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己居然还可以碎?诸己居然还能被震碎? 辛鸾喉咙收紧,腮帮子咬得生疼! 邹吾全力一击被人一剑削空,力道之强让他手腕剧震,而他虽然刺穿了申睦,可诸己断开的瞬间,他也好像是被人一剑攮进了身体,两败俱伤,冷汗泉涌!下一弹指,他整个人狼狈地向后退开,单膝跪倒,折断的诸己一声哀鸣,就插在了地上—— 十五个弹指。 兔起鹘落之间,从辛鸾那一句“杀了他”,到三人围攻尘埃落定,只有十五个弹指!墨麒麟以一敌三,大获全胜! 这是怎样的战力,辛鸾瘫坐在地上,内心惧骇,翻搅不止,他算尽机关,却还是只能做到这样,在他和邹吾卓吾全部倒地的时候,他的敌人仍能稳如泰山地站在,威严俯视他们! 辛鸾内心绝望,想着人事已尽,天命如此,天命如此! 他不甘心,却不恐惧,他看了一眼巨灵宫尽头的邹吾,想着反正我不怕,死便死了,只是墨麒麟这个已然取胜的男人却没有着急清算他们,他站在大殿中央,也不说话,只是站着,沉默威严的,像夜色中阴森岿然的大山。 然后这山峦笨重地侧过身去,不看敌手,反而面朝向繇—— 墨麒麟同样伤得不轻,一颗脑袋血葫芦般披着浓酽的血,左眼已经糜烂,脑浆失控地从他的眼睛与耳朵里挤出来,一起挤出来的还有生机勃勃的绿叶,饱满鲜艳的红红黄黄绿绿,斑驳地落在他黑色的衣服上,可是他的威势太盛了,他这样平静,好像血液流干,也能坐地称王! 辛鸾几人都忌惮地看着他,只有向繇,他没有任何胜利的欣喜,只有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阿繇。” 墨麒麟趿行一步,忽然喊了一声。 屋外雷雨的声响突然地高亢,他身上的鲜血脑浆缓缓凝结,像殿外清脆水沁的声响一样,滴答一声,落在地上,然后,巍然不倒的墨麒麟,轰然倒地! 好像是天地一灭,好像是巨树死亡,他这一倒,倒出了一场声势惊人的溃散!不仅是辛鸾,邹吾同样怔忪,几乎是不敢相信地,呆呆地看定了那个巨人!看定了那一生纵横的霸主! 而向繇睁大了眼睛,没有第一时间扑上去,居然是无措地后退了一步—— 其实申睦在刚刚的战斗中早便战死了。 他的头颅被辛鸾从内部破开,两眼不能视物,心脏被邹吾一剑洞穿,可无法解释的原因,他打到了最后一刻,直打到把他的敌人全部重伤,这才轰然倒下,闭眼前,他将头吃力地扭向向繇,辛鸾不确定当时他还能不能看到,但他抬起了手——因为常年征战在外,那手大而厚实,骨节粗大,哪怕静静地举着,都充满了力量。 向繇还是没有动,他像是个身在噩梦里的孩子,两颊酸涩,回不过神来,想拒绝眼前发生的事情,执拗地闭着嘴,一句话都不肯说。 然后那手就重重地落了下去。“哐——”地一声砸在地上。砸出巨灵宫长久的沉寂,砸断那对心上人长长的瞻顾,砸断了这南境十六年来翻卷的风云。 然后,墨麒麟,便死了。 那个曾经平荆山、灭四国、成霸业、统带南境精锐、顾盼自雄、好不威风的“南方霸主”,便死了,那个弃渝都、陷东南、丢卫海、逼裴照,薄情寡义,苦民累国、嗜战好杀的墨麒麟,便死了。那一落,南境军荡气回肠的征战史至此卷入历史的车轮,于三苗决战之后,最终戛然而止;那一落,整个天衍大地三方封土摩拳擦掌暗自欢欣,再不必怕南方异军威慑,霸武强兵,天下大局,荡然一变。 辛鸾瘫坐在地上,惊恐又释然地看着墨麒麟死去,他没有快意,但心神终于放了下来。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这最难的一仗。 终于结束了,这强大的敌人。 