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些时,段绪言微蹙眉头,不禁扣紧了指节,正当游着神,柳芳倾已至身侧。 “北朔早便筹划培养细作,父亲本就担任北朔密职,两国开战时适才上任兵部侍郎,名不见经传,”柳芳倾朝他伸掌,“我原名就叫柳芳倾,你记着吧。” 迟疑片刻,段绪言抬掌往他手心落去。 两掌相击,指尖错开,柳芳倾喟叹一笑,抻腰背身离去,头也未回,只伸手过头顶挥了挥。 “公子自行走吧,此次不送了。” 第77章 解禁 接连两日忙于接管东厂事务,直至今日入夜方才得空,佟飞旭遣退随从,一身官服未换,在风颜楼外下马时,披风携满了桂花甜香。 如今早已没了往日笙歌鼎沸的热闹之景,风颜楼主楼灯火俱灭,佟飞旭径直去往后院,白薇正欣喜,迎面跑来,被他单手一捞,托抱起来。 “留君!你瞧东家给我染的指甲,好不好看?”白薇抻着十根手指,朝他夸耀。 “好看。” 几滴雨点打落地面,佟飞旭浅笑,带人往廊下行去。 “东家本还说待我及笄时才给染呢,谁知他今日忽然又应了,只是他说这颜色能留很久,他会在褪完前就回来,留君你说,这颜色要什么时候才会褪完呢,早些褪完,东家是不是就早些回来了?” 佟飞旭却是沉下双眸,脚步一顿。 白薇一脸不高兴,趴在他肩头嘟囔着:“东家说鸟儿怕寒,要到暖和的地方过冬,所以他就要早些把鸟儿送走了,东家还说留君的府邸离北镇抚司近些,要我这段时日到你府上住着,也免得让尉师父和赵师父得空便要往这儿跑,不方便,所以你是来接我的吗?” 夜雨骤落,佟飞旭停在廊下与来人相视,见其清容冷淡,素面朗净,仅着一袭春衫,全然一副男子面貌。 佟飞旭注视已久,轻将白薇正要转来的脸按回肩头,应道:“今夜不走。” 风将雨点吹斜,打湿廊下灯盏。 柳芳倾在灯下手捏刻刀,修着木剑,举手投足间远比先前利落。 “白薇尚小,手持真刀真剑太过吃力也太过冒险,还是用这个更妥,我手工粗糙,随意刻了个模样,改日你将表面木刺磨去,便能给她用了。” 佟飞旭站在一旁看着他,却问:“要去多久?” “不知道,不过趁这段时日正好可以让她习惯与你同住。不要再由她住回风颜楼了,她若不愿,你知道该怎么哄她。” 佟飞旭自顾自问着:“所以为什么要走?” 雨丝飘来几滴,柳芳倾抬指抹去水渍,吹开木屑。 “放生,我没说过吗?” 两人静下。不过片刻,雨声便又大了些,柳芳倾站在阶前,靴边已被雨水打湿,他浑然不管,却忽觉腰带被人往后扯去,他随那力道退了几步,停在佟飞旭身旁。 “很想淋雨?”佟飞旭用指卡在他颊边,转回那张脸,抵高下颌,颇带恶意地用力抹过他面上的雨水,眼中却是无喜无怒。 脸颊已被揉得泛红,柳芳倾无动于衷地与他对视着,淡声道:“指挥使纵是无所谓怜香惜玉,也不至于这么挟私报复吧。” 佟飞旭这才不急不缓地松开手掌,由他避开了触碰。 “放生,”佟飞旭复述,视线往他脚上挪去,“理由很蹩脚。” 一句十足十的嘲讽,柳芳倾听得明白。佟飞旭在暗讽他那日刻意崴伤脚踝、投怀送抱的心思,固然也在笑他手段低劣,堪比荡‘妇。 柳芳倾垂眸不语,狠狠错开一刀,划破了手指。 血自刀口溢出,蓄成血珠淌出,佟飞旭往那处看去,目光落在他指上不过片刻,便将那手腕攥起。