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柳当时是什么神情? 羞臊?像是没有。 那副曼妙的身姿任人打量,一步一步走上他的龙椅,与他颠鸾倒凤。 他并没有做到对沐柳的承诺,早在前一夜沐朗城便被他下旨连夜征战。他一瞒再瞒,没有人比他还想沐朗城平安归来。但是可惜还未等到沐朗城回京,沐柳最终还是知道了此事。 他现在还记得那张俏脸满是泪水,拿着长剑抵在颈前,骂他背信弃义,骂他猪狗不如。最后自尽时却晕倒在他面前,而后发现已有他的骨肉。 沐柳痛不欲生,却还是生下了裴望卿。 所有人都认为沐柳是被他人害死,但归根究底,是他将沐府卷入了朝政之中。 他违背了对沐柳的承诺,也辜负了沐朗城的信任。 一幕幕残影略过,最后停在裴望卿请命当质子时的模样。 和他母妃无欲无求的神态极似。 “…望卿” “报——” “七殿下在殿外求见” “不见…”裴容德昏睡在龙椅里,并未听得真切。 裴望卿在殿外依稀听到这话,一把推开守卫,走进大殿径直跪下。 “儿臣拜见父皇” 有多久没请过安了? 裴望卿下颌绷紧,眼里血丝遍布。 裴容德这才像是醒了过来,不敢置信的弓起身,踉踉跄跄从龙椅上下来。 “…望卿” “快快平身!” 裴容德连忙伸手,裴望卿却不着痕迹的收回胳膊。 “父皇,儿臣此次回来是有急事要说” 裴望卿一脸急切,裴容德却像是没听进去,目光正一寸一寸描摹着这个与沐柳七分神似的皇儿。 “…柳儿” 裴容德喃喃出声,裴望卿当即皱起眉,强压着心火道:“父皇,此次皇儿回京遇到安北城战乱,与那里百姓了解事宜后,竟发现是鞑靼伪装成娜仁前来攻打大梁” 裴容德顿时如梦初醒,迎面而来一阵威压,“细说” 裴望卿垂下眸,娓娓道来。 与帝王商讨国事乃是博弈,裴望卿深知不能说及娜仁半点好,也不能袒露大梁半分坏。所以并未一五一十全部告知,也略去了和少步成亲一事。 “以上便是儿臣在娜仁的所闻所见” 裴望卿嘴唇发白,连夜赶路早已让他疲惫万分,现下全靠信念支撑,仿佛下一秒随时都会倒地。 裴容德难得神色严肃,余光撇到裴望卿脸色,轻声吩咐:“去太和殿” “坐罢”裴容德抿了口茶,低低咳了几声。裴望卿这才惊觉裴容德老了太多,不过这些他并不关心。拿茶水润了润嗓,裴望卿便焦急的等待这人回话。 “娜仁的天如何” “什么?”裴望卿脱口而出,而后发现自己失态,连忙跪下。 裴容德摆了摆手,抬手示意他起身,而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比朕想象中过得好” 这话裴望卿完全无法回话,索性闭紧了嘴。 “你母妃和舅舅年少时就喜欢四处闯荡,朕彼时还是皇子,每日清闲无所事事,最爱就是和你母妃舅舅厮混在一处” “我们一行去了金陵、洛阳、庐州…太多太多地方” 裴容德像是陷入回忆中,那双老态龙钟的眼含了些笑意,轻声叹道:“那时我们约好,天下太平后,我们便要游历各国,看遍世间美景” “当时我们听说娜仁的天格外蓝,比京城还要蓝上百倍,便约定下次在那处游历” “不过…” “再也没有下次”裴容德呷了口茶,神色淡然。 檀香袅袅,裴望卿急躁的心情略微平复,许久才打破这诡异的平静。 “是很蓝” “比京城蓝上百倍” 裴容德喝茶的动作一顿,像是根本没想到裴望卿回答他的话。 “好…那就好…” 裴容德含糊应了两声,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 “这是安北城八百里加急的信件,朕…”裴容德一时语塞,罕见的声音有些弱,“刚下旨攻打娜仁” 裴望卿顿时站起身,而后双膝跪下,指尖抓着地面发白。 “父皇!请您收回成命!” 裴容德深深吸进一口气,无力道:“军令一出…不可更改…” 安北城 卓娜悠悠睁开眼,全身像是散架一般疼痛。 “醒了?”陈亦蔺捧了碗稀粥过来,卓娜顿时醒神,警惕的打量四周。 “这是安北城,没人伤你” 一双双稚嫩的眼睛好奇的望着她,卓娜确认没有危险才放下警惕,轻声道了句谢。 “喝吧,你伤势严重,还需休养几日” 卓娜动作一定,连忙起身,“多谢将军相救,卓娜感恩不尽。但我现在有要事在身,以后必来道谢” 说完就拖着浑身是血的身子往城门走去。 “娜仁现在正是水生火热之中,你确定要回去吗!”陈亦蔺大声喊道,卓娜动作未停,只是远远传来一句,“生是娜仁人,死是娜仁鬼” 陈亦蔺嘴角扬起一抹笑,对着旁边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孩连忙将布掀开,十几个彪形大汉顿时呜咽出声。 “卓娜将军,这是娜仁人吗?” 卓娜回头瞥了一眼,而后眼珠子都要蹦出来,连忙跑上前摘掉这群人口中的布。 “巫医!萨日!还有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巫医脸上还有泥巴,喘着气道:“可汗看你那么久还未回来,便派我们前来寻你,谁知…” 巫医一脸委屈,他们几个在城外翻遍鞑靼尸体都没找到卓娜,临近安北城时却看到几个孩子在搜尸体,于是上前询问。