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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10-25 17:00:24  状态:完结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水泽温柔,辛鸾深吸一口气来,慢慢开口。

  孔南心充耳琇莹,白裳绿绦,闻言露出温和的笑来:“王爷客气了,雪瓴宫有此盛会,我亦求之不得,何必言谢。”

  “本王非是为此道谢。”

  一展流光倏地自辛鸾眼底荡过,“是三年前,渝城夏日瘟疫、白骨堆叠。中境孔郡尉大义援手,谴使派发三大船只捐助,此等救命之恩,没齿不忘。”

  丹口孔雀怔了一下,“……陈留王好记忆。”说罢他展颜一笑,一身名士风骨,“不过家国有难,山野匹夫也不会坐视,当年扶手之助,王爷不必如此挂怀。”

  “孔郡尉眼中小事一桩,辛鸾不敢小视。”辛鸾言辞恳切,一双眼就要看进人的心底,“只盼将来孔郡尉也有我可以效劳之处,到时候还望不吝告知。”

  孔南心眉心微蹙,细细思索了一瞬,“殿下如此坦白,那请恕臣冒昧敢问一言。”

  辛鸾:“请说。”

  孔南心:“西南五侯宝月楼之意外,可是西南有人动了东出之心?”

  辛鸾眼波一动:“郡尉高看我了。西南无力东出,更无心觊觎,五侯之死本王也惶惶不可终日,不然也不会力促今日雪瓴之会。”

  孔南心点点头,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温和道:“殿下远从西南之地而来,一路见中境草甸沼泽,可否见森林树木?”

  辛鸾眉心微蹙,不知他是何意,只老实答:“不曾。”

  孔南心:“这便对了,二十年前征战杀伐改变了此处地貌,战火将岩石烤裂,森林被砍伐一清,先帝推开了西与南的两侧高峰,便露出了中境这片荒地。如今天子在上,分中境为三郡邑,然三郡邑原为一家,除内史郡毗邻西境山脉还有些险要山隘,大幅中原腹地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偏此处又是四战之地,殿下当知,一旦战事爆发,此处养了二十年的美景,会受到何等蹂躏。”

  孔南心说起话来像水,抑扬顿挫,不疾不徐,让人全身心地沉浸其中,再留意不到人喧马嘶,水间鸟啼,辛鸾的喉结轻轻地滑动了一下,忽然感受到某种压力:“翡翠湾里捞翡翠,三川郡物华天宝,谁欲破坏,皆是罪过。”

  “正是!”

  丹口孔雀眼中有光,仿佛就等他这一句,紧接着,秀雅的男人轻轻一笑,诚恳道:“臣希望王爷能一直记得,今日所言。”

  忽然间,一声悠扬漫长的笛哨声翻飞而起,越过水泽,渺渺而清晰——

  辛鸾一怔,像是脱开一朵宁和的梦,倏地抬头。

  只见翡翠湾对岸一道拉长的哨声之后,忽然间旗帜招展,鼓号齐响,白鹤与天鹅受到惊吓,忽然间抿翅而飞,芦苇莎草被风重叠拂开,自三川汇流处始,忽地便廓清那由远至近的天子仪仗。

  丹口孔雀于雪瓴看台上前一步,低低道,“贵客们,到了。”


第208章 问世(3)

  河岸边百余座观景台已经搭起来了,辛鸾翘首而望,只见沙洲路上旗帜昭彰,从通城墙垣始一直蔓延到了眼前,远处千余禁军队伍压阵,各色的仪仗洋洋洒洒,乱花迷眼。

  距离尚远,足在两百步外,辛鸾眯起眼睛,努力地去分辨其中青色的重名鸟旗帜,正当他费力寻找时,忽有一马一骑当先,越众而出,直向雪瓴宫冲过来。

  那身影过于熟悉了,辛鸾心头一跳:是辛襄。

  堂堂国之储副,这般家国大典,没有乘坐金辂,而是我行我素地纵马而来。丹口孔雀在旁边说话,亏他还能夸出好听的:“都说当今太子殿下干练,不爱繁文缛节,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千万人拥挤的大场面不会让辛鸾感觉不自在,但是看到这样一个人飞驰而来,辛鸾却还是忍不住轻轻屏住呼吸:三年未见,辛远声明显比之前更显成熟傲岸,太子成年后行冠礼,紧接着便是行辅政监国之权,如此这般位高权重的浸润,辛鸾数十步之外便能觉察他的煞气逼人。