下一瞬指节被含入口中吮吸,伤处就在温热中隐隐刺痛。 佟飞旭吐出口中血水,唇上残余浅淡血气,再欲张口含入时,柳芳倾屈起指节,抵在他唇边。 “脏吗?”柳芳倾抹开渗血,目光淡淡地扫过他唇角。 佟飞旭说:“刀上有锈,锈刀划破伤口非同——” 软唇相触,亲吻冷不防地落下,佟飞旭微眯起双眼,由那人动情地攀上肩头,侵入齿间。 谄媚一般,柳芳倾舔过他的舌尖,让血气渐往两人口中漫开,直至将唇上鲜血尝尽,方才慢慢退开,将微热吐息打在他唇边。 “我是问,我脏吗?” 声若悬丝,吊起人心,佟飞旭却似不为所动,挪眼定定地看着他。 “自轻自贱,很痛快?”佟飞旭语气发寒,双眼冷极了,就像在鄙视他的轻佻。 柳芳倾自嘲一笑,瞬时漠然。 “雨中策马当心,不送了。” 他松手走向房门,跨门而入那时,却猛被袭腰扯向身后,撞入了一人胸怀。 木剑与刻刀一并撒落在地,佟飞旭一手带过房门,驾轻就熟地锁起他的双腕,推肩将人按向门板,压了过去。 脊背猛地撞上房门,柳芳倾被吊高双手,掐起脖颈咬住了唇,佟飞旭的亲吻不带一点预兆,更是凶狠暴戾,像叼住雌兽后颈那般,要他顺从至任由掌控摆布,不能再有一丝抵抗。 柳芳倾偏不遂他的愿,仰头承纳他在脖上的亲吻时,出声调侃:“指挥使在吻别的女子时,也是这么蛮横吗?前几日不是才去过青楼,重新尝到了女色,可还玩得尽兴?” 脖上接来狠狠的一咬,柳芳倾紧攥他的肩头,疼得抽气。 佟飞旭冷着声:“柳芳倾,我劝你乖一点,别挑衅。” “你去找别的女人,我不能呷醋?”柳芳倾嘲笑起来,“可指挥使都已寻遍了楼里姑娘,怎还没找到个称心如意的呢?莫不是,转性喜欢男人了。” 最后一句说得轻慢,柳芳倾不甘示弱地挑拨着,被托起扔到了榻上,他无从挣扎,双腕更被绞起,拧出道淤红。 佟飞旭俯身压在上方,将他面颊捏正了,质问那般,沉声道:“这是呷醋吗?” 柳芳倾欣然承认:“是啊,谁让我喜欢你。” 一句“喜欢”听得心血沸起,佟飞旭审视着他的双眼,尽管知道这句喜欢掺着几分虚假,仍旧动了欲念。 “我看你更喜欢惹怒我。”手间忽然用力,佟飞旭掐高他的下巴,俯身吻下,两人相扣的手掌也被捆起,推着湿皱的被褥,又用力地陷进去。 浪潮迭起,激荡至迸溅,几番涌动渐又沉息,等到床头烛灯残尽,桂花香气残余鼻尖,两只相捆的手仍旧不分,柳芳倾已在潮热中入睡,佟飞旭静静地替他擦拭干净,躺下后忍不住吻了他的肩头。 他不正常地想要控制这人的一切,说不清楚为何害怕他离开,为何想拥有那半真半假的喜欢,却又恼于他不够乖顺、不够驯服。 着实叫人不安,佟飞旭将他圈入怀中,如禁锢一般搂抱着。 可天将明时,曦光斜入窗扉,却在空枕上倾泻开,腕上布带悄声无息地散落在被褥间,独余一手虚搭在枕边,揪着一缕将散的热。 马匹早自楼外离去,柳芳倾高束马尾,在马背上远驰,隐入天际那抹初绽的光晕中。 没有一句道别。 —— 转眼已是寒冬,东宫迟迟未赦,阮誉之闭口不谈太子。此时銮殿合门避风,阮誉之坐在其中,与谢存奕对谈。 “朕已冷落青洲有些时日,朝中近来可还有关于太子的风声?” 谢存奕答:“虽有不少太子殿下只手遮天,欲夺阉党权势的说法,但朝中正在肃清孽党,人人明哲保身,也未大肆宣扬,已将平息了。” “平息也非是绝薪止火。