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不忍在一旁观看,闭眼在门边望风,耳边听得尤先生为尸身脱衣的簌簌声响,遍体冰凉。 时间有限,只能粗粗勘验,尤先生验得很快,尸身大体上查验一遍,再细查发肤指甲有无微小伤痕,九窍既勘,则大功告成。 “还没完事呢?你们这小相公也待太久了......”高阿五嘀咕道。 “既然收了银子,就别想些乌七八糟的。”孙修守在门ko,冷冷道。 高阿五一耸肩,乖乖闭了嘴。 心里还是奇怪,只不过认个尸,能要多久? 高阿五鬼头鬼脑抻着脖子往里瞟,心道:该不会真在里头干点啥吧,也太那啥了! 孙修始终警惕地守着,这守庄的就不是个老实人,就算此举成功,也难保不会将他们的行踪说出去,必要时......他不自觉摸上了腰间藏的刀。 杀了封ko。 高阿五忽然觉得后颈子一凉,飕飕地冷风直往衣领里灌,他回头看了眼守在门ko的孙修,那高个子还是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儿。高阿五就是个泼皮无赖,遇到更恶的也只能憋着一ko气,颤颤地从ko袋里摸烟叶子。 抽吧,抽一ko就百忧消。 这一摸,ko袋却空了。烟叶子是县衙的葛师爷送的,高阿五犯馋劲,想着再找他要些,这一想,便回忆起葛师爷的嘱咐。 要是有人来义庄,定要通知县衙! 哎呀!烟草害人! 高阿五一激灵,浑浊的眼珠子顿时转了一转,上下打量孙修,他本就起了疑心,这会儿看此人更加不对劲。高阿五活了大半辈子,没成什么大事,只有个看管死人的活儿让他做。死人么,管他生前显赫几何,死了都是臭ro一团,高阿五看了这么些年尸体,众生相快看尽了,自诩辨人的眼光一流。 正如眼前这位,眼神锋利,哪像寻常人家。 高阿五越想越不对,这几人指不定是什么要犯呢,怎奈他现下势单力薄独木难支,胳膊怎拧得过大腿! 葛师爷本是派了个小衙役过来一同守的,结果没两天就嫌仁善庄臭气熏天,跑了,高阿五暗暗骂娘,年纪轻轻,死人一个。 他暗暗记下这几人面容,这个守门的一脸凶样,好记,里头一个小的麻子脸,一个老的美髯公,过会儿全通报给葛师爷,一锅端了去! 眼看着人已经进去许久了,高阿五焦急万分,苦于抽不开身,他挠挠头,顿生一计。 “小哥稍待,小老内急,去后头方便一下。” 尤先生擦了把汗,将尸身重新盖好。 听到门内声音,商闻柳清推门,低声道:“如何?”县衙通报的徐县令死因,是在青楼取乐时,醉酒不慎失足翻下栏杆,从高处跌落触及后脑而亡,尤先生查过,确实后脑有伤。 “死因确系后脑伤所致,不过我查验过后,还发现了徐县令两侧面颊及掌心有许多擦伤,是生前伤,并右手小指骨折。还有......”尤先生一连串地说,忽的一迟疑,“徐县令的ko中被清洗过,不过我还是发现一些污迹,黏于牙内,似乎是......是便溺。” 若人从高空坠落后脑着地,两颊的擦伤几乎是不可能同时出现的,徐子孺的死状直直指向谋杀。 “什......”商闻柳几乎难信自己的双耳,那糟污的东西见一眼都嫌脏,他心中惊雷大作,万钧霹雳砸在他的神智中,恍恍呢喃:“他们让徐兄、让他......” 尤先生点点头。 他做了多年仵作,极少遇到这种情况,人心方寸间,这翻覆已然骇煞人了。 “人心何以至此!”商闻柳再也难忍,颤着声发誓:“我要他们偿命。” 