  辛襄紫衣大绶,身手矫捷,不过几息,已至雪瓴宫阶梯下,礼官见他孤身纵马,不确定他是否想听宣号,便知趣地只上前牵马行礼。

  丹口孔雀引班站在雪瓴宫上,见状不由先恭谨行礼。

  “太子殿下。”

  “嗯。”

  辛襄神色冷峻,抬了下眼皮瞭过众人,没有半丝想上来的意思,只硬邦邦哼了一个字。

  辛鸾脸上浮出笑容来,本想开口寒暄,谁知辛襄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立刻转过身去,好像他特意快马飞驰到此,不是为了要跟他说话,而是要等什么别的人。辛鸾的脸色刹那间僵了一下,心头还没梳理出个七八,很快,他便知道辛襄要等的是谁了。

  “北境总督、太子妃驾——”

  礼官远眺,响亮宣号。站在后面的文官们听到这声音不由窃窃私语起来,更有好奇着往前挤了挤,抻长脖子想往外看。北地的仪仗并不招摇,随之护卫的儿郎也都入乡随俗穿着中原衣裳,可那薄薄的士子服遮不住一清水的虎臂蜂腰,有眼尖者还看见领头的护卫畏热一般袒露着半边手臂,端的是肌隆如铁,黑亮如油。

  在这一群高大威猛的虎狼护卫中,太子妃的暖黄软轿就显得小巧雅致了,章华太子站在沙洲的一端,完全不似各地文臣那般少见多怪,他提步,神色如常地上前。北地打头的护卫识得他,直接避让后退,辛襄目不斜视地停于轿外,躬身,低声唤了声:

  “夫人。”

  辛鸾的手指倏地缩紧了。人群又起窃窃私语,有知情者说起太子妃一拖数年不肯回京,还以为太子夫妻早已貌合神离,没想到章华太子对这太子妃如此上心,嘈嘈切切之中,那暖黄的小轿的轿帘掀开了,一只娇小白净的手,率先伸了出来——

  刹那间千余张嘴似乎都闭住了,翡翠湾中白鹤抿翅,孔雀轻啼,辛鸾听到了一阵极清晰的琳琅响动,辛远声握住那只小手,腕上微微用力——

  紧接着,一位腰身极为纤细的少女从小轿中俯身出来,她满头北地金玉头饰,腕上、耳上、颈上皆是形状特异的手镯、耳环与项链,高耸挺翘的鼻梁在少女马奶般的肌肤上打出浅浅的阴影,薄薄的眼皮一抬,一双碧眼在阳光下立刻映出变幻莫测的琥珀光来。

  “太子妃殿下。”

  这一次,丹口孔雀甚至连下数个台阶,比照着章华太子之尊还多的礼数见礼,“北地千里迢迢,孔南心感念殿下前来赴会。”

  西旻的容貌有几分魅惑的危险,每走一步,皆是养尊处优的声音。众人只听“唰”地一声,金碧辉煌的羽扇全副展开,那小小少女掩唇而笑:“郡尉客气,雪瓴宫盛会此等壮观,能亲入其中,是本宫有幸。”

  辛襄给足了妻子颜面,旁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尊这位太子妃,辛鸾不是主人,待这三人上得雪瓴宫来,才在脸上洋溢出笑容,鞠躬行礼。西旻好奇看着他,显然也是第一次见这传说中的高辛帝裔,辛鸾年少时曾在宴席上聘她与姐姐为妻,可惜一直缘悭一面。他好英俊,看着是个神志正常的高辛氏,西旻目露善意,不免和他多说两句。

  就在他们四人聚在一起寒暄客套之时,远远传来“天子驾临”的长呼声,一时间,所有的攀谈笑闹都停止了,众人正冠整衣,垂眸听号,辛襄引着西旻与辛鸾、孔南心并排肃立站好,恭谨等侯銮驾驾临。

  辛涧,这天下至尊至贵的帝王。大蠹、旌旗、黄扇、锦绶等卤薄仪仗纷至沓来,随后再层层叠叠地展开,一时间恢弘的雅乐排挞而起,銮驾之中一人青缘赤罗裳,容长脸,丹凤眼,气度煊赫,宛如泰山。

