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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10-25 17:00:24  状态:完结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他们都是聪明人,好处一丝一厘也不放弃,也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人与他和辛远声一样,算的根本不是利益,是感情,明日的,也不是含章太子与济宾王议和,是一个侄儿在和自己的杀父仇人谈筹码。

  辛鸾心口像是刚刚被捅了一刀,此时才感觉到痛来,心脏跟着一阵阵地紧缩,反刍着辛远声刚刚那句“我宁可你聋了瞎了”,他忽然悲从中来,一时间只感觉气苦,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帐内的那群人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交谈,三三两两地退了出去,辛鸾佝偻着自己的背脊,只感觉身上负有千钧。

  从小到大,他受了委屈,受了欺负,从来都有辛远声替他做主,为他出头,他没有想到,原来这一次,他替他做不了主,也出不了头了。

  深棕色的木板上落下一点一滴,直溅出一小块一小块地圆斑出来。

  “殿下。”邹吾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忽地喊他。

  辛鸾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咽下,抬起头,敛住所有的黯然,“你回来了。”

  邹吾朝他略略点了点头,只见他挽着袖子,两手端着一个木盆,直走到他身前来,把木盆放在他脚中间。

  “作甚么?!”

  那盆里腾腾的水冒着热气,辛鸾猜得出他要干什么,还是被唬得往后一仰,“你做什么?”

  邹吾倒是没有答他,撩着衣摆蹲在他面前,抓住他的脚就要给他脱靴子——

  辛鸾眼睛都直了,这一惊简直非同小可,只差没像瞪羚般跳将起来!

  “别……!”

  辛鸾惊慌道,挣不开邹吾,刹那间穷途末路般地就想踹他!

  邹吾无奈了,眼疾手快地抓住他两条活鱼一样直蹦弹的腿,抬头瞪他一眼,问:“能不能听话?”

  辛鸾被他这一眼瞪得没了生息,下意识地就想并拢双腿,可邹吾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拔下他两脚上的靴子,扯掉他的白袜子,绞着热毛巾直接捂了上去。

  “唔!”

  辛鸾绷着身子,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一双眼睛怯怯的瞪他,有点受不了邹吾的霸道。

  “我去过鸾乌殿的殿门口,你那宫殿白天到晚上火盆都烧得热气腾腾的,南境这个时节阴冷多雨,这么多天,你冷不冷?”

  辛鸾眼眶一热,负气道,“撒谎!你怎么去过鸾乌殿内?知道那里冷不冷热不热?我才没见过你!”

  辛鸾的脚背冻得一片青白,上面清晰地凸着几道深紫色的血管,十只脚趾紧紧地蜷着,小小的,圆圆的,怕羞一样,让人看了就不知如何是好。邹吾直等把他的脚焐热了,搓热了,才放他进热水里泡着,淡淡回他,“怎么没去过?是你忘了罢了。”

  辛鸾犹自不信,被热水舒舒服服地一泡,整个人舒展开来,眼睛轱辘一转,不住往前回想。谁道邹吾折身搭巾帕的功夫,居然又拧回身来,想也不想地伸手探进了水里。

  “!”

  这一次,不是再隔着毛巾,而是实打实地皮肉相贴!辛鸾此时若是凤凰形态,他估计自己的毛就要全部炸开了!

  “怎么?”

  邹吾察觉出辛鸾的僵硬,很是不解地抬头,“堂堂千乘之尊,没人给你洗过脚吗?”目光坦然而赤城。

  “我……”辛鸾声音发虚,一颗心突突狂跳。

  他从小被人伺候,可以说在王庭里他就没自己洗过脚。

  可……这不一样。

  邹吾也只那么一说,没真要等他答案,低下头,一手包着他一只脚,不轻不重地揉搓捋动。

  辛鸾的脚趾积了淤血,南阴墟那日他就看到了,是冻伤,也是劳累所致,他一双手泡在热腾腾的水里,抓着他那脚趾,一个一个地将那淤血揉开。

  辛鸾整个心尖都在颤,邹吾每弄他一下,他就跟着颤一下,像胸膛里闯进了个胡闹的小生员,捡着个破鼓就在胡天胡地地乱敲一般,他控制不住地哆嗦,只感觉那两只手,极有力,又极小心,仿佛弄重了,生怕把他弄坏了,弄轻了,生怕起不到效果,结果碾动揉搓,直把他那冻僵的血管揉散,把那血和肉揉做一团,热流行遍全身,他身酥骨软,整个人就要在他手里化开。

