宠溺。云姝妍捏紧了指尖棋子，眸色微沉。 娇贵的小世子此刻正蹲在水云居的屋子里，一盆一盆地检查被小厮们搬回来的绿菊。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淡青色的衣裳被淋了个透，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允茗从衣箱里拿了套衣裳出来：“世子，热水备好了，小的伺候您去沐浴。” 云锦澈恍若未闻，仔仔细细把这几盆绿菊都看了一遍，确保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摧残致死的才松了口气，不满地嘟囔道：“这雨怎么说下就下。” 允茗急的跳脚：“世子，您淋了雨，还是赶紧去沐浴更衣吧，若是着凉了，王爷回来瞧了又要心疼。” 雷声滚滚，压抑着从天边传来，震耳欲聋。云锦澈吓得一哆嗦，连忙缩起身子捂上了耳朵。 允茗立刻招呼下人去把门窗都关上，带着云锦澈去了内室沐浴。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便是门窗也难以抵挡呼啸而来的风。 云姝妍拉紧了身上的斗篷，看着窗外愈发阴沉的天，心下不安：“糟了，澈儿…” 赫连清宥正专心破棋局，闻声只是扬了下眉：“怎么？” “澈儿幼时曾在雷雨天遭人诱拐，险些丧命，所以格外害怕雷声。”云姝妍愁眉不展，“现在他一个人在府里……” 可天气这般恶劣，总不能让赫连清宥冒着大雨赶回去。 “他马上就十八了，他是本王的徒儿，怎能怕打雷？再不济，还有允茗陪他。”赫连清宥不以为然，落下棋子，换掉了云姝妍两颗白子，“郡主，你要输了。” 云姝妍早已没了下棋的心思，把棋子拨回棋笥中：“从小到大我何曾赢过你？” 赫连清宥弯眸，笑意盈盈：“方才那一局本王可是破了许久，可见郡主棋艺精湛。” 天色渐晚，在霜月殿用过晚膳，雨势总算小了些。 赫连清宥出了霜月殿，离影打着伞迎上来：“爷，宫门已经落锁了。” 湛王府内，云锦澈正坐在水云居主室的软榻上看书，榻边齐齐整整地摆着一排绿菊。 允茗端着碗桂花莲子羹进来，出声提醒：“世子，您书拿反了。” 云锦澈自暴自弃地把书扔在矮几上，低头去看那几盆绿菊：“师父还没回来？” 允茗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劝道：“世子您别等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宫门早就锁了。” “可是他说过今晚会回来的…” 云锦澈端起碗尝了一口，清甜的桂花香在口中散开，他的心情却没好起来：“你去府门口守着，说不定师父一会儿就回来了。” 允茗领命去了，又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人回来。回到水云居正要通报，却见云锦澈已伏在矮几上睡着了。 允茗叹了口气，心疼云锦澈等这么久等不来人，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总觉得…他家世子现在特别像是独守空房的小媳妇。 允茗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晃了晃脑袋，抱来一床被子给云锦澈盖上。 后半夜雨势又急，阑窗被吹开了一道，凉风裹着雨点打在云锦澈的脸上。窗边趴着的人缓缓醒转，揉了揉眼睛，屋内外皆是一片漆黑，约摸着才刚过了丑时。 雷雨交加的深夜，云锦澈又冷又怕，半点睡意也没了。他伸手在矮几上摸索了一番，打开火折子吹了口气，燃起烛台。 霜月殿，云姝妍亦是整夜未眠，靠坐在床头听雨出神。 画黛进来给她换了个暖炉，道：“郡主还是歇息一会儿吧，身子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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