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碾过散发着清香的草场,泥泞的小道,携着马车里的庄严肃穆的红妆丽人驶进了大漠黄沙。 西凉某处驿站边,马夫在井前汲水,春盏捧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杯盏,小心翼翼地走到马车边,冲着帘子里头的人轻声道: “公主,喝点水吧。” 一只纤弱白净的手拉开帏帘,首先探出马车的是一顶摇摇欲坠的大红盖头,四周坠下细细的流苏,而主人将那盖头掀起,露出臻宁公主眉目如画的一张脸。 她接过杯盏喝了一口,叹了声长气,问道:“到哪儿了?” “回公主,方才问过驿站的人,大约再有三天便能到朔郯了。” 臻宁不声不响地点了点头,又缩回了轿子里,眼神淡淡地凝望着半空,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趁着四下无人,悄悄地从袖中抽出那包她藏了一路的东西。 那是一包普普通通的茉莉花种。 她用手指轻抚了下布袋,良久后闭上了眼。 苏晏林在比武招亲时替南虞还有争回了脸面,众人都欢呼雀跃,但似乎只有臻宁发现他回身上马的姿势似乎同往常有些许不同,也因此留了个心眼。 两人实际上并不算相熟,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主动上门更是于理不合,因此臻宁只让九悠堂相熟的大夫拿着自己的玉佩去了趟苏宅,嘱咐他替苏晏林看伤开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接触。 直到在择婿大典结束的三日前。 她心中清楚,三日后的自己即将凤冠霞帔地在人们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眼神中远嫁。整个府上除了她本人以外都忙得脚不沾地。 骆长寄那几日格外地忙碌,没有人能一边忍受着她糟糕的棋艺一边尽可能地让她一让,以便棋局能够维持下去,因而她分外寂寞。 屋中搁置着无数金灿灿的嫁妆箱子,而她那古朴的剑匣就摆放其上。 臻宁将那剑匣打开,手指从剑锋到剑柄一路滑下,眼中流露出一种深刻的怀念来。 门口的珠帘传来轻微的响动,臻宁只当是春盏回来了,习惯性想同她说两句话,扭过头时看见的却是一身常服的苏晏林。 他似乎讶异于珠帘的响动,感受到她投来的目光后伸出手试图让珠帘回归静止,然而却并未成功。 在那一刻,臻宁确信她在苏奉察的那张铁面无私的冰块脸上,觉察到了一丝慌乱的情绪。 她觉得格外新奇有趣,竟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随后唤他:“苏公子。” 苏晏林顿了顿,难得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别这样叫。” 臻宁同他一道在庭院中漫步。院子里的花被她养护得格外好,她几月前栽上的腊梅也冒出了小小的骨朵,看着玲珑剔透。 闻言臻宁竟觉着苏晏林的模样有些莫名的可爱,没忍住挑眉问他:“那你喜欢我叫你什么?” 苏晏林沉默片刻:“都好。” 臻宁一字一顿地念:“苏,晏,林...”她偏头朝他展颜一笑:“你的字很好听。” 似乎是被她一笑晃了眼睛,苏晏林抿唇低下头,闷声道:“名字,符号而已。” 有什么可称得上好不好听的。 臻宁摇了摇头:“要用一辈子的东西,总要更为用心些。” “皇上赐号琅安前,我阿娘一向唤我小字臻宁。你若是想,也可以这样叫我。” 她心知这于他于自己而言都是僭越,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谁知道此生往后,还有没有人记得陆臻宁,多一个人记住她,也是好的。 苏晏林又不开口了。臻宁回过头看他时,才发现他一边耳根红得不像样。 她含笑低头,眼中却有几分无以言说的落寞。 那个漫长的晌午,她蹲在地上耐心地为花枝剪掉多余的枝叶,而苏晏林则在一旁负责为她端茶递水送工具,竟比她贴身的婢女还要尽心三分。她有些意外,刻意低下头不去看他,却总能感受到身旁灼灼的目光,可等她真的偏过头去看他时,苏晏林却只是垂着眼眸凝视脚下的碧草黄花。 似乎是想尽快打破这份尴尬的沉寂,苏晏林开口:“你剑法不错。” 臻宁愣了愣,回忆了片刻后,有些不可置信地:“那日…你看到了?” 苏晏林闭紧了嘴巴低下头。 臻宁见他这副模样,简直难以将他同初见时眼神淡漠自称麒麟卫奉察的男人联系到一处。她想了想,又道:“是我阿娘教我的,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缘由不言而喻。 她低下头继续修建花枝,过了片刻后,苏晏林的声音又在身旁响起:“你喜欢什么花。” 臻宁停下手中动作,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苏晏林又补了一句:“你若想要,我可替你买些种子,日后…不管你去往何处,都能带去。” 臻宁“啊“了一声,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诚实地回答:“茉莉。” 她往身后一指:“我从前在前院里便养过,孟夏时开花,以鱼腥水灌溉,能开一夏呢。” 苏晏林冷峻的轮廓在身后的暖阳映衬下显得分外柔和,闻言抿起唇,颇郑重地嗯了一声。 臻宁也静默了半晌,淡笑了下:“骆先生走了以后,很久没人这样听我说话了。” 她偏过头来,用飘渺又温柔的眼神看他,轻声说:“这一别,以后就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了。” 她叹了口气。