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就不觉得他长得很像向繇嚒?”辛鸾不相信只有他这样以为。 茹姊姊却说,“可能是向副本家还剩下的穷亲戚吧,不过我们没觉得像啊,那个孩子……不太像。”她看着辛鸾,随后又慢慢说,“不过有人说孩子看到的就是和大人不一样,可能殿下能看到的东西本来就比奴多罢。” 当时在浴室,辛鸾静静摸着自己的中衣和亵衣发呆,柔软的布料熨帖在自己的指尖,有让人心慌的滑腻。 “那……亲吻会……”他发现自己又开始难以启齿了。 茹姊姊试探地看他,“您说您是和……?” “不!我是说男女之间!”他慌乱道,终于把那问题问出口:“会怀孕吗?” 茹姊姊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摇头,“殿下怎么会这么认为……这当然不会。” 辛鸾紧跟着贸然地逼问:“那怎样会?” 茹姊姊倏地睁大了眼睛,良久,她看他半晌,霍地又站起身,道,“这不该让奴来教您。”说着竟径直走了出去。 辛鸾茫然地坐在小凳上,手足无措。 那该是谁来教呢?还能谁来教教他呢? 自己小时候身体不好,父王只关心他不要生病,对于男女之事,父亲的说法只是自己若是相中了谁,尽管说出来,那个时候他没有心仪之人,也没有人让他对这件事好奇,可是现在他忽然有了心上人,却陡然发现自己陷在了草木皆兵的困局里。 他心中的恐惧,没法化解,只知道逃得开这第一次,他逃不开第二次,偏偏他又胆小得很,不敢一咬牙一闭眼去和邹吾试这一次。他也在想,为什么呢?他为什么就不敢呢?是因为爱惜自己吗?是害怕舍了自己一身,害怕流血吗?可是……他明明不怕啊,在邹吾面前,他愿意完全地把自己交给他,愿意完全地不爱惜自己,他知道做这件事他要脱衣服,他需要暴露自己,可能还要暴露很多很多,但是这些他都可以克服,他也觉得向繇说出口的话好可怕,好像处子之身给了谁,他今后就是谁的了,这让他惶恐,但是他觉得自己也是可以克服的,他的皮囊,他的肉体,只要邹吾喜欢,他甚至可以给他所有的尊严,可以让他踩在脚下,可以让他用强,可以让他奸他,打他,做一切他乐意在他身上做的事,或许……他害怕的也根本不是行房本身,他只是害怕和邹吾做这件事而已,因为自己知道自己可以为他做到哪一步,所以更害怕在那之后他的意志会完全的交给他,心智完全地转向他,害怕成为一具傀儡,一副行尸走肉,害怕受制于人,害怕自己会对过去的所有一切彻底割裂,害怕完全变成另外的一个人,害怕自己无法自拔,害怕自己失控,害怕自己再难回头,害怕一切一发不可收拾…… 关于邹吾,他是他的鸩酒,他不怕毒……他怕瘾。 寅时一刻,整个钧台宫都在夜雨中沉睡,偏偏辛鸾忽地一个用力,将案板上做了一夜的水蒸梨猛地扫到地上。他困窘地蹲下身,在反复的担忧中精疲力竭,徒劳地抱紧了自己的肚子,抱住自己的四肢,痛苦不堪地在想,他要不要先和别人试试,再和邹吾做…… · “您这眼圈……是一夜没睡吗?” 钧台宫鸟语花香,朝着朱窗看出去,外面花草氤氲正是一派世俗归隐地、人间仙境乡的美景,小卓早上饭也没吃地就出去了,徐斌此时倒是坐上了他的位置,便汇报便陪辛鸾吃饭。 但显然的,辛鸾没有胃口,恹恹地撑着脑袋,转着手中的汤匙,“嗯,在厨房忙活来着。” 徐斌闻而吃惊:“下厨?您这千金玉贵的?” 辛鸾又冷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一瞥小凳上的食盒,抬了抬下巴,“你要不要尝尝?这些都给你,你不吃可以给令郎。” 高辛氏的含章太子亲手做的吃食这可要看一看,徐斌好奇地探过头去,揭开食盒盖子,一瞧—— 得,水蒸梨和桃花饼。 不用辛鸾说也知道是做给谁的,他笑着答:“这臣可不敢拿。” 辛鸾厌烦撇了撇嘴,口气强硬,“给你就拿着!” “这……”徐斌迟疑了:“这不是送给……” 可还没容他说完话,辛鸾忽然截断话头:“我不想见他,烦。” 他现在听不得那个名字,他害怕听了能在饭桌上直接嚎啕大哭。 徐斌闻言却讪讪,扣上辛鸾亲手做的食盒,又缓缓坐下。 辛鸾也察觉自己口气不好了,扇了扇眼睛,把那股泪意压下去:是他自己蠢,又不怪别人,邹吾要他送东西,半夜冻得冷,他都摸回榻上了,结果想起来,又摸去厨房做,还怎么做都还不满意。 辛鸾深深吸了口气,把思绪转到任事状态,强自自持,“别这么看我,我没事……说正事吧。” · “你是不是惹辛鸾生气了?” 渝都,中山城。邹吾小院的外门忽然被推开了,小卓淋着一捧墙头洒落的细雨,冲进来就是质问。 是时,邹吾刚练完剑,洗漱完,头上脸上都还是汗。他昨夜等了一夜,就等着有人来推他的门,结果枯等一宿,门可算开了,走近来的却是小卓,还是这么一句。 他立刻语气不善地回他,“还有没有个规矩?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辛鸾还是小孩呢!”卓吾忽地发飙了,梗着脖子朝他哥怒吼:“你还不是对他做那种事!” 此话一落,邹吾的脸唰地白了。