却听外面一阵喧哗,从屋内听着有十来个人,吵着闹着往义庄来。 仁善庄这一带人迹罕至,商闻柳心知不好,暗道孙修怎么没有动静? 这么想着,后窗一阵响动,窗子哗啦一声被踢得粉碎,窗纸木片掉一地,一颗脑袋探进来,赫然是守在门ko的孙修。 孙修脸色臭极了,头顶挂两片烂菜叶子,鬓发黏着青黄的玩意儿:“被守庄的阴了,二位屈尊从此处出来!” 大门的人已经叫嚷着进来了,商闻柳胸ko狂跳,顾不得许多,闪身扒上窗子,弯着身子跳下外面的泥巴地。尤先生紧随其后,他们才跑了几步,屋子的门就被破开,模模糊糊的喊声抛至脑后。 隐约还听到高阿五嘶哑的叫喊:“就在这儿的,人呐!” “嘴门儿关上!” 葛东敕刚从小妾怀里爬起来,脑子还混混的,听着高阿五破锣样的嗓门就上火,抬脚给他踹没声了,倒在地上抽气。 “娘的,谁让你打草惊蛇?”拍马屁的给他搬来凳子,葛东敕又踹一脚,“坐个屁!还不快跟着去追!” “我的葛师爷!可不是小老过失,他们仨人呢,我这点出息哪儿拧得过呀,我这不就搬救兵去了!”高阿五缓过劲了,哀哀地嚎。 “滚滚滚!”葛东敕气急败坏,扫一眼屋内惨白的麻布,一阵恶寒,咬牙切齿骂:“一群废物,养你们当摆设?滚去找人!” 此行带了十来个护院,纷纷向商闻柳跑掉的方向去追。 随着来的还有个狗腿子叫廉善,忽的叫回那些人,问葛东敕:“万一真是钦差,咱们追上了拿他怎么办?” 葛东敕急得喷火,狠狠朝他屁股踹一脚,骂:“你他妈肚脐眼放屁咋想的,追上了就跟着,盯紧了!” 护院跑出去,隔了老远还听见葛东敕气急败坏骂蠢猪。 没找着人,葛东敕打道回府,他轿子都没备,一路跑来的。廉善跟在后头,没敢去招惹。葛东敕脾气暴,一来气就要踹人,县衙上下都知道,以前几任县官不合他意的都被踹过。葛东敕上头有人,没人敢跟他反着来。 廉善不太明白,葛东敕这么大威风,怎么不捞个官做做,几十年还是个小小师爷,跟块石头似的盘踞云泽。 这么想着,前面葛东敕忽然转过身:“前县令的府邸扫干净没有?万一钦差要进去,可别脏着人家。” 廉善答非所问道:“前几日叫人去了,还没头绪。” 葛东敕又要抬脚,廉善眼睛一闭,葛东敕却没理他。 “赶紧弄,别掉个大尾巴让人捞着,要是被发现了,够咱们喝一壶的。” 廉善说:“掘地三尺了,咱们找不着的,旁人未必能找着。” “咚”一声闷响,这一脚还是实打实踹上来了,廉善捂着胸仰在地上,葛东敕骂骂咧咧:“蠢东西,养你不如养条狗!” 廉善暗暗说,我可不就是您的狗吗。 他名虽叫廉善,为人做事却是万万沾不上边的,简直辱没这两个字。人无羞耻犹如狗,廉善倒觉得,塌一塌脊梁做条狗,比做人爽快多了。羞耻嘛,能到饭吃,能当屋住? 他哼哼着,爬起来塌着腰,一连对葛东敕发毒誓保证。
第34章 通气 “在前面!”有人呼喝着。 “别让人跑了!” 四五个打手奔得飞快,前头远远缀一个麻脸男人,再往前是市集,那麻子往人群里一窜,七弯八绕的没影儿了。 一群打手亮了身份,在沿街翻了个遍,悻悻无功而返。 商闻柳喘着气,心脏噗噗狂跳。跑得匆忙,三人逃散了,尤先生应该还与孙修在一处,有锦衣卫护着,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此行是他冒进了,否则没这么快暴露,好在也不是全然无功。眼下则是要应对那些追来的人。他躲在巷子里,向外张望。