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极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找个地方休息吧。” 容鹊辞沉吟,随即拱手行礼,配合地走了。 乐无极刚奇怪,这人竟然终于好好听他说话了。却是看到容鹊词挺直消瘦的背,往有哭声的方向走。 真是他妈的该死。 乐无极想。 “请问需要帮忙吗?” 咚咚。 容鹊辞走进漆黑的巷子,在一家破败的民居前站正,叩门。门内没有回应,于是又接连重复着叩了几下。 乐无极无法理解。 这种时候还扣什么门,直接闯进去不就好了吗。于是上前一脚将门踹开,看见满脸泪水的孩子正费劲搬运尸体——那是一具中年男子的尸体,小孩又拖,又拽,拉着衣领,一步失去平衡,屁股摔在地上。 面面相觑。 乐无极抬手:“打扰了。” 预备带着容鹊辞走。 容鹊辞避开过他,将小孩子从地上拉起来,又躬身,保持着同小孩平齐的高度,与小孩说话:“小朋友,你叫什么?” “我叫达铁。”小孩子大约七八岁的年纪,目光警惕地望着他们。又单独看向乐无极,目光黏在乐无极身上,问容鹊词,“那个哥哥是神仙吗?” 容鹊辞愣了愣,一板一眼回答:“不是。” 达铁显得有些失落,道:“谢谢你们。但只有神仙才能帮到我。” 不清醒。 乐无极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但因为生得太好看了,有张迷惑人的皮相,仍旧吸引达铁的目光。 “真的不是神仙吗?” “不是。”乐无极残忍道,并打破达铁的幻想,“世界上也没有神。” 这话使得达铁激动起来:“你胡说!我看到过神!” 看到神? 乐无极微微挑眉。观察起达铁的眼睛,后者瞪大眼睛,“凶狠”,寸步不让地与他进行无声的对峙。 蓦然,达铁道:“你就是神仙对不对,不然怎么可能生得比我见到的神还好看?” “不是。” 但达铁似乎进行了某种自我攻略与说服,完全无视乐无极的发言:“神仙哥哥,你救救我爹吧,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气了。” “他死了。” “那神仙你快施法让他起死回生吧!” 乐无极嘴角抽了抽。被蠢到了。 偏偏另一个蠢人也望着他,义正言辞:“殿下,他是你的子民。南楚的统治者,不该是会放弃子民的人。” 所以说。他并不是南楚的殿下。统治者。 有一刻。 乐无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是谁,他为什么站在这个鬼地方。不应该找龙子珏吗。不对,不应该干脆远离是非之地,和云海楼与文俊彦一起去迷域吗。 他要是是神仙,会什么起死回生,至于周转在各方势力之间,活得这么身不由己,今朝有酒今朝醉吗。 乐无极拿着火折子走到地上的尸体旁,蹲下。 这中年男子都不知道死了几天了,一路被孩子拖拽,后脑勺刚好磕在石头上,悬停,连血都流不出来。 “你看到的神是什么样?” 他问达铁。 后者瘦骨嶙峋,皮肤黝黑,像一只会说话的小骷髅,穿着满是破洞与补丁的土黄色麻布短袖。这样的衣服在农户家很是常见,凉快,耐脏,方便干活。 “很温柔。” 温柔? “是宋怀逸吗?” 他问。一边抽出腰间的一把扇子,拿扇尾挑开男子的衣服。 在男子胸口,开着一朵奇异的,像纹身一样的花。漂亮,热烈,诡谲。好像马上就要突破皮肤的囹圄,生长开放。 正是龙子珏一直在查的异香来源:幽萱。 乐无极已有了猜测。 一旁的容鹊辞也微微变了脸色:“宋国师。” 不同浓度的幽萱,结合其他植物炼香,会对人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辅助催眠,影响心性,延缓尸体腐化。 看似很有作用。 而宋怀逸在拿人测试开发幽萱,企图获得些什么,这正是选中羲和城的原因——羲和城秩序混乱,被神放弃,恶人多。 那么,羲和城里,死那么几个原本就不算好人的百姓,要什么紧。弃恶扬善。惩恶扬善。的确,像是好事。 “小孩,过来。” 乐无极招了招手。 达铁走近,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神仙,您要施法了吗?” “你看着我。看仔细点。” 达铁努力看乐无极,先是因其光鲜的外表、穿着,自惭形秽感到几分窘迫,然后眼皮眨了眨,又眨了眨,开始发困。 乐无极目光淡漠地望着达铁,这孩子的身上有许多伤,淤青。 他想起来了,他在龙子珏收集的资料里,一扫而过,见过这孩子的名字。他父亲在被“异香”选中前,是出了名的人渣,好赌,好家暴,将老婆卖了换钱,很快就又赌没了。 “你爹以前打你吗?” 达铁结巴了一下:“打。” “对你好吗?” 达铁沉默。 “你不恨他吗?不觉得他死了更好吗?”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我希望、渴望,能得到他的善待。避免了恨不恨之类的问题,达铁的眼睛如是说道,他骷髅般瘦小的身体在颤抖,他眼里的天地很小,巍峨而破败的羲和城,漏水的屋顶,光秃秃的农田。 