他从来没想到他的亲弟弟会这么说他,就好像他是什么混账王八蛋一样,他心里一片冰凉,嘴上颤了一下,却还是要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什么都没说!”卓吾气到发抖,他现在越发看不惯他哥这幅样子,徒劳地继续咆哮,“他要是说什么就好了!” 他要是说什么就好了……卓吾气恼地想,说着气喘吁吁地直接坐在了门槛上。 可是小鸾什么都没和他说,一宿下来他躺回来几次,刚盖上被褥,又蹑手蹑脚地摸出去,他甚至听到他在哭,呜呜咽咽的,是伤透了心的声音。 邹吾几个深呼吸,这才没有强忍着和弟弟发火,转过身去翻可以直接吃的干粮,道,“我们的事,你不要管,你不是还要去赤炎行营出操?还不赶紧去?” 小卓气呼呼地坐着,没有说话。 邹吾:“你性子太毛躁了,过几日我去给你找个先生……” 小卓:“你们不是给辛鸾找了吗?我要和他上一个!” 邹吾把昨夜剩下的烧饼装包,翻出一块褡裢来,意兴阑珊地,根本也不想跟弟弟做口舌之争:“他学的和你学的不一样,你怎么跟他上一个?” “有什么不一样,”小卓又气又憋屈地嘟囔,“不就是那些圣人道理,谁讲不一样?” “你听不听话?!” 邹吾要摔褡裢了,他从来没这样捉襟见肘,这样烦过!这些十五岁的孩子都是怎么回事啊?一个两个都这样捋不平! “你要是想上辛鸾课也行,你上三节课,能听懂我就不给你另外找师傅。”他强硬道。 小卓却像是被踩住了痛脚,“你就是看不起我!” 邹吾愕住,沉声转头,“你说什么?” “你们都看不起我!你们都商量好的,就是嫌弃我!你就是嫌弃我!你们都嫌弃我!” 邹吾手中烧饼和褡裢狠狠一摔,大步跨出去就想提他的领子,“卓吾你是不是缺管教了?你给我明白说话!” 卓吾想也不想地两掌就推了出去,“别管我!你凭什么管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哥!” 邹吾胸前的伤口根本还没养好,他这么没轻没重地一打,伤口立刻便崩开了,邹吾“嘶”了一声,只觉一片钻心的疼,可小卓全然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看着他哥难看的脸色,反倒生怕被他哥打一样,只来得及回头慌乱地扫一眼,摔着门就跑了! “混小子……” 邹吾心里翻江倒海,怔怔地看着那背影消失了许久,才嗫嚅着吐出这句话。 “我没有你这样的哥”,这一句说来何其轻巧,可他茫茫然地听着,耳边却一遍一遍响起隆隆的回音。过了许久,邹吾可算能喘出一口气,站直,回屋,俯身去捡捡那摔在地上的褡裢。 屋外,昨夜的细雨混着灰尘污渍,蜿蜒而下,他抓着那柔软的布面,沉重地感觉骤然间压了过来,一瞬间,他竟不堪重负。 · “前方战局艰难,以后吃穿都简略一些,不然就太不合时宜了,这话你告诉我麾下所有人,让他们注意不要铺废,还有,所有来渝都的南阴墟受害人,我们都做补偿接济,这个你着人拟个方略出来……” “可……”徐斌插言。 “没有可。”辛鸾头也不抬,他知道老徐要说什么,“去做就是。” 徐斌扁了扁了嘴,心道,这件事本该是东朝辛涧负责,您若是揽住这摊子,将来真的会自惹麻烦,可是主君如此强硬的快刀斩乱麻,他倒是不敢说话了。 “还有,老徐,今后类似事情,只要涉及民生这块的,我若是定了策事后忘记了兑现,你记得提醒我一些。”这是幕僚该做的事,徐斌赶紧点头,“是,臣省得了。” 辛鸾:“何方归他弟弟和家眷被俘的事情,你缓缓告诉他,让他别心急,我们肯定是要安排人去救的……”说着说着,他沉默了,开始迟疑。 徐斌觑着辛鸾的神色,大着胆子试探道,“臣有想法,不如……让邹吾悲门他们帮着营救。” 辛鸾眉心一皱。 徐斌说不好这俩人是生气了还是吵架了,他老了,没有年轻人这么能折腾,他只求辛鸾别一怒之下做什么冲动事,“悲门的势力还是有用的,我们现在情报这条线几乎是没有,悲门却深耕了许多年,暗中积蓄的力量,隐蔽的精干,可能会帮我们做很多事情……” 辛鸾叹了口气,只觉愁肠百结,低声道,“所以你认为这件事让悲门来做比较好,而不是联手南境来做?”他之前以为联手向繇的话,这件事也算师出有名。 徐斌:“殿下,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您是去大牢里越狱救人,这就不用广而告之了吧?再说向繇安插在东境的眼线,辛涧未必不知道,您用之前没能起用过的人,会更稳妥些。” 何方归是他手中大将,说是如今的肱骨也不为过,他的家人,是要十分重视的。 可是现在,辛鸾抿着嘴,硬是做不出决断来。 正在沉默僵持中,外间忽有女使传音,说是“向副到了”,辛鸾接了句“有请”,他立时听到一声纸扇“唰”地展折声,回头一看,只见向繇一身高挑的青绿便服,头上绑着根长长的马尾而不盘髻,神采飞扬地迈了进来。 “殿下!臣打听到了,我那个堂弟啊,今日正在驯马呢!”他翩翩而来,笑意风流,整个殿宇都在他的一弯笑眼中熠然生辉,“啊,徐大人正好在,走走走,我们一道去!去看看热闹,今日有驯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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