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洲说:“以敌制敌而已。在北朔,我只能信他,也只能靠他。” 李之双眼亮堂,见阮青洲温和地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胡说的,主子别介意,往常在东宫待得闷,我向尉侍卫讨了好几本书看,可尉侍卫手头上有的都是些兵书和武学,那时瞧着乏味,现下这么一想便脱口而出了。” 说着他又垂了头:“不过想想,若是尉侍卫在就好了,我这么没用,还要靠主子来护。” “没有的事。” 听阮青洲安慰,李之朝他手间再多看几眼,不免红了鼻头,眼眶渐也热起,方才不争气地吸了吸鼻,阮青洲已将帕子递至他眼底。 泪意更是止不住,李之没敢脏了他的帕子,抿唇压着哭腔。 “李之此生福报,能碰见主子,不嘲我出身,不嫌我脏劣,李之……”李之用袖口抹过鼻头,“李之纵是无德无能,也想尽力助主子回家。” “会的,”阮青洲垂眸低语,“我们都会回去的。” —— 高烧不见退,用饭时阮青洲整个人都昏沉,食不知味便也只勉强地喝了碗粥。 段绪言从始至终坐在一旁,手中蠢蠢欲动,不住地摸着虎口咬伤,见他停筷,又一言不发地往他面前推去一碗肉汤,才发觉虎口的血痂都已剥裂,冒出几点血珠来。 不过小伤而已,他拾帕粗粗抹去,那旁阮青洲却已起身,桌上肉汤一口未饮。 “喝了。”段绪言不紧不慢地挑筷敲了碗身。 “饱了。”阮青洲头也未回,方才行出一步,被一揽腰身,倒退着坐进他怀中。 掌心自大氅衣边探进,覆上胃部,却将肋骨摸得清晰。段绪言挥掌朝他腰间拍了拍,惩罚似的揉起皮肉。 “你自己摸摸,身上有点肉吗?喝了。” 阮青洲不多抵抗,端碗喝下,正欲起身,再被搂腰箍回。 隔衣便能觉出他浑身烫热,段绪言往他脖上探去,强制他把脸转过时,就见一双眼已烧得迷离。 “出过汗吗?”段绪言问。 阮青洲推开那手,起身时踢丢了一只靸鞋,索性赤足踩地,却是双腿一空,被抱进怀里。 “蠢。”段绪言面色沉郁,将人抱回床榻,便让李之打了热水。 一番折腾过后便至深夜,屋内药味弥漫,连发丝都已沾染,才将阮青洲汗湿的衣裳换下,段绪言撑头替他抹汗,不知何时也在旁睡下。 醒时鼻尖嗅到的正是阮青洲的味道,一如往常熟悉得让人心安,段绪言依赖着埋进去,几丝药味的苦涩却也将人拽回清醒之地。 天还未明,阮青洲呼吸正匀,静躺在旁,由他自后围抱着。段绪言稍稍起身,用手背探向他脖颈。 高热退下了。他克制着松手退开,起身时才觉出虎口湿润。 抬手靠在鼻尖轻嗅,却是伤药的味道,残火还余星点的光亮,他借光一看,原是被抹了药。 心头微动,他侧首看向阮青洲,不觉地扣紧了手。 —— 寒风吹过几日。 冬夜,一手紧攥床褥,再被握腕扣进指缝,阮青洲抿唇忍喘,脚铃荡响,只是大病初愈,这副身子经不住折腾,不待段绪言餍足,便已瘫软地陷进被间。 榻上狼藉,段绪言却对替他清理这件事乐此不疲,湿热帕子拭过肌肤,他大可凭借这点空闲欣赏那些隐秘的痕,无一不是他占有过的证据。 而此时的阮青洲太过疲乏,那股恶狠狠的咬人劲儿也软下许多。敌对中难得有了几分顺从,段绪言尝到些征服的快意,在旁看他睡着方才去擦身更衣。 