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天牢的时候冯韵台还只配给彭家提鞋,这种虚伪的话便不用说了。”骆长寄道,“我的时间比阁下想的还要更紧迫一些。” 纪明则眯着眼睛看他,半晌后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像是笑声的声响。 骆长寄坐在地上看着他从稻草垛旁晃悠悠地站起,随后忽地一声在他面前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仅隔着一道栅栏,呼吸可闻,触手可见。 “你是怎么进来的?”纪明则薅了把乱七八糟油腻腻的头发,将他们草草束到脑后,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骆长寄道:“有人要拿你床底的箱子同我交换出行令牌,我答应了。” 纪明则束发的手顿了顿,看向他。 骆长寄又道:“但我又反悔了。所以就把他揍趴了然后把令牌抢过来了。” 纪明则扑哧一声笑出来,看向骆长寄的眼神多了几分趣味,他还真没见过把两面三刀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清新脱俗的。 骆长寄听他笑完,用最耐心的语气说着最不耐的话:“我不是来同你商量的。我也没有兴趣同你交友,我费尽心思找到你只为一件事,搞垮茕孑派,杀了冯韵台,咱们各取所需,任务完成便桥归桥路归路。你是想继续替官府卖命还是重新做回江湖客,都不关我的事。” 他这样一张年轻的面容,口中的话却笃定地好像只要自己出来二人便能完成那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若不是纪明则如今自顾不暇,倒真有可能想同他结交一二。 他啼笑皆非地道:“你的点子不错,也确实拿定了我的命脉。但你拿什么来担保此事一定能成?若是事情败露,我此刻悬梁自尽跟同你一起被当众绞死,也没什么区别。” 骆长寄道:“你说的不错。你我二人一死不过是幽暗角落没了两口气,有什么可在意呢?当你将生死置之度外之时,才是最有可能搏出一条生路的时刻。” “富贵者骄人乎?且贫贱者骄人乎?1”他的声音回荡在这空旷的牢狱内,“自然是贫贱骄人。”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史记·魏世家》 念宝真酷哥,如果没有嵇阙,他眼里是真的没有王法 第46章 午时三刻,牢狱外看守的狱卒们一边揉着咕咕叫的肚皮,一边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同僚来换班。 若是平日里,他们趁着无人看守便也偷偷溜出去打打牙祭,但偏偏今日有人拿着令牌说要同里面的囚犯叙话,还挺识时务地给他们一人塞了一个满满当当的钱袋子。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也由着他去了。 然而不知怎得,同僚们左等右等就是不回来,他们也因腹中空空而憋得心情恼火,没得地方撒气,索性便敲了敲牢房的门,喊道: “喂,还要呆多久?事情办完了就赶紧走!” 里头半声响应也无,一片死寂。 一名狱卒不甚耐烦,转身便用胳膊将牢门撞开,嘴里骂骂咧咧: “他娘的,是不是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听不见我们说话吗,看完人了就赶紧滚,我说你——” 他话音未落,一枚飞旋而来的条形物什当头击中了他的脑门,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那人身子一软轰然倒地,其他的狱卒觉出不对忙上前去看,可掉在地上的不过是一柄小小的铁勺。紧接着,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嗤嗤几响,几枚石子飞来正中几人穴道,将来人统统撂倒在地。 腰间钥匙被轻而易举地夺走,牢房铁门吱呀一声后,终于重见天日。 纪明则在骆长寄踏地震起碎石,精准击中狱卒的百会穴时心头一动。 囫囵谷的独门绝技‘青花点指’,原以为早已在此谷覆灭后失传,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得见。 他看着骆长寄的眼神中,不免又多了几分深远。 待换班的狱卒偷够了浮生半日闲,伸着懒腰说说笑笑地往牢狱的方向走,腰间还插着他们跟皂房那帮人换来的各色零嘴玩意儿。 当他们看到牢房门外不省人事的同僚时,好不容易得来的消遣物儿尽数掉地,匆忙飞奔至牢房内探头一看,却原本今晨还关在里头要死不活的人早就不知所踪! 几人惊慌失措,第一个目睹此景的狱卒三步并作两步地蹬腿便往快班门前跑,一边跑一边哭丧似地大声叫喊: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纪都头越狱逃跑啦!” * 抚川城东,客栈内。 “你想上苍茕山?” 纪明则刚刚问出这句话,下一刻便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头疼地道: “我不都说了我自己来上药就行吗?!” “那怎么行!”田小思拈着一小瓶金疮药,另一只手在纪明则刀疤横行的后背忙活,闻言理直气壮地道,“骆哥哥说了,要我,来给你上药!再说了,这后背的地方你又看不到,这么大年纪了还跟我一个小孩儿瞎逞强,不害臊!” 