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近水,不知是不是错觉,隐约间,江于青好像闻到了夹杂着血腥味的清冽水汽。 一时间,江于青身体有些僵硬,他不可控地想起了当初刚入陆府时,陆云停曾说过他想弄死他,轻而易举——江于青知道陆云停当时是说真的。 他那点不自在和闪躲瞒不过陆云停,陆云停眼中浮现阴霾,脸色更加难看。 掌心下的眼睫毛纤长柔软,皮肤温热,熨帖着陆云停的掌心,让他情不自禁地收紧手指,仿佛掌心捉了蝶,不愿见它振翅离去,只能攥住它的羽翼和柔软的身体。 赵子逸瞧见陆云停的动作,也愣了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就诡七这被扒得光溜溜的,又挨了酷刑的身体,确实是有碍观瞻,不适合小孩儿看。可江于青怎么也是个男孩儿,诡七又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陆云停这护得也忒紧了,赵子逸心里直犯嘀咕。 不过赵子逸也挺喜欢江于青的,倒也没想过真将人吓着了,万一江于青被吓出个好歹,因着这事儿疏远他们,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赵子逸想了想,说:“小于青,那人不是个好东西,手里沾的人命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江于青想转过头去看,却被陆云停扣住了后颈,陆云停眼神森冷却没有说话,只对赵子逸扬了扬下巴,赵子逸醒悟,笑道:“我这就把人拖——不,是送官府,这就扭送官府。” 说着就往外走,可到亭边,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就是他去年凿穿了画舫害得云停落水,还想将他溺死在水里。要不是云停有防备,说不得就——” 他没有将话说完,溜溜达达地就走了。 赵子逸一走,亭中只剩下江于青和陆云停二人。 江于青等了许久都不见陆云停松开手,又觉得他手实在冰冷,便扒了下来,拿起狐裘就往他身上披。陆云停顿了顿,直勾勾地盯着江于青,没有说话,他看着江于青踮着脚替他理着狐裘,抓着他的两只手合掌握住了搓揉。 江于青动作熟稔,陆云停知道,江于青这个冬天已经为他暖了无数次的手了。 陆云停的目光压迫力十足,看得江于青有点儿紧张,眼前又浮现那只觑得一眼的青白交错着鞭痕的脊背,手指蜷了蜷,揪着陆云停的手指。 陆云停说:“没什么想说的?” 江于青盯着陆云停修剪得宜,修长如玉的白皙手指,瓮声瓮气道:“说什么?” 陆云停心中焦躁,不耐和江于青打哑谜,伸手掐着江于青的脸颊逼他抬起脸,二人目光相对,江于青没料到他的动作,有些惊慌,“……少爷?” 陆云停冷冷道:“我不可能把诡七送官府,今日不过是开胃小菜,我会将他剩的那几根手指一根一根剁下来,扒了他的皮,让他悔不当初。” 江于青:“啊?” 江于青脸上有几分纠结,陆云停盯着他,警告一般,冷声道:“谁和我过不去,我就让他活不下去。” 过了许久,江于青才道:“万一官府发现了怎么办?” 陆云停:“嗯?” 江于青有些纠结,说:“少爷要是杀了他,依大周律第四卷 一十九条,诸谋杀人者,斩,万一被官府发现,咱们知州大人嫉恶如仇,最是刚正,就算少爷有功名在身,有陆家斡旋,便是判个误杀,也要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陆云停:“……啊?”
第14章 48 48 陆云停想过许多可能,诸如江于青因畏惧而逃离,倚仗他爹娘重视躲着他……陆云停已经想好了一旦江于青敢跑,他就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他的卖身契还捏在陆家手里。可没想到,江于青蹦出那么一句话,让陆云停错愕不已,甚至生出几分无措。 江于青揉了揉自己被掐疼的脸颊,对于陆云停和赵子逸动用私刑、夺人性命,江于青震惊又不是那么震惊,只是一切出现得让他措手不及。 自他被卖入陆家之后所见种种,就知道这世上并没有公平一说,有人生来就高如天上月,有人卑如尘泥。依陆云停和赵子逸的出身,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半点都不奇怪——毕竟江于青在书院时曾见过楚言因一杯茶水过烫,便泼了奴仆一壶热茶。 楚言今年不过九岁。 江于青并不认可他们做的事,可他自认人微言轻,也无力去改变他们的处世之道。江于青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是谁,他不过是江家村里的一个朝不保夕的泥腿子,是陆家买来给陆云停冲喜的童养媳。 更何况赵子逸说,这人曾想要杀陆云停。 陆云停和一个不相识的凶徒,孰轻孰重,江于青根本不用多想。陆家对他有大恩,他怎会同情一个杀人凶手? 江于青也没有怀疑过赵子逸说的话。 赵子逸没有必要哄骗他。 江于青确实是被吓着了,他没有想过整日嬉皮笑脸的赵子逸会如此残忍,更忘了陆云停的喜怒无常、冷漠阴鸷。陆家下人都怕极了陆云停,他刚到陆家时,留月就曾隐晦小心地提醒过他,凡事顺着陆云停,不要惹他生气,仿佛陆云停是什么洪水猛兽。 江于青有点儿怕,到底是杀人这样的大事,又有些发愁。 陆云停要杀诡七,可依赵子逸所言,这人是个手上有十几条人命的亡命之徒,一个亡命之徒为什么费尽心思对陆云停下手?