一身水汽携了些湿寒,段绪言将布帕扔回盆中,又用温水洗了道手,侧首就看那人细瘦的腿腕搭在榻沿,颇有被拽入风尘的浪荡。 他至床边,撑手俯身下去,静观阮青洲的睡颜,又逗猫似的用指拨动银铃,发了阵轻响。 阮青洲没醒,看似睡得正熟,呼吸打在他撑在一旁的手臂上,又轻又痒。 骤生怜爱,指尖接过那点轻痒,试探着触上那张脸庞,情不自已的一个吻落下时,段绪言自己都觉得恍惚。 他吻离阮青洲的唇,掌心顺着腰线丈量。 倒是养回一些了。 段绪言默记尺寸,替爱宠顺毛似的抚了抚,将他露出的脚踝掖进被中,转身退出了房门。 他没了留宿的习惯,难得的温情也从不在阮青洲面前表露,他自认卑微过了,也碍于旁人的监视,由不得再心软。 北朔一到冬日,常见风雪,夜间步行廊下,自也免不过被吹雪沾湿半身,可今夜南苑廊道却是挂满了布帘,恰能将风雪拦挡在外。 铁风前来提灯,跟在身侧。 段绪言行步,顺手抬指拨了拨布帘:“谁挂的?” 铁风说:“前些日子阮公子向我要了粗布,帘子想必便是他裁制成的,李之早便挂上了,只不过白日都收卷起来,挂在最上方,不细瞧也看不出。” “挡风?” “说是阮公子畏寒,夜间最易受冻,李之刚来放下。” 可阮青洲也不常起夜,南苑倒是只有他会在深夜尝够欢爱后不厌其烦地自廊下穿行回寝屋。 “娇气。” 段绪言唇边浮笑,不过风吹一瞬,眉眼便又平静如初。他未停步,径自走着。 “粗布谈何雅观,明日寻管事过来丈量尺寸,趁早换了。若是畏寒,便给他多拨些热汤炭火,吃食也可再掺些荤腥,多补补。公主宴会在即,别落人口实,说我有意虐待质子,他要入口的东西,你多把关。” 铁风侧首看向布帘,略微游神。 段绪言有所觉察,隐隐蹙了蹙眉:“你与他不过在崎山有过一面之缘,不必记到如今。他的事,往后事无巨细地报给我。” ---- 国庆快乐呀,宝儿没事(凑不要脸),会自己调整好的,关心的评论就不一一回啦,各位宝子假期开开心心的! 第83章 挑拨 开宴当日,宫里来了人。阮青洲正在房中更衣,段绪言已进了门。 一袭月白华袍衬人,日光透窗打向侧影,更显得那人清亮软和。段绪言静观那身子被拢进大氅下,细绒裹起脖颈,他抬步上前,已是默不作声地挡在了镜前。 这身衣裳正是照尺寸做的,尤其合身,段绪言巡视般瞧着人,兀自蹲身揭开袍摆。 “抬脚。” 阮青洲应声轻抬脚尖,踩上他膝头,却如傲然睥睨,冷艳非常,纵是掉落于高枝,似也抹不去骨子里的贵气。 段绪言总有吻上他脚背的冲动,又不甘驯服,抬眸仰视不过片刻,便将人抱上了镜台。 见这情形,李之识相地转过了身。 那旁,双手撑在桌面,段绪言压迫地朝人倾近,目光落在唇上终又错开。他徐徐然地挑开月白衣摆,掌心便沿着小腿抚下。 有力的手指一抵上踝骨,就将净袜褪去,银铃响过几声,一道红绳便被刀尖挑起,断在了刃上。 银铃落地,段绪言面无神色,收刀不再看他。 “李之,给他穿靴,别让人等。” 段绪言抬指将掀开的衣摆拉下,转身行出。门一敞,透进道凉风,倾泻的天光落在铃上,阮青洲垂眸看了半晌。 —— 宫人一路领着阮青洲出了府门,马车正停在门外,阮青洲提摆上车,段绪言策马在前,始终没回首。 开宴时,华灯亮起,台下高歌曼舞,阮青洲坐在客席,段绪言于对面入席,两人远隔数座,便连目光也无半点交集。 