语罢他小指又不留神戳到了纪明则伤处,纪明则努力忍耐将那声嘶声憋了回去,没好气地看向曲膝坐在对面的骆长寄,一手指着身边还没自个儿肩膀高的少年道: “骆少侠莫要告诉我,他便是此行唯一的同伴?” 他虽只在被茕孑派弟子出手相救时上过一次苍茕山,但也记得此门派规矩繁琐人员众多,掌门酷爱招收弟子门徒,其中也不乏有武功高绝者。虽说以方才来看,自己面前的这位骆少侠并非易于之辈,但唯一的同伴竟只是个半大孩子?! 以纪明则敏锐的眼光来看,这孩子虽说瘦弱手上却颇有几分气力,但就这拿捏手劲的方法,一看就未曾习过武,怎能成事? 骆长寄正提笔写字,闻言道:“非也。” 纪明则心口松快了些,不管如何,多几个如骆长寄这样功夫好的,终归会多些胜算。 谁知骆长寄道:“小思不算。” 纪明则:“?” 他试着解读了一下骆长寄的意思,但实在觉得自己所理解的结果太过离谱,于是追问道:“所以,此次行动的人手有?……” 骆长寄很坦荡,指了指纪明则:“你。” 随后又指了指自己:“我。” 房中静寂片刻,纪明则差点从床榻上一头栽下去,被田小思一把扶了回去时,瘫着脸想道:他好像跟错人了。 骆长寄道:“你似乎有些误解了我的意思。”他将信笺折起,又唤来房檐上等着的小雪,将信塞进他脚腕上的信筒里,挥了挥手目送她振翅高飞后,方才道。 “我们此行并非是为了到茕孑派去打遍门派无敌手。茕孑派再如何,没了冯韵台也就不足为惧。” 纪明则真的很好奇这位少侠眼中“不足为惧”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但还没等他来得及发问,骆长寄转向田小思,温声道:“东西偷来了吗?” 田小思刚帮纪明则上完药,跳下床正抖着自己发酸的小腿,闻言眼睛一亮: “偷来了!” 他悉悉索索地在自个儿裤带上摸索了会儿,掏出一块方形铜牌来,双手递到骆长寄面前,忍不住卖乖求夸: “这是我昨夜偷偷去寨主的房里摸来的!寨主随身带着一块,房间里又藏着一块,平日里不大用得上这块,这几日肯定发现不了!” 骆长寄接过令牌,顺手便在田小思的头上薅了两把,发现这块令牌上似乎并未缀有多余字样,只是顶部刻有“茕孑”二字,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他问道:“还有哪些人持有这样的令牌?” “不多吧?”田小思掰着指头数不过来,纪明则接过话头道:“冯韵台手下的人应该有几块,但也只是他的心腹才有,再就是常家水寨,还有茕孑派手下其他几个镖局的龙头。” 想来也是,茕孑派的令牌也不是大白菜,一抓一大把。骆长寄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令牌,然后道: “纪大侠,伤势如何了?” 纪明则对他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无所适从,不自在地舒展了一下肩膀,道: “还行吧,怎么?” 骆长寄朝他微微一笑:“若是还不错,今夜便跑一趟太守府,如何?” 纪明则倒也没什么异议,骆长寄将他救出来肯定不是光把他摆着好看的,因此乖乖地坐在原地,等骆长寄一寸寸往他脸上粘面皮。 待骆长寄完成了一张崭新的人脸,纪明则起身活动了两下筋骨,仔细听完骆长寄在他耳边的交待后,抓住窗沿一个翻身便跃下二楼。 田小思惊呼一声,跑过去扒着窗户左右看,发现纪明则早已不声不响地消失在黄昏暮色中了。 田小思羡慕地咂舌道:“没想到他真的是大侠啊,若是我也能有他这样的身手就好了。早知我也该去投个什么门派,学点功夫傍身。” 骆长寄擦拭自己佩剑的手一顿。 天色渐晚,他半张脸皆沉在了晚来时的阴翳里,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神色。 田小思见他半天不吱声,正想上前唤他,他却先一步站了起来将剑收回鞘中,走到自己面前时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 “你年纪还小,日后有的是机会。 “现在先把眼前之事做好。去雇两匹马,我们上一趟州府华簌。” * 日薄西山,余光横照苍茕渡口,秋日里的夜晚总是要比夏夜来的要早些。 苍茕山腰,密林遍处,怪石嶙峋间隐匿着一座偌大正殿,不少弟子刚下了晚课,正三三两两地从正殿后的偏殿走出。 有眼尖的人看着竹林前出现了个陌生的身影,似乎全然没将门前巨石上所书的“茕孑派”三个大字放在眼里,犹如走进平常街巷那般自在地走了进来。 还未等那人踱至正殿,“嗖”地一声,十几只暗箭裹挟着秋夜里的寒露微风,不带一丝犹疑地从四面八方朝他直直逼来! 骆长寄眸光一闪,却并未拔剑,只是仰面躲过朝面门袭来的明箭,又劈手夺过空中一支随意撇掉,朝自己四方周围身着水黄色统一门服齐刷刷拔剑相对的茕孑派弟子笑了笑,好似只是在满不在乎地告诉对方,这些招数奈何自己不得。 弟子们对视一眼,为首那人厉声道:“来者何人?休得随意擅闯苍茕山!” 骆长寄漫不经心地从腰间摸出那枚茕孑令牌,象征性地举到他面前给对方看了看,道: “在下受冯太守亲命,有要事要同贺掌门相商。” 为首弟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怀疑地道:“从前并未见过你上山。” 骆长寄道:“从前也并未见过阁下下山。” 弟子从鼻腔中哼了一声:“有什么话便说与我,我代为转达。” 骆长寄用一种微妙的神色看了他一会儿,摆了摆手道:“抱歉,并非是我看你不上,但有些话,不是你能传达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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