他就是那种看不到上学意义的小孩。 他家穷,默默无闻,在学堂中又好像出了名的穷。于是在学堂里就常常受到其他孩子嘲笑、欺负。 “达铁,你衣服上的补洞比你家的大米还多吧!” “你要是愿意给我当狗骑,我就送你一个馒头吃!” 从赌坊出来的男子将啐了他一口,拳脚相加。 “呸!赔钱货、拖油瓶,老子要养你到什么时候才能换钱!呸!跟你娘一样没用!” 人之初,性本善。 可人与书上说的根本不一样。他于是更加厌恶读书、学习。 羲和城。风沙很大,看不清前路。 他短浅的目光停留在地里。地里的种子发芽了,马上就能长出好吃的了。咕咕。他的肚子在叫。他的肚子常常在叫。他好饿,好想吃东西啊。 …… 他有很多的话要说,委屈,小小的心愿。他颠三倒四地说着,又似乎没说。他望着一双陌生又漂亮的浅金色眸子,像太阳一样。“神”伸出手,他从未看过如此修长干净的手,送了他一颗糖。 很甜的糖。 像能渡一切苦厄。 达铁抬手揉了下眼睛,然而这样的动作在此刻对他而言都十分吃力。 “好了,快睡吧。” 乐无极道。在他看来,他都还没想好要编个什么睡前故事,这孩子就啰嗦到自己把自己哄睡了。 “爹。”达铁小心翼翼拉他的衣袖,“你会给我买好吃的吗。” 才十七岁就喜当爹的乐无极:“不会。” 达铁浑身一僵。隐隐有从催眠中苏醒的趋势。 乐无极只得改口:“会。” 等达铁闭上眼睛。 乐无极犹豫了一下,接住孩子站立不稳的身体。往狭窄破旧的屋子里走去。屋中陈设简陋,墙角放着斧头等农具,柴火。 “殿下,南楚很需要你,羲和城,还有很多地方。” 容鹊辞道,他目光沉而灼热地望着乐无极。 “需要我干什么,像神明的传说一样给人造梦吗?这就是你想要的?” 乐无极冷嗤。 他送了达铁一个梦,一些暗示。 在那个被编造的,他看不见,却叫达铁安睡的梦里。 皮肤黝黑,衣着简朴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学堂外,言语、行为依旧粗鲁,手落下,不是巴掌。而是一个温柔的抚摸。 很短的梦。 天很蓝。男子接达铁放学回家,小小的达铁跟在男子身后,亦步亦趋。抬头望天,阳光明媚又不灼热。 羲和城像它的名字一样。受太阳神眷顾,充满希望。 “梦是会醒的。”乐无极冷酷无情道,“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任何人。你与其把希望放在我身上,不如在南楚找一些办实事的人。” 容鹊辞噎了噎。 乐无极在桌子上留了一个油纸包着的烤鸡腿,那是亡命客栈老板在他出客栈前硬塞给他的。叫他路上饿了吃。 “浪费时间。” 他道,不再管容鹊辞。 ----
第28章 痛感
好饿啊。但一点也不想吃东西。嘴唇好干,舔一下,能喝到一点点血,那就是他的水了。 似乎有人面无表情地与他对峙。 像神仙……呵,不,更像一个妖怪,小小年纪,头发是白色的,眼睛是金色的,却无妖怪的本事。 地上有一滩肮脏的水渍。从里面映出可怕的倒映,脆弱,干瘦,似乎很容易就死掉了。 乐无极疾步走在街道上,点着灯,看不清路,脑子中思绪全是散的,于是眼睛也跟着瞎了,只本能越走越快,像是想避开些什么。 他听到了两道节奏不同的脚步声,身躯文弱的容鹊辞吃力地追上来。 “我要去找人。”乐无极声音漠然道,“你别跟着我了。” “殿下要找的人是敬亲王吗?殿下不该同敬亲王走太近。” “这与你无关。” “国师不会对敬亲王如何,敬亲王在镜川位高权重,在南楚羲和城出事,南楚担当不起。” 这蠢人这会儿说话倒是思路清晰。 “殿下,其实南楚现在有不少人同殿下一样,对神持怀疑态度。” “呵。” “他们需要你。” “他们需要离开南楚。” 乐无极觉得烦,很不舒服,突然,他听不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血急促地流动,又堵塞凝聚在一起,像是要从血管中爆出来。 暖黄的灯光掩护了乐无极骤然苍白的脸色。 他感到身上很热,其实不然,他的身体在夏日都温度偏低,此刻更是,额头上不寻常地结了层冰冷的霜话,又被气温融化,看上去像融化的雪珠。 “殿下,您怎么了?”容鹊辞疑心自己眼花了,不确定地想看清乐无极的脸,于是注意到乐无极的身体似乎晃了一下,“殿下……” “别叫我殿下。” 乐无极开口,直接呕出一口黑色的血来。 他重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了,跳得很快,他的呼吸跟不上,甚至,耳边全是自己心跳的吵闹声,脑子也嗡嗡的。 他集中注意力算了一下,应该是身上中的一心一念发作了。 一个月要吃一颗药。 他从无名小卒那儿拿了三颗后,又再顺了两颗。总共有五颗,却没按时吃,一颗就是一个月都命。每次多拖几天,说不定就能多活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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