明知是既定的命运,哪怕如何惋惜和惊惧,终究是无济于事。她将剪子收好正欲转身往前院走时,忽然感受到一股隐隐往后的力道,让她停住了脚步。 臻宁回头,看见苏晏林的手有礼而克制地捻着她宽袖的一小片衣料,她愣怔,看进他低垂的眼眸。 苏晏林轻声道:“等你折第一朵花簪发的时候,我就会来看你的。” 他抬起手来似乎想要碰一碰她柔软的青丝,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 从回忆中醒来,臻宁握紧手中的布袋,不禁露出了一个微弱的笑。 她自始至终都很清楚,有些东西,她是没有权利也没资格挽留的。 * “阁主?阁主!” 骆长寄抬眼,正对上了弟子惊讶的眼神。他揉了揉眉心,意识到这已经是今日他第四次走神了。 自从回到漱锋阁,他开始不可避免地想念嵇阙。信已经寄去了覃阳城,但时至今日没有任何回音。 骆长寄并不气馁,他心知嵇阙是否给自己回信,同如今的战局密切相关。正当他将北燕边境的地图铺开欲研究一二时,檐廊外传来一阵高喊:“何人敢擅闯漱锋阁?!” 漱锋阁位于何处虽并未广而告之,但每年都有不少人慕名前来,有些还正经带着刀兵前来想同讨教一二。然而骆长寄早已下过令,若非有正当理由不见外客,因此总会让弟子将无关人员轰下山去。 骆长寄只当今日又遇到了类似情况,遂自顾自翻看地图,任由拱桥上的打斗声响彻四方。按以往的经验,前来讨教武功的往往撑不到一刻钟便会节节败退,如今足足过了有小半个时辰,打斗声依旧不绝于耳。 看来前来的人还难得有些真功夫。 骆长寄如此心不在焉地想着,下一刻便听见一个熟悉的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分明是你们先不听我们解释就开打的,怎得现在还没完了!吃我一拳!” 骆长寄嘴角一抽,当即放下地图,遥遥地朝石拱桥的方向喊了一声:“放他们进来吧。” 田小思眼睛尖,隔得远远地看见阁主的身影,兴奋得要命,从纪明则身后探出个脑袋朝面前的两名漱锋阁弟子做了个鬼脸: “我早就说了,我们是阁主的亲身护卫!看吧!没说谎吧?”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一言难尽地:“护卫?”随后异口同声:“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田小思不乐意了,“是阁主亲自承认的,阁主亲口对我说,‘从此以后,无论身赴天南地北,漱锋阁便是你唯一的归处’……” “田小思。”骆长寄冷静的嗓音从楼阁一侧传来。 “欸!来了!”田小思欢快地应了一声,朝两名弟子吐了吐舌头,绕过他们往骆长寄的方向跑去。 骆长寄无奈地扶额。田小思和纪明则同一时间被告知了计划,骆长寄吩咐他们同自己分开行动,因此他们并未同骆长寄一起赶回春山外,而是静候到城门关闭后,才寻了空闲机会偷偷溜出了葳陵。 谁曾想,他们千辛万苦跋山涉水地上了山,又同两个漱锋阁弟子撞上。弟子疑心他们身份,田小思又是个武功稀松脾气却暴的,转头就跟其中一个对呛了起来。纪明则虽性格沉稳,但难免有些护犊子,几个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直到骆长寄出来叫停。 时隔多日再见阁主,又是身处阁主口中的漱锋阁中,田小思激动难言,冲过来就抱住了骆长寄的大腿不挪窝,将脸往他身上狂蹭: “呜呜呜阁主我总算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们这一路上可辛苦了——” 骆长寄呼噜了两把他小脑袋上的萝卜缨子以示安慰,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有人便拎起田小思的后衣领将他举到了半空,往纪明则怀里一扔。 “你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净爱占阁主便宜呢。” 头顶传来女人熟悉的奚落,田小思躲在纪明则怀中揉了揉脑袋,抬起头一看正对上莫寻冷淡英气的面容。 她一条腿一瘸一拐,浑身伤痕累累,眉角有一道锋利的伤口。身负重伤的她却像是当真全然不在乎,只抬起头嫌弃地朝屋顶喊了一声: “行了,下来吧,阁主早就知道你回来了。” 屋顶上传来青年乐不可支的笑声,田小思定睛一看,从椽子上一跃而下的身影正是方竹。 他那张脸只比莫寻更加惨不忍睹,但笑容咧得比莫寻更大,二人齐齐单膝跪在骆长寄面前,朗声道:“属下见过阁主。” 纪明则叹为观止:“你二人怎伤得这样重?” “还好吧?”方竹往自己身上左看右看了一会儿,满脸无所谓,“商恪他爹似乎因为儿子的脑袋被阁主割了,险些杀红了眼,竟查到了我和莫寻身上,对我俩那是一个赶尽杀绝——” 他又想到了什么,忙不迭地同骆长寄找补:“呃,但是我们最后还是把商老头子给料理干净了,而且我身上这些血都是他派来的人的,不是我的哈,阁主我还没那么废物!” 田小思道:“可为何我看你这儿的伤口看着挺像真的,还在流血呢。” “乱戳什么!”方竹一把将他的手打开,义正词严,“不相信是吧?来来来,让你莫姐姐用剑跟我打一场,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天纵奇才——欸?不是吧莫寻,你还真打呀?” 莫寻拔剑在半空中挽出个漂亮的剑花直直朝他刺去,方竹躲闪开来,嗷嗷地边跑边佯装拭泪: “莫寻你他娘狼心狗肺,你不顾我们当年一道在阁中修行的情谊对我大打出手,原来你就是这种人,我当真看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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