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那暴烈的气味,浸透了本该如玉树琼花的少年。 楚明瑱把他塞进盛满热水的木桶里,想让他泡一阵,醒醒酒,却一阵听不见动静,心里又担心,他会不会睡着了,在桶里溺水。 发誓不能去屏风后面的燕王爷,还是转过身,把羽毛湿漉漉的小燕捞出来。 燕知微在宴会上保持理智,是在强行欺骗大脑。但是当他意识到安全后,放任自己承受醉意反噬,是真的断片了。 楚明瑱看见他趴在桶边,半懵着,乌发披散在雪色肩头,容貌极有冲击性。 他立即非常守礼地别开眼,温柔道:“醒了吗?小燕,来吃点东西,喝两口醒酒汤。” 燕知微趴在桶边上,发肤如雪,脊骨舒展,如同燕雀稚嫩的双翼。 “主公,主公……”他看着楚明瑱,眼睛里有小星星。 楚明瑱克制了片刻,又把眼睛转回去,看着他,无奈:“在呢。” 少年略略直起身,伸长手臂,扯他的玄色衣袖,把他拉进。 楚明瑱向前走两步,替他捞长发,擦拭湿润的水汽。 燕知微纤长的手指还仿照人的走路,一点一点地,交叉着攀上他的腰带。 楚明瑱听他喊的清脆又亲密,虽然不是那声叫进心坎里的“明瑱哥哥”,他心里也是温柔平和的。 “在宫里头,旁人不敢喊本王哥哥。血缘弟弟,却又不屑喊,嫌本王没本事,无靠山,没什么用处。” 这位尊贵俊美的殿下说着,似乎有些叹息的意味:“……这声哥哥,倒叫知微喊了。” 燕知微歪歪头,似乎不理解他在说什么,就被修长白皙的手揉了下脑袋。 “白捡了个便宜弟弟。也罢,本王养得起。” 楚明瑱带着笑,捏了捏小燕的鼻尖。见他眉毛皱成一团,哼哼唧唧的,似乎又在向他卖娇了。 待到他把少年洗干净酒气,喂着吃了东西,喂了热汤,楚明瑱才把他成功塞进温暖的被子里。 少年刚躺下不久,就脸颊泛红。他试了试少年额头的温度,叹息:“烧了……” 近日正是冬日最冷的时候,他刚至此地,容易水土不服,就算仔细养着,恐怕也得受点罪,更别说那样饮酒了。 楚明瑱认命地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腕,传给他暖身体的内力。 无论境遇如何,他会给这名在他最落魄时选择他的少年,最大的宽容与宠爱。 燕王府中其他房间还没有收拾出来。燕知微这一病,如同抽丝,停在了燕王殿下的外间许久。 等到半月后,府里初步修缮,至少能拨出给燕知微的住处了。 连英向他旁敲侧击,燕知微再不搬出去,会被人误解与燕王的关系。他说:“王爷,您既然要重用燕大人,得避嫌才是。” 楚明瑱这才纳谏,让他住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燕知微也懂其中微妙,很快就把自己的东西搬走了,喜滋滋地奔向新屋子,看上去没半点留恋。 楚明瑱看着房间里另一个人生活过的印记,被一扫而空,又重归冷寂萧索。 “没心没肺……”燕王爷倚着窗,姿态依旧优雅。 他黑眸微凝,看着燕知微如同出笼的小鸟,轻快飞走的样子,莫名感觉有些郁闷。
第14章 黄粱枕,禁宫冷 燕知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合衣躺在龙床上,墨发散了一枕。明黄色的帷帐虚掩着,光源微弱。 旧梦虽温柔,身在长安禁宫,终究回不去他故梦里的燕王府了。 梦醒时分,他身边空无一人。抬手摸去,冰冰凉的,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自从谋逆案浮出水面,燕知微被牵涉其中,精神紧绷,时常无法入眠。 就算勉强睡了,也会半夜惊梦,好似见到雪亮的铡刀。 命途跌宕,仰人鼻息,终究化为积蓄的疲劳。他表面上还能冷静地与帝王周旋,实则如此下来,早就接近了极限。 昨夜他断片之前,在干什么来着? “等等,龙床!大不敬!”燕知微垂死病中惊坐起,“……我怎么睡在这里,陛下呢?” 像是明黄色的龙床烫脚,燕知微慌的满床乱爬,好似烧着了尾羽正在乱窜的可怜小鸟。 他匆忙穿靴下地,想去找件自己能穿的衣服。 可是紫宸殿乃皇帝寝宫,除了明黄的龙袍,就只有绣着龙纹的各色帝王常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穿。 燕相找来找去,只见到一件勉强能穿,是改过的贵妃常服,用色却是一品朝服的紫,还绣着仙鹤纹。 和他的丞相官服几乎一模一样。 照理说,朝臣的朱衣紫袍,象征的是权臣身份。后宫嫔妃的服饰,根本不该用这个色。 “陛下的癖好,还真够奇怪的……” 燕知微下意识地咬唇,在穿鹤纹紫衣和穿掉脑袋的龙纹常服中,闭着眼选择了穿紫。 楚明瑱根本不掩饰他狎玩朝臣的意图,为此,他可以践踏一切礼法、道德乃至历史评价。 往昔史册上被史官骂私生活的,多是些荒唐君王。以他匡正江山的不世之功,要个朝臣又如何,史官笔杆子有多硬,骂的动他吗? 所以,他甚至有耐心等,等他的燕相主动着紫衣,折傲骨,自囚于深宫,供他赏玩。 燕知微磨磨蹭蹭地挪出房间,看见连英无声无息地等在外面。 连英执着拂尘等待,见他时,浮出一丝笑:“贵妃娘娘。” 燕知微敛袖,直视着同为潜邸旧人的大内总管,道:“连英公公,陛下有何旨意?” 连英:“娘娘,夜深了,陛下还在紫宸殿的侧书房处理政事。” 