背后说不定有人指使。 敢对陆云停行凶的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相与之辈。 陆云停溺水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了,如今重翻旧账,就说明这人是才抓回来的。陆云停和赵子逸要杀这人,万一教人发现了——大周杀人是重罪,事涉谋杀,上了公堂不问身份先杖二十。江洲知州又素有青天之名,铁面无私,陆云停身体如此羸弱,且不问能不能脱身,只那二十杖就能要他半条命。 陆云停神情莫测地看着江于青。 过了许久,他道:“我们这是想杀人。” 江于青:“……昂?”他惴惴不安地想,难道还要我替你们挖坟埋尸? 埋哪儿呢?得挑个没人的地方,还需得是月黑风高夜,免得教人瞧见,决计不能像陆云停和赵子逸这样直接就在自家院子里行凶。 江于青心跳如擂鼓,手脚发软。 陆云停盯着江于青,说:“你瞧见了。” 江于青:“!” 这是还要让我做共犯了! 江于青纠结道:“当真不送官?” 他努力劝说陆云停,“赵少爷说他手上好多条人命呢,数罪并罚,够判他好多回了,他已经伤得厉害了,上了公堂挨二十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就没人知道你们对他动用私刑了。” “他是亡命之徒,身上有伤……”江于青想方设法地自圆其说,“本就是寻常事,少爷何必亲自动手?” 陆云停听着叭叭叭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反而很愉悦,眼里的阴霾都春风化雨似的,散尽了,他好整以暇道:“不成,少爷睚眦必报,私仇焉用官府插手。” 江于青愁得又叹了口气。 陆云停整个人都雨过天晴一般,肩披狐裘,长发如墨,好不春风得意,道:“你待如何?” 如何,他还能如何?江于青幽幽地瞧了他一眼,为陆云停艳色所摄,恍了下神,只觉面前人雪肤唇朱,俨然那惑人心智的艳鬼。 陆云停又忍不住试探他,抑或是贪心,想在江于青身上攫取更明显的偏爱,他淡淡道:“江于青,这可和你在书院所学的仁义至理相悖。” 江于青愣了下,思索片刻,道:“少爷,我是陆家人。” “那人本就是凶徒,又想要你性命,”江于青说,“杀人者,人恒杀之。” 陆云停说:“不再劝我把他交给官府?” 江于青反问道:“您会吗?” 陆云停没有说话。 江于青说:“您如果能将他交于官府处置,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夫子曾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人人都践踏国家律例,图一时之快施以私刑,那大周又将以何治民,百姓又如何安身?” “可您要是不愿意,我也无力改变您的决定,”江于青抿抿嘴唇,认真道,“我是陆家人,自是当以少爷为重。” 陆云停盯着江于青,慢慢地笑了。 这明晃晃的偏向极大地取悦了陆云停,四肢百骸都似浸在春光里,暖融融的,舒适得让人想眯起眼睛。 陆云停想,这就是偏爱。 江于青偏爱他,那就是爱他。 看着傻不愣登的没开窍的木头似的,说起情话来,那真是,半点都不羞! 不害臊! 还说是陆家的人,那和说是他的人有什么不同? 陆云停几乎收不住上翘的嘴角,他又有点儿埋怨江于青,害他白担心一场,他磨了磨牙,抓着江于青的肩膀,低头一口咬在了江于青嘴唇上。 江于青:“……?” 他嗷了声,跳开两步,捂住嘴,“少爷!” “您怎么能咬我的嘴!”江于青不高兴,嘀嘀咕咕,“就算我说的不对,您也不能这么咬我,还咬嘴……” 陆云停咬下去了,还没自他柔软奇妙的触感里回过味儿,闻言道:“什么不对?” “说的对极了!” 陆云停看着江于青捂着自己的嘴巴,快活得不行,口中却指使道:“过来。” 江于青警惕不动。 “江于青,”陆云停眯了眯眼睛,冷笑道,“什么把自己当陆家人,我的话,你不听了?” 江于青犹豫了一下,慢慢腾腾地挪了过去,刚一站定,就被陆云停按在漆红的亭柱上,他蹭了蹭少年人柔软温热的嘴唇。 江于青呆了呆,眼睫毛发颤,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忸怩又窘迫,说教他,“您干嘛咬人嘴啊。” 陆云停沉下脸,说:“你是我陆家的,我想咬就咬。” “我就是把你一口一口活吃了,”陆云停喉结动了下,声音微低,“也是理所应当。” 江于青无端地耳热,咕哝道:“不是杀人就是吃人,您怎么这样,可别让夫人听见了,夫人听不得这样的话……”
第15章 49-50 49 江于青最后也不知道陆云停将那人如何处置,只知在新岁到来之后的几个月里,他和陆云停身边的扈从多了几人,跟着他们来往书院和郊外别院里。 江于青并未过问,他或许不够聪明,在某些方面却足够敏锐。 倒是周黎昇,在江于青和陆云停回到书院后的某一天,神情复杂地看着江于青,后来忍不住,低声问他,画舫沉湖一事当真是曹方谋划的? 江于青一脸高深莫测,没有说话。 周黎昇有点儿心痒难耐,去年画舫沉湖一事闹得大,船上有好些书院学子,都是来参加诗会的。可不知怎的,船行到水中央就漏水了,船上的士子大都翻入水中,所幸已是春末初夏,并未有士子溺毙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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