  “可,可以了……”

  洗得够久了,身子早就暖过来了,辛鸾一张脸蒸得通红,畏怯地就想退开。

  邹吾却忽地压住他的脚背,沉沉地抬起眼睛来,“你有没有想要和我说的?”

  “啊?”辛鸾完全摸不着头脑。

  如此他傻乎乎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也没支吾出个一二。

  邹吾叹了口气,原以为辛鸾刚刚那般伤心,总会和他说说辛襄,倾吐几句,不曾想到他这里,一句话都不肯露,转着圈地藏着掖着,他垂着眼睛拿帕子给他擦了脚,把那对烫得红彤彤的脚送进被褥里,“那你早些睡,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别想东想西,养好精神才是正事。”

  辛鸾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抓着被角躺下,紧锁眉头地问自己:他怎么不高兴了啊?他想让我跟他说什么啊?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来,三月细碎的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帐子上,细腻多情得,宛如谁细碎的呢喃。帐内三盏大红烛,邹吾依次剪灭,他的脚步声很静,只见夜色的阴影,轻柔地笼罩过来,只留一豆暗淡的烛光。

  忽然间,辛鸾就听见了那个人的呼吸,那个人的心跳,连同着天地的夐远之声,倏忽在他面前展开,清楚,显影定形。

  “我会保护你的。”

  无师自通地,辛鸾吐出了这么一句。外面的雨忽然急了,连珠般,爽快地断落在帐子上,听得他整个人都奔腾畅快了起来,忽然间,辛鸾觉得自己这个思路没错,辛襄要牺牲邹吾来换济宾王的晚节,他不答应,他应该跟邹吾说的。

  “邹吾,你保护过我,”辛鸾辗转着翻了个身,晦暗难明的床帐里看那高大的身影,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我会保护你的。”


第79章 垚关(9)

  邹吾从辛鸾的帐里出来,已经是三更时刻,外面雨还在下,夜色浸淫中,申豪支棱着腰蹲在不远处高台木楞上,他浑身披挂的铁甲泛着铁光,而这位小飞将军眼盯着极远处座座营帐,不动声色着,像个硕大的蘑菇。

  听到毡帐翻动,申豪立刻转过头来,嘴角朝着帐内一努,对邹吾道,“睡了?”

  邹吾把盆里的水就地一泼,单手拎着木盆走过来,“睡了。”

  其实这问话很是古怪,但是申豪看他小叔叔小婶婶久了,又一时想不起哪里古怪,只点了点头,大喇喇从腰间甩下了一铜锡的酒壶,扔给邹吾。

  邹吾娴熟地随手捞住,也不拧开,只道,“我不喝兑水的。”

  “没兑!没兑!”

  申豪忍不住抬高了点声音,“我刚从城里打的,特意给你带的!”

  军中明令禁酒,毕竟喝酒误事,便是赤炎十一番的主帅性格甚豪,时不时睁眼闭眼纵容手下,也只是规定营内不许喝烈酒,结果就是营内兑水的夯货泛滥,邹吾对此可敬谢不敏。

  但听申豪如此说,邹吾便不推辞了,“哦”了一声,拎着木盆扬脖灌了两口,和他蹲在一处。

  申豪看了邹吾一眼,又不自在了,单膝下落,也想自己看着潇洒些,但是真正操作起来发现他还披着铁甲,这姿势还是太别扭了,他挣扎两下,放弃了。

  “喂!”

  申豪闷声,“怎么我刚才听着你是给人唱摇篮曲来着?”