至宴席过半,使臣道贺之余,不知何人开口提了句南望,众人目光骤然聚在了阮青洲身上。 “南望水土养人,南国世子如今犹若花枝俏,堪比台上歌扇舞衫的佳人,想来也承袭了南望帝的风貌,今日有幸一见,也可当作南望帝亲自到场了。” 颇带侮辱的言语一出,旁人暗笑,段绪言沉默着摩挲杯壁,动作缓了几分。 将南望储君与乐人舞姬相比,不难听出那人在贬低阮青洲的身位,亦在借此暗讽他代替南望帝坐在台下,向北朔低头臣服。 本该如坐针毡,阮青洲却是不失雅正,温和一笑:“阁下过誉,佳人难再得,我一个粗俗男子如何媲美,想是北朔重于礼数,阁下惯常垂首,方才乱花迷眼,引喻失义了。今日宫廷设宴,预祝温仑公主大喜,更是庆贺北朔与西域邦交,各国使臣应邀,均是代表主君前来道贺,南望受邀自然也不例外,我如诸位一般,来此不仅是庆贺道喜,更是为了睦邻安邦、天下太平。” 哑口无言,旁人一时噤了声,便想听拘禁着阮青洲的珵王出言吐气。可目光再往他那处聚去时,段绪言只是抬杯饮酒,复又一派漠不关心的模样。 温仑公主亦是看过那处,收回视线时手中轻牵宽袖,端起酒杯。 “各国友好往来,自然四海升平,为这愿景,温仑斗胆,敬祝诸位一杯。” 温仑名为段雅,系段世书同父同母的姊妹,出身正室,性子动静相宜,自小常伴太后身侧,最受宠爱,也最懂捏人心肠,段承拿她束手无策,何事只要不越底线,便也由着她了。 早知公主受宠,今日温仑又紧挨太后入座,谁人都不得不给她这个面子。见她有意解围,众人举杯回应,温仑公主浅笑,独朝阮青洲微微颔首致歉,阮青洲便也抬杯回敬。 段承收纳眼底,朝身侧默然睨去一眼,温仑见状,却只对他无辜眨眼,引得段承无奈回眸,跟着饮了一杯。 风波暂平,台下乐声也歇下一阵,李之蹲身斟酒,却听曲声渐起,细细一听竟也耳熟,忽而忆起什么,他手一颤,酒水洒出杯沿,一双微怔的眼还未清明,腕部已被阮青洲轻轻扶住。 台下奏的正是《风尘颂》,虽未填唱词,但此曲早已传遍南望皇都,又被关州百姓传颂至关州,光听曲调都已耳熟能详。 程望疆远观阮青洲的神色,开口言道:“念及南国世子远离故土,必然怀念乡音,老夫前往关州一趟,便将此曲带来,以减世子思乡之情。” 程望疆目光紧随,朝身侧之人示意,一副织锦图便已呈至阮青洲面前。 “既然要谈睦邻安邦,那么今日臣便在此借花献佛,还望陛下和温仑公主不要介怀。” 程望疆朝段承行礼,转头笑道:“此乃暂居关州的南望军民亲手织造而成的。放下手中兵戈,自要回归农耕,未有战火侵扰,让南望军民多学些织造手艺,也算人尽其才,才有所用了。得知世子难得在这等场合露面,他们方才没日没夜赶制出这副织锦图,也是用以慰藉的一点心意,还请南国世子笑纳。” 先贬南望帝王和储君,又奏《风尘颂》讽刺南望君臣漠视关州民情,要靠北朔细作相助,最后赠一副织锦图,当众暗示南望战俘俯身躬耕,再无抵抗之力,以示南望已被降服。今日一场鸿门宴,妄图羞辱南望的心思已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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