  天下诸王,最美济宾,这是很多年前流传的戏语了,一时间资历老的官员却都想到了,紧接着千余众齐声山呼万岁,偌大冰雕玉砌的雪瓴宫,乌压压地跪了一地。西旻紧挨着辛襄的手臂,自然是随着众人一起行礼参拜,不过她大胆,飞快地抬了眼,眼睫如钩,朝那至尊的男人勾了一记。辛鸾心情沉重,背脊沉重僵硬地弯折下去,与众人齐齐叩首的瞬间,惨白的额头抵住土地,弯着的嘴角一时不需伪装,再笑不出来——

  雪瓴宫四层之高,可容五千余人,形状呈半弯新月。如是越千余众呼啦啦跪倒,先躬身敬拜,再履三跪九叩之仪,那云端之人垂眼去看,想必是满目琳琅,充塞满黄、绿、赤、紫等诸多贵色,天边琉璃瓦上,亦映得有祥云瑞霭罢。

  许久,一双丝履深绣五文章,停在了辛鸾的面前。

  “阿鸾。”

  来人轻呼。辛鸾一怔,微风撩起青缘赤罗裳的袖袍,一只手纡尊降贵地搀住了他。

  一片繁华清贵的莫测流光,根本不容人拒绝。

  辛鸾顺势站起,抬头,应:“叔父。”

  脸上笑容,是无比的服帖恭顺。

  其乐融融的盛世之气象,众人听令起身,再抬头,只见天子拉着陈留王的手,容色温谕,朗声说了一番君臣和谐、天下太平之语,紧接着,乐奏鞭鸣。辛涧一侧是辛鸾,一侧是丹口孔雀,挽着两人入席,百官自然得体地让开一道宽敞路途,转身之际,辛鸾感知到一束目光,侧过头去,发现西旻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辛鸾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众人簇拥着上了高台。

  这么多人,落座本就是件极麻烦的事情,好在贵者在前,贱者在后,三川郡的丹口孔雀早有准备,行起来倒也不错乱,西旻与辛襄并肩,边往看台上奏边轻声道。

  “陈留王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辛襄扶着西旻的手臂,剑眉飞挑,“不然你以为他会是什么样?”

  “高辛氏龙凤之姿,臣妾可不敢乱以为。”西旻把嘴巴挡在扇子后,轻轻揶揄道,“左不过是你留在身边的那一位误导了臣妾。”

  西旻稍稍侧首,果然,辛襄的太子仪仗赶来了,那一位也跟来了。那个叫“纹卿”的少年做内侍打扮亦步亦趋,她之前便觉得少年济楚美貌,现在仍想赞叹他的美貌。论皮囊,陈留王脸上有旧疤,是绝对比不过这纹卿的,可论气度,陈留王是云,纹卿便是泥,左看右看不过一介愚蠢又漂亮的玩物罢了。

  樊邯跟在西旻身后,沉默而谨慎地往上迈步走。

  今日来客极多,来之前西旻强迫他记下所有可能会出席的所有大人物,每人的模样、喜好、官职势力、家族与家族之间的恩怨往来,他目光谨慎而快速地滑过去,习惯性地握了一下腰间的刀鞘,握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兵器都已上缴。

  天子、章华太子、陈留王,这他都见过。刚刚陈留王那一跪,那一唤,那一笑,他也见了听了,他心脏蜷缩,不知该如何说是好。

  这些贵人里,让他意外的要属丹口孔雀,传说中的前四大名将,曾统率中境十六年,威名赫赫,没想到居然是如此高贵淡雅的男子,白净得像个文臣,左脚举步登阶时,还能看出腿脚有疾;天子随驾之人乃齐二,披着深黑色斗篷,传闻他三年前便一直做此等打扮,齐嵩死后,天衍帝待齐家恩礼愈重,也许他如此仪容伴驾;陈留王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人低眉顺目个子很高,乍一看有文人弱致之态,是徐守文,另一侧的跟着个树桩般的武士,厚盔厚铠,动作直挺僵硬,亦步亦趋,是传闻中西南的那个无名勇士;唯独章华台子身边跟着的人让他摸不清楚来路,柳肩细腰,看起来似乎是无名小卒,偏偏一行人中属他颜色最为骄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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