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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10-25 17:00:24  状态:完结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他们……”司空复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孔南心在他们还没生出来的时候就在替先帝打江山了,他们怎么想的啊这是……”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小主人,‘战功高于一切’那是小兵小将才想的,您说孔先生好,没有用,要陛下说他好,陛下身边的人说他好,才算好。”

  司空复觉得荒谬,根本不想听这些明为“处事经验”实为“歪理邪说”,“王翁你知不知道,弋阳一战多少条人命?三个时辰啊,我军战死八千人,将军嫡系折损近半!可陛下呢?东境数十万精锐在后面丝毫未动!粮草、伤药,哪怕是褒奖也行啊,我们什么都没有得到,辛鸾还知道最快过来慰问将士,到我们这儿只有命令,通城虽然坚守,但也已成危城,这几个王子不能帮忙就算了,还要捣乱!”

  王翁臊眉耷眼地低下头:“小主人,这样的牢骚话,您对老奴说说也就罢了,千万不要说出去啊,再说朝廷也不是不管孔先生,南境也是一片陷落之声,实在是朝廷和陛下都忙得抽不开身,好几个赤炎老将军都被请了出来,你可想……诶。”

  说到此,王翁也忍不住叹气了。三年前陛下手段酷烈,先整顿丹口孔雀,后整顿赤炎旧部,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原本那些老将军的亲信部署都遭到了无情的整肃,编遣会议之后多少人落泪,陛下就为了能将大权牢牢掌握在自己和自己的儿子手里,若不是今日老将被清洗,小将还未历练,陛下也不会……

  王翁露出为难的苦相:“小主人……”

  “好了好了,我会找机会传达的。”司空复发脾气是发脾气,但是也知道自己父亲的处境,为了自己家,他就暂且捏住鼻子。

  王翁顿时笑开了花,皱纹舒展,忙不迭道:“那就好,那就好……”

  可是他们不知道,神京清凉殿内日理万机的陛下,并没有忙着所谓的南线军务。神京无雨,甚至连风都没有,夏日入夜灯火点点,护城河的柳梢没有被拂动过一下,而此时原本该在清凉殿内打扇吹冰的内侍全部谴了出去,大殿窗门紧闭,不许露出一点风声。

  “就因为我不给她封位,她便走这样的下策?”

  辛涧笑了,朝着下首,笑得好阴森,他和风细雨地继续问:“她就不怕寡人杀了新郎,让她再做一次未亡之人?!”

  哈灵斯的额角流出汗来。

  天子瘦削了很多,丧子之痛让他夜不能寐,病体缠绵,整个人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然这些都不能削减他的阴鸷可怕,在他听到西旻背叛了他死去的儿子、胆大包天地另嫁他人,在朝堂上几乎是暴怒着扣押了哈灵斯,投入大狱,若非脑中还有一线理智,这小丫头怕是有再多的脑袋都活不到今日。

  “樊邯……樊邯将军现在正在前线对敌,中境能阻击西南叛军,全是因为他牵制了大部分兵力,陛下就算……就算再恼恨他,也不能拿自己的半壁江山开玩笑。”

  哈灵斯声音发抖,用尽全力才把话说得有条理,辛涧低头看着她,声音更柔和了:“你以为寡人是手无余力收拾叛军,必须得仰仗你们?”

  哈灵斯俯首:“臣不敢!”她哽咽着握紧了拳头,几乎是横下一颗心地大胆:“不过陛下就算不仰仗北境闾丘,就不怕相逼之后伤了西旻之心,推着她与陈留王连成一气嚒?丈夫殒命,西旻亦是一箭穿心,若非势单力薄,怎会出此阵前下嫁的策略,其中为难苦楚,还请陛下……体察!”

  不知哈灵斯是哪里说服了辛涧,殿内那种笼盖四野的压迫渐渐撤了下去,许久,上首的天子问。

  “阿隆呢?”