他拂尘一扬,就有宫女从阴影中端着托盘,摆着一盅热腾腾的人参炖乌鸡补汤。 “陛下心情不佳,屏退左右,不见任何人。老奴忧心陛下身体,只得来麻烦娘娘去探望陛下了。” 燕知微攥紧了紫衣下摆,环佩琳琅。他弯唇,带着敷衍的笑,若远山得眉眼却有些冰冷。 这显然是陛下编好的套路,教他往里头撞。但他还不得不去。 连英见他有些抗拒,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娘娘近来都没休息好,陛下把龙床让出来,给娘娘休息。自己却待在书房里整夜不回,还对老奴说,怕娘娘精神紧张,还睡不好。” 连英见燕知微神情复杂,道:“如果见到贵妃娘娘去探望,陛下一定很高兴。” “陛下为黎明百姓烦忧,焚膏继晷。探望陛下,是本宫应做的,如何算得上‘麻烦’?” 燕知微接过补汤的托盘,换上无懈可击的微笑:“公公客气。” 兴许是君王命令,他来探望不必拦截,燕知微一路上畅通无阻。看守书房的太监都是大内高手,互看一眼,无声无息地让开。 燕知微推门,书房虚掩着,灯光透了出来。 他放轻脚步走近,万里江山图立屏后,灯烛投出玉山似的影,一动不动,正支颐,看样子是睡着了。 桌上依旧摆着山一样高的折子。 楚明瑱这些年为了稳固山河,恢复民生,夙兴夜寐,实在太累。 一个合格的贵妃,应当在君王疲惫时,及时送上补汤,温柔小意,体贴到位。 一阵寒风吹得他透心凉。燕知微打了个哆嗦,才发现书房的窗户竟然洞开着。 “陛下,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这几日雪还是时断时续的,还开着窗整夜吹,这里是风口。” 燕知微哪还顾得上补汤,匆匆往桌上一放,就去关窗,自言自语道:“怪不得烧着地龙却不热呢……” 等燕知微把窗户都关上,再回头时,却见到帝王仍然维持着支颐的姿势,竟是醒了,幽黑深邃的眸凝视着他。 “知微,很好看。”楚明瑱撑着下颌,袖子布料往下滑,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紫色很衬你。” 矜贵优雅的帝王,还有调侃他家贵妃的兴致。 燕知微停步,看着他湿漉的发,些许苍白的薄唇,与他惨淡的面色,知晓他哪怕身负内力,骨髓怕也已寒透。 “来。”楚明瑱恍若不觉,温和地微笑着,向他伸手,“知微,让朕抱抱你。” 燕知微眼眸轻颤,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动了。 待到紫衣美人揽着他的脖子,坐在君王的腿上,被拥入怀中时,楚明瑱紧绷的身躯才渐渐松弛下来。 燕知微清晰地察觉了他的孤独与冷寂。 “方才,朕做了一个梦。”楚明瑱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温柔。 他抚摸着燕知微的长发,“梦见,本王的小燕了。” 他突兀地换了自称,燕知微想起他在龙床上的梦,忽然感觉到时间的荒谬。 他攥紧紫衣,失口询问,“可是梦见燕王府……” 燕知微一顿,住了口。他意识到不该再提。 “朕梦见,小燕撒娇时,会喊‘明瑱哥哥’。”楚明瑱单手握着他的腰,把下颌搁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抱的更紧了。 “再这样叫朕一次吧,知微。” “……” 燕知微看着他修长的颈子和温柔的眉目,久久失神,几乎要被他蛊惑了。 从当年的燕王,到如今的皇帝,楚明瑱总是那样沉静而富有魅力,正如边疆亘古的月光,无时无刻不吸引着年岁尚轻的他。 即使是如今,他凝望着帝王的飞扬的衣袂和孤寂的影子,也会在眸底浮现异样的迷恋。 在夜深露重时,他亲吻那双无情的薄唇,也会尝到辛酸与甜蜜。 可是,聪明如燕知微,最是透彻不过。 他在事业中豪赌,即使败了,只要留的一命,尚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若是在感情里也赌输了,那就是任人拿捏,一败涂地。他根本没得选。 要知道,楚明瑱杀兄弑弟的刀,太快了。不讲半分情谊,他怕。 “陛下,臣妾不敢。”他小心翼翼地拒绝。 “……” 燕知微尚穿着这身不代表官职的紫衣,窝在他怀里。 他始终在他掌心跳舞,脚踝还拴着金锁链,哪里有唤他“明瑱哥哥”的资格。 “不敢,好个不敢,朕有那么可怕?” 楚明瑱眉眼一冷,抿起唇,逼近,“燕知微,就一个称呼,又没叫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到底怕什么?” 燕知微见他变脸,深知帝王喜怒无常,阖上眼:“若是刀山火海,臣能为您趟……” 楚明瑱似乎是克制不住愤怒,冷笑道:“燕相野心勃勃,只要朕能给你足够的价钱,你什么都敢做。” “当宰相,朕指哪儿,你就打哪儿。真是一把快刀。” “一品宰相,已经快要封无可封,再往上,你是要镇国公,还是一字并肩王?” “怪不得,燕相是觉得自己才华横溢,锋利又好用,区区贵妃糟践了你的才华,地位太低,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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