如今司礼监内严九伶与刘客从持平,虽说还能相安一阵子,但毕竟严九伶曾是东宫之人,又是太子身侧近侍……” 欲言又止,阮誉之似有顾虑地看了眼谢存弈,改口道:“青洲身在储位本就腹背受敌,他此次非要替戴家出这个面,当场与阉党针锋相对,便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和性命作赌,也不知随了谁,总是执拗至此。” 阮誉之指了指谢存弈:“你也由他,叶宣鸣能与礼部顺利配合,合办那场大戏,便是你在其中牵线搭桥的吧。” 谢存弈拱手:“臣惭愧。阉党在朝搅弄风云,又与关州布政司的属官勾连,此次闹出一场关州时疫,往后惹出的祸患更是无常,臣着实不能袖手旁观,还望陛下恕罪。也幸有殿下转呈来的名册,才能为日后慢慢清剿奸佞做好打算。殿下性情温良宽厚却也坚定,实属难得,虽心中执拗,但旁人其实也没法说出殿下为了国泰民安所做的哪一步是错的,陛下也是如此吧。” 阮誉之沉声:“他是难得,但往后要在宫廷存活,情义也是负担。论起心狠,他比起泊文还差了一截。心慈手软固然无错,朕却想让他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所坚守的,也最廉价。” 阮誉之负手独对窗台,静听寒风。 指尖轻叩,阮誉之问:“暻王可已迁至关州?” “早几日便到了,叶宣鸣兼任关州巡抚,已暂将关州布政司的事由交至暻王手中,往后会在旁辅佐,待委派至关州的布政使上任,他便回皇都述职。” “既如此,严九伶的北巡也不必等到年后,可以提上日程了,”阮誉之转向谢存弈,“你定个时日,只要让严九伶离了皇都,司礼监内不再由东宫之人掌权,太子再不用避嫌,东宫也可解禁了。” ---- “最是无情帝王家”出自唐代白居易《后宫词》 第78章 爱恨 段绪言北巡前日,东宫解禁,却一如往常那般清静,宫人陆续调回,掌事忙于接管,小李子也不见人影。 阮青洲独坐书房,手中玉牌换了新绳,还是不久前才搓好的红绳。 谁料双手不够灵巧,挂绳总编得歪扭,如此拖沓到了腊月,阮青洲方才编出根满意的,可往常段绪言每每见他总问及玉牌,近日却不常来了,玉牌也迟迟没能交至他手中。 眼下阮青洲心事正重,小李子忽从门外跑来,卖着关子,径直把他哄出了门。 中庭薄雪铺地,晨间经人清扫,现又落了薄薄的一层。玉牌挂在腰间,阮青洲踏雪而过,停在树旁,指尖触上枝头挂满的香囊,沾来缕缕清香。 小李子解释道:“严公公明日就该启程北巡了,听是寻遍皇都才买到的香包,送来后就要奴才挂在树上,里头装的都是特制的桃花香,布袋还都用熏香熏过了,香得发甜,风一吹便都散开了,嗅着便同未入冬一样!” “可即便花开满庭,也还是避不过寒冬腊月,再如何虚构假象,却都是’时无重至,华不再阳‘。”阮誉之自身后行来,拨开枝条,看向小李子。 “万物自化,因而还是顺应时势为好,也避免了对不合时宜之事怀抱不妥当的期待,最终落得寒心失望,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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