谁知这群孩子不停往他们身上扔泥巴,还殴打他们。秉持着可汗的吩咐,他们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直到一个少年出现直接将他们绑了起来。 还是让他救治完卓娜再绑起来。 “哎,娜仁真的和鞑靼不一样,好好骗” “是啊,像是呆瓜” 几个孩子交头接耳,卓娜一看巫医欲哭无泪的模样心下猜晓出半分,顿时笑靥如花。 这几个人一看就是任打任骂,心甘情愿被绑过来,她可不信这几个百户长连小孩都收拾不了。 “对了,娜仁如何?可汗受伤了吗?” “卓娜将军放心,可汗伤势不重,巴特尔被天神踏死,鞑靼已被逼退至百余里外” 听到这话卓娜顿时松了一口气,眼下战火渐渐平息,一切静待裴公子佳音。
第三十三章 ==== “皇上!大梁近些年尚未恢复元气,再度出征只会劳民伤财,实在不可!”裴望卿双眼通红,纤薄的身子跪在地上摇摇欲坠。 “望卿...”裴容德像是累了,轻阖上眼,“...去把曹公公唤来” “皇上…” 裴望卿蓦地抬起头,只见得裴容德像是吊着一口气,发白的胡须微颤。 这是将死前兆! “传太医!”裴望卿拧着眉,厉声吩咐。 曹公公应声而入,看到裴容德招他的手势,立马跪伏在前,侧耳细听。 “朕刚看到柳妃...在桃花树下...等...朕...”裴容德双眼浑浊,手指动弹两下,“…朕…无颜面对…” “这天下...有沐家一份功劳...” “待朕…逝后…立…裴望卿...为帝...” 说话声戛然而止,曹公公涕泗横流,尖细的声音响彻太和殿。 “陛下...薨…” 裴望卿静静看着这一切,仿佛死的是个毫不相关的人。 裴容德在位三十余载,国土迅速扩张,在某种程度上倒也算上称职。 只是这份狼子野心终究归于一旦,烟消云散在这水声火热的百姓之中。 “可汗,一切安排妥当” “嗯” 少步应了一声,只休息一日,他便迫不及待的准备再次进攻。 鞑靼的使者一而再再而三的前来和谈,他全部拒之不见。 这次,他势必不会轻易放过塔尔木。 少步面色阴鸷,气从丹田而出。 “杀——” 一声令下,战场上顿时混乱一片。鞑靼早就山穷水尽,没有一刻钟便递出降书。 “可汗!已找到塔尔木!” 士兵将塔尔木的尸体丢在地上,“塔尔木逃到了后山女眷们躲的地方,我们前去抓捕时他已经撞向山石自尽” “倒是让他死的痛快了” 少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已无生气的塔尔木,心中恨意难解。 “来人,丢到雪山喂狼” “一滴血都不许剩!” 丧钟三天未停,整个紫禁城被笼罩在悲痛的氛围中。 裴望卿垂着眸,谁也不知他所想。 “皇上!皇上!苏儿才是太子啊!”皇后蓬头垢面,撒泼的冲向灵棺,哪里还有以前半分端庄模样。 “来人呐,把人押下去”曹公公细声吩咐,一众士兵连忙上前摁住。 “裴望卿!你有什么资格当立新皇!” 尖锐的质问声扰乱了裴望卿的神绪,逼得他缓缓睁开眼。 “父皇已经说的清清楚楚” “这天下乃有沐家一份力” “如今本王是新皇,谁人不服” 这声音温润平和,却听得众人顿时跪地。 沐朗城开国将军,沐柳乃是先皇发妻,裴望卿更是为国请命为质子。 这皇位,谁敢说裴望卿不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跪地垂首,只有皇后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没了生气。 “皇上”顺安小跑过来,低声在耳边说了几句。 裴望卿顿时瞪大双眼,而后极力平复呼吸,不疾不徐起身回宫。门一关上,顺安连忙将怀里的信件递过去。 信的内容并不多,像是抽空匆匆写下。 「望卿,鞑靼大败,一切平安」 “平安就好...” 裴望卿踉跄跌在榻上,鼻尖和眼圈蓦地红了一片,轻轻呼出口气。而后像是劫后余生般,整个人慢慢蜷缩起来,泄出一丝低泣声。 裴容德的军令早在他去世那天作废,皇帝薨,国不可出征。他就势下了道急令,巩固边防要塞。 安北城那日情形历历在目,作为一座小城,大梁一直将其作为缓冲地带,简而言之,这座城池一直是弃城。 里面的百姓大多是流民,有因在村里老实被欺负走的,有因采花贼奸污而被家里抛弃的... 一座小城聚集了四面八方的苦难,却在国有难时挺身而出。 无力进攻,防守亦是最大的应战。 裴望卿拭掉眼角的泪,将信纸细细叠好。如今这重担切实落在他肩上,他就得挑起。 思绪片刻,裴望卿轻提起笔,一夜未眠。 “可汗!从京城来的信!” 少步迅速起身接过,这还是那人回京后第一封回信,厚沓沓的一叠将他不安的心熨的踏实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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