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思的心咚一声沉入了谷底。 两相对峙间,黑衣人首先有了动作。他们如翱翔的鹫,毫不吝啬地在夜空中展现出凌厉尖锐的爪牙,以雷霆之势朝田小思奔来。 田小思狼狈而不熟练地弯身躲避了一道刀影,脚掌踏在屋顶的边沿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往下跌。 即便如此,田小思还是喊了一声:“你们是什么人?” 领头的黑衣人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同他从前听到的都不同,桀桀地好像嘴里灌了一冬天的冷风。他根本不答话,拔刀出手朝田小思的脖颈袭来,田小思也赶紧拔出腰间利刃,努力回忆纪明则在教他刀法时嘱咐的话: “你身形矮小,遇到比你高大的多的对手时切记不要硬拼,要利用好自己的优势,而非让对方拿捏住你的劣势。” 下一刻,田小思动了。当刀刃朝自己命门劈来时,他灵活地从对方肋下窜出,回身一刀砍向对方的脖颈,那人很快躲开,但田小思看见自己的刀在对方颈项上留下了一小道伤痕。 他对背后疏于防备,正好给了其他杀手偷袭的机会,立时他左肋便被刀斜晃了一圈,田小思吃痛了一下,强忍着没有去捂住伤口,而是咬牙举起刀继续朝对手劈去! 可惜这刀扑空了。他很快被人团团围住,田小思只来得及朝下喊了一声:“阁主!有刺客!”便被人徒手拎起来勒住脖颈。 几个杀手将他团团围住,竟也不刻意用刀立刻了结他的性命,只让他悬在半空,面孔一点点变得青紫,双腿无力地在半空晃悠,他们笑得更加得意猖狂。 田小思近乎耳鸣,隐约听见几个杀手兴奋地说着他不懂的语言,他努力地举起刀想要再做挣扎,手却重如灌铅,闷重的苦痛近乎快要了这个十二岁少年的命。 啪嚓一声。 田小思大喘着粗气从半空中摔下来,一路滑到边缘险些要从高处坠落,临到最后却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肘,他费劲地回首,心口悬着的巨石骤然落下:是嵇阙! 而方才还将他拎到半空企图勒死自己的那名杀手的头颅,正安稳地躺在自己手边。 田小思胃里一阵反酸,尽全力地克制住自己不要当场呕吐。 嵇阙似乎一直没有入睡,身上随意披着件银鼠袄子,面容冷峻,甚至没有像平常那样打架前先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只提刀向那几名杀手冲去。 刀光剑影间,田小思呆呆地看着方才还威武得要命的几个杀手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屋顶的瓦楞上,才隐约明白过来,嵇阙从前在他们面前略略施展的那几招,大约都是哄小孩儿玩的。原来他认真打起来,同他平常那股懒洋洋的气场全然不同,确实是有些所向披靡的大将风范。 突然有人拎着他的腿往下拽,田小思本能地要提刀,却被纪明则一巴掌把手打歪,数落他:“受了伤还挂在房梁上干什么?上吊啊?回去守着阁主!我上去帮安澜君的忙。” 田小思赶忙点头。 纪明则是从窗户上爬出来的,而那扇窗通向的却是骆长寄的卧房。当田小思从窗前翻进房中时,正对上他家阁主平静的面容。骆长寄身着寝衣,长发披散在肩头,手中拿着一盏蜡烛,看上去确然是刚醒不久。 骆长寄见他翻身的姿势有些许狼狈,目光在他肋间的伤口和脖子上的青紫勒痕停留片刻,皱眉道:“站在那儿做什么?坐下,我给你上药。” 大约两刻钟后。田小思正乖乖脱了上衣给骆长寄涂药,那厢嵇阙就从窗前利落翻身进屋。另一侧,纪明则蹑手蹑脚地推开了厢房的纱门,脸色不算太好看。 骆长寄见纪明则是从客栈正门走回来的,心中了然,一边撕开白布,一边问:“尸体处理了吗?” 纪明则道:“处理了。所幸吴邶靠山靠水,处理起来不算太麻烦。” 他看上去有一肚子话要说,迫不及待地回答完骆长寄的问题后又紧接着道:“阁主,我方才同他们打斗时,发现好几个人都使出了秋蟾宫的本派剑法第三式‘蝉鸣’,白天时我看孟宫主也多次使用这种剑法。您说,会不会?……” “不会。”出声的是嵇阙。他正用湿了的手帕揩净刀刃,“这套剑法很挑武器,只有用剑才能使出最好的效果,绝不会用他们的这种大砍刀,否则会受到风力影响。” 他总结道:“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可见顶多是初学者。” 田小思看上去还有些顾虑:“就算不是秋蟾宫的人,就这样把他们杀了,不会被官府找上门吗?” “不会。”嵇阙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垂眼道,“方才他们的对话,用的是朔郯语。” 田小思险些惊掉下巴,失声道:“朔郯人?朔郯人何时竟可以如此这般不打一声招呼出入中原了?” 骆长寄正在替他绑白布,见他不安分地扭动,遂不轻不重地拍了他后背一掌:“老实点。”随后也看向嵇阙问道,“是朔郯守护国主的将士?” “不。”嵇阙道,“穿着中原人行刺时常穿的黑衣,身形也同普通的朔郯人不一样,同我们常年累月对峙的朔郯人不是同一帮。” 纪明则问道:“为何可以直接判断不是同一帮人?我看这些夷人长得都差不离。” “因为他们用的没有一样是我熟悉的武器。”嵇阙道,“反而像是…将中原和西凉的武器取其精华相结合的刀刃。” 无论如何,这帮刺客只可能是冲着他和骆长寄二人其中一个来的没错。 