他心中茫然,一时空落落不知何处可依:是他决定杀了墨麒麟,以免受他胁迫、将来养虎遗患,但是他无法否认,墨麒麟强权风格十六年,将南境推向了悬崖边侧,却也将南境打造了爆发的基础,一旦走他说的方略,一个横亘天衍的最强权,瞬间呼之欲出。 只是这酷烈简捷的一条路,辛鸾放弃了。 后来很多年,他对墨麒麟几次褒赏,后来数十年,世人都在谈论着墨麒麟邪异英武的一生。 墨麒麟生前毁誉交腾,死后,他的名字却是用来“翻案”的,甚至那荒诞离奇的宗祠案事件,世人都开始刻意隐去不谈,他们谈他的英雄,谈他的强硬,谈他的方略格局,却不谈向繇,不谈那个丧心病狂的左相,亦不谈他真实存在过的真挚的情感——那还是邹吾说的,在一个很偶然的时机,他说,墨麒麟死前,那手其实不是随便抬的,以他的角度,他是想死前最后摸一摸向繇的肚子。 那是最后的牵挂,他付出生命的代价,仅剩的眷恋和柔情。 只是到底,没能如愿。 雨打风吹,风流云散。 巨灵宫一宴已拖延许久,申豪僵硬地站在巨灵宫宫门外,淋在风雨之中,一双拳头握得死紧—— 巨灵宫后上空的悬崖峭壁间,桥梁和栈道悬空,漆黑的雨幕中,山腰冲下来的浊水夹杂着落叶、枯枝和石头,撞击发出砰砰的响动—— 张倧公同样迎着风雨,默默算着时辰,刚刚山下三声炸响没能干扰他,他仍然等着约定好的时间,以免坏了小太子的方略,可就在时间将近时,身边的副手忽地一声惊叫! “张公!您看!那是什么!” 张倧公心头一动,放眼望去只见重重雨幕之中,山脚下水路燃起了点点渔火,那渔火片片闪烁,如蚁聚虫集一般,朝着渝都,缓缓驶近—— “是……”老头迟疑,却也坚定,口中迸出三个字:“是敌袭!” · 辛鸾缓了好久才能从地上站起来,他捂着心口,哐哐地咳了两下,脸色雪白。邹吾的脸色也不好,卓吾早爬起来去扶他,同样是被诸己断裂惊心,不断地问他哥怎么样。 向繇此时终于能动了,撒开茫然无措的安哥儿,踉踉跄跄地往墨麒麟的尸身那里走,很诡异,他脸上不见丝毫悲哀神色,懵懵懂懂的样子,刚走过去居然先是踹了一脚那铁骨鹰架的大身坯:“喂!” 踹得又狠又重。 “醒醒,起来啦,还没打完呢……你睡什么。”他木偶一样蹲下去,长发散了一地,然后坐到他身边去,拍桌子一样地拍他:“诶!?观,你起来啊!……起来啊!” 他的声音不见一点哀切,却有天地颠倒的恐惧,引得殿内所有人,便是卓吾也来看他。 夏边嘉已死,古柏不足为虑,申睦都已丧命,向繇再不能成器,辛鸾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去,目光对充满怜悯。 向繇不必抬头,他知道现在还敢走过来的是谁,他不甘,眼泪浮转,放一悲声:“你知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辛鸾皱着眉头,声音平静:“我知道。” 刚才申睦攻来的一掌,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直接取他性命,可他没有,那掌力来势酷烈,后面却猛地收起了劲力,强大而包容地,将他推了出去——辛鸾不知道墨麒麟这是何意,可能他在朝他对手的时候想到了他的父亲,但就像是向繇说的:纵然他如此决绝,他也没想害他性命。 向繇仿佛听到笑话,轻声笑问:“那你为何要害他?你不是一只自诩光明伟惠嚒?你不是一直说自己仁义吗?你为什么要害他!” “你搞错了!” 辛鸾喝住他的叫喊,胸口起伏着,把声音低沉下去:“我从没自诩过什么,那都是你们加给我的。”