外面的市集热热闹闹的,虽然被打手扰乱了一会儿,还是马上恢复如常。三五人并做一团挑物件,混入人群很方便,商闻柳思忖一会儿,抬袖抹了脸上画的麻子,露出原本光洁的皮肤。 既然已经暴露了,索xin用真面目示人。外面罩的麻布衣裳也扔在巷子里,他泰然自若走出去。 武释捉了支小笔,皱着眉头在写些什么,末了把那小纸片一卷,塞进细细竹筒中,拴上信鸽放飞了。鸽子飞去京城少说得一天半,在这之前,他的得加紧赶路。 武释此刻才省过味来,觉得自己昏了头才会被商闻柳说服,要是他先死了,自己回去不被廷杖打死也得在校场上跪死。商闻柳他们约莫昨日夜间就到了云泽,城门不开,想必也进不了城,现在大队人马离云泽县还有些路程,不过加急行路傍晚应该能到。 按规矩,他叫来手底下的人,让人领一匹快马,直向县城通报去了。 钦差不怕死,武释可不愿在这等小事上丢了命。他虽然闷着头在镇抚司干活,消息还是多少听到了一些。云泽其实算不得富庶县城,就算有座矿山做支柱,可是能收的税比起其他临海临河差远了,这是年年送上来的奏报的消息。实际如何,朝中有眼力的多多少少都能猜到。 几十年前军马场刚刚成立,这是先帝吃了马政的亏,力排众议,在云泽以北的一处草场屯兵养马,云泽一开矿山,九成的军需铁都从这出。头两年赚了不少,可是进账越到后来越式微,干脆再往后就哭穷说缺吃少穿了,这也是奏报上的消息,朝廷不信,派人去查,可人到了云泽,看到的确确实实是那么回事,报上去拨钱下来,始终不盈不亏,就这么吊着,偶尔闹个什么小灾,还得贴银子。 先帝驾崩前两年就想着整治,没成想还没下刀子就归天了,此事宛若毒疮,搁到现在已经流脓水了,谁惹都是一身骚。 徐县令身死,谁也不敢说和铁矿没干系,谁也不敢说有干系。 原本以为至少要去个大官压一压,偏偏皇帝和大理寺卿合力弄了个从七品的小官去查这事,像模像样封了个五品监察使,蚍蜉带了牌子还是蚍蜉,谁也不能保证一脚下去能成活。云泽县的水若是浩浩汪洋,那商闻柳就是一滴水珠,要么从此人间蒸发,要么就是汇入汪洋,傅鸿清这是把自己的前途压上了啊! 武释想得头昏脑涨,这商闻柳有什么过人之处,现在局面变成这样 ,万一出什么岔子,不说他们大理寺,就是锦衣卫,可要怎么收场。前面就已经出过江抚那样的事,武释一想起就气得脑壳疼,这回要是在出什么差错,那厮又要上蹿下跳了。 他乱七八糟想了一通,气呼呼地催马前行。 廉善拖了把摇椅,仰躺在上头吹凉风。 他顶上是一座木架子,上面缠绕的花藤已经变成嫩绿色,细细的芽茁出丝丝的尖尖,幼嫩可爱。廉善听说江南的富庶人家都爱这么干,所以搭了这座木架,希望今年cun天能长成。 这是他名下的院子,葛东敕出银子买的,平时不住人,地下挖了地道用来做他的退路。亏心事做太多了,不得不狡兔三窟,廉善在葛东敕身边算是熬出头的,才得悉了这么一窟的位置。他原本是木匠的儿子,爹征去采矿,石头滚落下山埋底下了,他娘当晚就殉了他爹,廉善实在活不下去,投奔葛东敕做个四处讨债的狗腿子。他于此道运气颇好,人又狠毒,六亲不认的还豁得出命,葛师爷看重他,别人吃素他吃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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