  军营里寂静无声,雨水稀稀疏疏地模糊掉对面辛涧营外的轮廓,只看得见黑色幢幢的营帐蜂聚蚁集,夜色里似有漫山遍野,不见尽头,唯独清晰的,是间或点着七八处红色的篝火火头,雨水里沉寂地燃着。

  这样的夜里,邹吾心情极是舒展沉寂,整个人都跟着放松起来,他不着痕迹地张合了一下五指,只感觉手上似乎还残留着那股细腻的触感,缓缓不去。

  他笑,丝毫不以为忤,反问,“少将军就没弹过剑吗?怎么就是摇篮曲了?”

  这语气可就过分柔情了。

  “噢噢噢噢!弹剑弹剑!”申豪顿时有些尴尬,只觉得白日里冷肃端严的男人,此时就像换了人一样,他粗鲁地推了他一把,急着推掉那个气氛,很是哥俩好地跟他勾肩搭背,道,“害,我不是还以为你没个兵刃嘛,漳水河你都是抢鬼面蝠的,我刚进城还特意劳动一场朝向副讨了把宝剑!你瞧瞧你瞧瞧!”

  说着他变戏法一样,双手横托,一柄七尺长的重剑就送到了邹吾面前,还抬了抬眉毛,一脸得意。

  军中慕强是本能,申豪见了邹吾的身手早就想交他这个朋友了,便是他小婶婶听说了漳水河的围杀,还没能迎进太子,就开始琢磨着挖太子墙角了,便是今日这宝剑,其实也是向繇刻意割爱,从渝都命人快马送来的。

  可是送到申豪手里的时候,他心想:小婶婶,这可对不住了!邹吾这块肥肉,我们赤炎十一番也想咬啊!我这空有地利优势却正愁没有啥送的出手的东西呢,你这不是逼着我借花献佛嘛?

  说着他欢欢喜喜,带了酒,带了剑,就等在辛鸾的帐外堵他……虽然,这个想法也有点古怪。

  剑鞘古朴,剑身锋辣,古镂铭文“苍岳”,一见便知不是凡品。邹吾立时郑重起来,略一点头,双手请过剑鞘,手腕一抖,长剑铮地出鞘——

  重剑长有七尺,厚重如刀,其上镂花纹饰繁复,锐利刚猛又堂皇庄严,邹吾沉吟着以手抚其剑身,只听得其中阵阵肆虐的呼号,仿佛听见了宝剑于烈火中发硎出世的刹那,又仿佛听见了数十余年前沙场上的霸道厮杀……

  雨滴“滴答”一声打在刃口。

  邹吾翻转手腕,淡淡道,“是把好剑呢。”

  那一刻不知是不是申豪的错觉,只觉得刹那间,那剽悍锋辣、杀唳冲天的“苍岳”在邹吾手中一洗肃杀,霸道的凶器瞬时顺驯了,服帖了,饮血的龙吟声变作乖巧的呢喃,仿佛见了知音一般,便荡出愉悦的轻吷声来。

  “你这……”申豪惊呆了。

  邹吾笑了笑,郑重地收剑回鞘,双手托举着还给他,“宝剑认主,还是请小将军完璧归赵还给南君罢,邹吾无功,不敢受禄。”

  申豪没想到他居然一语道破这剑的主人,登时也有些脸红,但好在他也心大:反正不是他偷拿的,他小叔叔要怪也怪不到他头上。他只是惊奇,“你连‘苍岳’都不放在心上啊?不行,你今晚可不能藏着,快给我看看你的兵器!是剑对吧?藏哪了啊到底!我看你那日虽然执刀,使得却是剑招……”

  他还以为邹吾这种高手总是脾气古怪、惯性藏私,一肚子的胡搅蛮缠还没说完,势在必行地想:看我不把你家当翻出来的?

  谁知邹吾躯干动也不动,只干脆利落地抬起了右手伸在虚空,申豪一愣,正不解,只见邹吾右手凌空一抓,一柄长剑于夜色雨中陡然现形!今夜无星,偏偏它流转光滑,仿佛披覆银河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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