  哈灵斯的叩地的头颅微微一抬。

  辛涧像是突然间老了,疲惫了,他嘶哑道:“把我儿阿隆带回来,此事,寡人可以既往不咎。”

  ·

  “这一定有阴谋!”

  神京城内,辛和府上,“辛移行动诡秘,许多事情我问他,他也不叫我知道,并且你听说了没,他近日与司空府来往甚是亲密,司空家最受宠的小儿子就在前线,乃孔南心的随军,他这般安排,一定是没有好意!”

  “三王子,稍安勿躁。”府上军师安抚道,“丹口孔雀远在天边,争取不到便也就算了,您忘了嚒?您还有从从啊,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辛和眼睛一亮:“是了,从从年轻,实力又小,容易摆弄,丹口孔雀实力大,心眼多,陛下早忌惮其尾大不掉,在前线算什么?谁能让陛下顺眼,讨他的欢心才是正事!”

  想到此,便是辛和都觉得自己聪明,看事极为老道通透,不免得意地笑了起来:“罢,那本王子,知道该如何做了。”


第225章 博弈(4)

  北方,一层一层的山浪堆叠出重重叠叠的余脉,泾渭分明切开浅碟一般的朔北平原与中境三川,因为连日的雨水,草坡变得湿滑不堪,樊邯弯腰为西旻的骏马裹好蹄子,那枣红的马儿不配合地踢沓了两下,鼻孔哼出呼呼的气音,相比之下西旻的猎犬就自在多了,撒着欢在潮湿的草丛中打滚,沾着满身的草屑看到任意疑似掉队之人便发出凶恶的吼叫。

  “听说孔南心和邹吾打得很是投契,你看他会不会打着打着便投敌了?”

  西旻骑在马鞍上,纵目看着长长的迁徙的队伍,漫不经心地问。

  璐水从北侧的山梁缓缓而下,从北侧的山谷里流出,一直流到盆地底部的平原上,然后河道便扭捏起来,飘然任意地波折出一处处蜿蜒的河套,迁徙的中境居民沿着这一条盈盈发光的水路彷徨向北,每一曲的河湾都有人情不自禁地回头,遥望危城乡土。

  “不会。”

  樊邯翻身上马,声音沉毅:“两个月我们来雪瓴宫观礼,当时三川郡是什么样子,如今又是什么样子,丹口孔雀是个好官,他不会投降辛鸾的。”

  运河炸毁,河流填道,如今的翡翠长洲已成一片狼藉,谁还能想到几个月前孔南心费心筹措雪瓴之会本意是想消弭痕怨?他不会投降的。他不可能原谅他。

  “倒是殿下,为什么要移居这么多的商旅之家?”樊邯不解地发问。

  西旻眼珠一转,绽出笑意:“你猜?”

  樊邯实话实说:“臣猜不出。”

  战乱年代商人不事生产,说来并没什么好移居的,但是显然西旻与丹口孔雀对此很是认真。五百商旅说来这当初还是西境与东境的谈判,西旻出兵牵制辛鸾,辛涧提供粮草等,但是因西旻后来的自作主张,辛涧将原来的协议一笔勾销,但是丹口孔雀抓住了这协议一纸条款,私下联系北地同意迁移五百商旅,同时请求西旻收容两千十四岁以下的孩子。

  南方随时陷落,西侧汹汹战乱,中境一旦有失,势将没有寻常百姓的容身之所,所有的父母都知道护犊子,联名请愿孔南心就算安排不了他们,至少安排他们的孩子逃难。樊邯不知道丹口孔雀是如何与东境交涉的,按理说,东境应该不折不扣地接纳所有幼童,但是据说只成功了一半,便是那成功的一半,也不知孔南心受了多少委屈。