田小思的伤口包扎好,纪明则先一步拉着他告退道:“阁主,我先带他回房休息了,下半夜我来守着。” “不必了。”嵇阙道。他转身朝骆长寄伸出一只手,邀请道,“想上屋顶坐坐吗?” 二人似乎没一个对方才还滚了堆残肢断腿的屋顶有任何异议。骆长寄之前嵇阙催着早些入睡,如今醒来也睡不着了,索性一口答应。 淅淅沥沥的春雨终于在下了一个时辰后鸣金收兵,嵇阙掏出一张帕子将屋顶的几片平坦的瓦楞擦得干干净净后,朝骆长寄眨了眨眼:“如果你还觉得不干净,也可以坐到我怀里来。” 骆长寄:“?不必。” 嵇阙倒也没坚持,从怀中掏出一壶今日从老板娘那里买来的酒,打开壶盖喝了一口,结果难喝得整张脸都皱起来,就连对酒水不挑的骆长寄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二人对视后,又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好容易到了吴邶,结果入口的酒就是这副德行。”嵇阙晃了晃酒壶,有些孩子气地将他撇到一边,还是骆长寄替他拾起。 “你知道么,吴邶有家酒楼,名叫‘醉红尘’,‘醉红尘’的名酒断愁肠,同葳陵的独酌月和邠州的莫还乡并称天下三大名酒,若是此次还有机会,定要去尝尝鲜。” 骆长寄听得好笑:“大半夜的,你怎么还只想着喝酒。” “不不不,我偶尔也会想些其他的。”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木盒向骆长寄递过去,骆长寄打开一看,发现里头装着四块方方正正的牡丹芸豆糕。 漱锋阁没有用晚膳的习惯,骆长寄轻轻捻起一块,嵇阙道:“这个点儿,就当是早饭吧。” 骆长寄勾起嘴角笑了一下,问他:“为什么想要上来坐着?” 嵇阙偏过头看他:“你不觉得,在夜晚时俯瞰整座城镇很有趣吗?” 若非醉红尘通宵营业,怕是整座城镇最后一点光亮都无。骆长寄一直对嵇阙独自静坐在檐廊,身上披着一身月光的模样心心念念,如今那处月光里,终于多了一个自己。 “你觉得这些朔郯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骆长寄问道,“吴邶没有宵禁,也不分坊巷,再加上赶上了扶鸣试剑这样的场合,他们大约是趁此机会混进来的。” “未必。”嵇阙道,“单看他们武功同中原接壤的程度,一定在中原呆过不少时日。他们甚至,可能比你还要了解北燕。” 今日的敌袭突然到连他二人均未察觉,可见这群人已然神不知鬼不觉到什么地步。 骆长寄慢慢道:“所以他们刻意伪造秋蟾宫的武功,就是为了进一步挑起我和秋蟾宫之间的矛盾?” 若是如此,那他们要么就在今日的观战台中,要么他们其中有人一早便知晓他和秋蟾宫的龃龉! 但这真的可能吗?骆长寄细细想来,他从未听神医说过漱锋阁以及他爹娘曾同朔郯有过什么直接干系,他们又怎会认为,嫁祸给秋蟾宫,自己便定然会毫不起疑? 似乎有些什么正在浮出水面,而他就好像站在湖中频繁将手伸进水中的饿汉,任凭如何空手捕捞,也抓不住一只名为真相的鱼。 作者有话要说: 脖子真难受啊..... 第85章 “也许,但他们出现在吴邶却并不只为你。”出乎意料地,嵇阙否定了他的想法。 “楼虢同北燕打这一场仗,朔郯表面上八风不动,实际上背后的暗网都不知道铺了多少层,双方所行的每一步,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 骆长寄皱眉:“这样说来,楼虢二国应从未停止同朔郯苟且。” “不止如此。中原亦有硕鼠,借朔郯之势,蚕食於民。朔郯能够在中原的城镇中正当光明地来去,就是最好的证明。” 骆长寄揉了揉太阳穴。嵇阙说得没错,朔郯杀手的出现证明了有人已经将目光盯上了他,而这却未必同漱锋阁相关,而只是因为“骆长寄”这个人。 他不禁有些头疼。追踪北燕国宗一事尚且没有着落,号令朔郯杀手的人的背后势力又是毫无头绪。眼下看来,朔郯似乎早在公主择婿之前便早已在中原埋下了侵略的种子。 “既然你如今能来吴邶,就说明……?”骆长寄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问。”嵇阙手撑在身体两侧,舒展了一下后颈,“嵇晔此次吃了教训,唯恐往后边境再生事端,索性将军职还与了我,放我回西境了。” 骆长寄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朔郯对南北两国虎视眈眈,你回去以后,既要从阮风疾手中拿到属于自己的军队,还要在短短的时间内在军中树立威信,兴许还未等你重整旗鼓,朔郯那帮豺狼虎豹又将侵袭边境…” 嵇阙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轻声道:“所以啊,我沉寂五年,不就是为了等着豺狼虎豹忍不住露头一探究竟吗?” 骆长寄心知无论前路如何艰险,只要是嵇阙认定的事,无论是谁都不能改变。还没等他犹豫着是否问出那个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问题时,嵇阙却先一步扯开了话题,问道: “你今日执意同孟霜筠打完一场,是因为…恨她在你娘最艰难的时候,也未曾施以援手吗?” 骆长寄惊讶地撇过头去:“你怎么,怎么会…” 知道自己和孟霜筠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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