他垂下头,像是说给那个死去的人听,也像是平抚自己,“我从未说过自己要做光明伟惠的君主,我从来知道走上这条路的人,注定要学这人间最险恶卑鄙的学问。” 他察人观世、原有一双干净的眼睛。其余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辛鸾折步离开,留向繇一人守在墨麒麟身边。 邹吾身上没有外伤,但是辛鸾怀疑他是伤到了脏脾,他没有跟他说话,害怕他一开口那股气力就散了,只是默默地与他对视,点了下头:“走吧,张倧公第三道闸口要开了,地宫会淹平的。” 这半个渝都城都是那个老头建的,他当然有分寸和办法,此后,再不会有人去打石墨油脂的主意,渝都再不会发生今日这般凶险的事情。 小卓一脸紧张想搀他哥,辛鸾没有凑过去,只是放慢脚步和邹吾并行,垂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邹吾就算重伤也不至于让人搀扶,摆了摆手,让弟弟靠边,然后他们一行三人沉默地绕开申睦和向繇,往宫门处走。 谁知还有三十余步就能出去,刚刚还伏在申睦尸身上的向繇忽地大喊了一声: “不许走!” 那声音悲凉凄厉,只听得人心头猛战,紧接着,一道青碧色的身影握着“苍岳”猛地起身冲来,张开双臂,拦在了他们面前! 卓吾恨得牙痒,他就知道向繇这人不会这样善罢甘休!他猛地迈出一步,挡在哥哥嫂嫂面前:“你以为你能拦住我们?!” 可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砰”地一声,向繇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倒! “殿下!”他看向辛鸾,膝行着爬到辛鸾脚下,一头叩倒,“我不恨你我不恨你!之前是我错了,我可以拿命给你赔罪!但春生草,春生草!您能救命,我求您大发慈悲,求您救救他!” “他”是谁不言而喻,可是求杀人者救人,向繇这不是疯了嚒? “哐哐哐”的叩首中,向繇的头发披散而下,三人都是面露震惊,毛骨悚然,眼前这一幕太过荒诞了,荒诞得宛如有诈,可向繇的悲凉之意如凄切,谁都知道高傲如他,是真的在拿命求辛鸾。 安哥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挪了过来,看着向繇如此,哇哇大哭!小儿的声音喊醒了向繇,他叩首的动作凝滞了一下,就在辛鸾终于缓出一口气,觉得向繇就要正常了,谁知这人混乱中忽然露出一丝狰狞的喜悦,一把扑过去抓过那孩子,凶狠地拉扯着他拖到自己的眼前来! “你知道它是谁嚒?!” 向繇目露激狂,捏着小儿的后颈提起来,迫不及待地朝辛鸾介绍:“它就是当年害死你母亲的那条腾蛇蛇灵,它借我儿子的身体重生,与我儿子共用一个身体!你杀了他,蛇灵就再不可能活转过来!我把他给你!——求你救救申睦,救救申睦,救救他!” 一命换一命不够,他拿两命换一命! 邹吾卓吾惊恶,已经被向繇的要求彻底惊呆了!可这么大量的信息在辛鸾那根本处理不来,他看着安哥儿,还没完全吃透向繇的意思,只几下了“蛇灵”,身体就先滚开一层一层的战栗! 安哥儿生命受到威胁,忽然惊悚地哭叫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就像随随便便的一个痴呆儿一样,咿咿呀呀,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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