  所以丹口孔雀来找西旻谈判,带来许多珍宝,贺她新婚之喜。西旻心情一舒畅,似乎也没有多想,大手一挥便同意了,这搞得孔南心反而不安,嘱咐一句:“他们年纪还小,请殿下不要让他们当兵,让他们好好读书。”西旻很是爽快,点头回答:“可以。”孔南心动容,回以感激目光。

  樊邯思绪纷乱,垂头看着那些惶惶不安的迁徙逃难之人,押后的都是富户了,许多逃难到通城,家在弋阳或者弋阳以西,有些还带着几车家当,有些只剩孑然的一身,他眼见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携家带口,脚下沾满泥泞,抓紧时间还扯着面口袋要装一袋子的米,樊邯一眼就判定这是有经验的逃难者,五十多岁,很可能天衍建国之前就遭遇过离乱颠簸,十九年后他们当年效忠之人的亲生骨肉又挑动内战,他们原本也曾历经繁华,如今成了衣食不周的难民。

  “这夏天过完就是秋天,秋天之后就是冬天,你在这儿陪着仇英打几轮游击便回罢,冬天之前北都城还要围猎捕狼呢。”

  樊邯:“不管中境战场了嚒?”

  西旻:“给辛涧做做样子就行了,这本来就不是我们的战场,南方中境虽然富庶,但不是我们的生存之源——既然无心南下,何必给他人做嫁衣裳?”樊邯看了西旻一眼:她出兵毫不犹豫,退兵毫不犹豫,好像只是为了来掺和一脚,拿到自己想要的,然后便大摇大摆地回去。

  樊邯:“殿下既然如此统筹,是有其他方略?”

  西旻朝他笑:“你猜?”

  樊邯看了一眼迁徙的人群:“难道跟这些商旅有关?”

  西旻笑了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你以为中境对西南,他们这次谁会赢?谁会输?”

  “不好说。”

  樊邯性格实在,三言两语立刻跟她说起两方战场上的侦查、踩点、选场、选时、组织、调度、号令等一系列作战风格。

  西旻抬手打断他:“你说的这些都是战场上的东西。”

  樊邯:“殿下问的难道不是战场上的?”

  西旻:“输赢有时在战场,有时不在战场,譬如粮草,譬如庙堂。我估计现在辛鸾要急癫了,咱们打仗可以以战养战,出征带几日的畜肉乳制,不行多带空马,骑完了杀,谈不上后面的转运之费,但是他家底薄,供这么大的军队,运线辽远……想想就替他头疼,对,他还换将了,邹吾不在,换成了陶滦罢?”

  樊邯:“对,现在西南军整个防线收紧,仇英也撤退回大营,只留侦查策应了。”

  西旻:“行,那咱们更没有理由在这里虚耗着了,再过一个月,你挑个日子便撤罢。”说罢她一夹马腹,就要冲下山坡。

  “诶!殿下!”樊邯出声。

  猎犬箭一样地从远方射过来,跟上主人,西旻回头:“怎么了?”

  “东境……”

  猎狗狂吠,似乎也嫌他啰嗦,樊邯有些难以启齿:“东境那边没有什么消息回来嚒?”

  “他朝我要阿隆。”

  樊邯:“那……”

  “这我能给他嚒?”天地辽阔,她纵马狡黠一笑:“阿隆现在是你的儿子啊。”

  ·

  “扑通——”

  硕大无朋的白虎扑进水池中,溅起四散的水花,辛鸾羽翎轻动,回头用喙梳了梳自己被沾湿的羽毛,紧接着抻着脖子又啄了一串冰镇的葡萄,把头摊在地上吧唧吧唧地吃起来。

  天衍方圆辽阔、地大物博,最大的问题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中境没日没夜的下雨,西境没日没夜地大太阳,辛鸾和邹吾到西境这些日子,晌午十分根本就是热得动也动不得。

  清透的水淹没邹吾雪白的皮毛,蝉鸣燥热,他一个猛子扎进去,沉在冰冰凉凉的水,游尽了兴才窜出水面,扒住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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