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平丁酉一回来,就看到像血人一样,不得动弹的陆云清。 陆展清就站在不远处,从容不迫地用一条绣着杏花的蓝色手帕擦着原本就不存在的鲜血。 “主…主上…” 敬平连忙把糖葫芦拿出来,抖抖索索:“两、两根,够吗?不够我再去……” 裹了糖浆的山楂红得惹眼。 陆展清接过,推门而入,将风雪隔绝在屋外:“够了。” 敬平在门外屏气凝神了许久,才松了口气,一把拉过丁酉,在他耳边低声道:“吓死我了,还好没撞少阁主霉头。” 他看着陆云清,嘀嘀咕咕道:“能让少阁主使出这个手段,有点东西的。” 丁酉扯回自己的耳朵,搓了搓,道:“主上的家事你少管——” 丁酉话还没说完,敬平就眼睛一亮,绕到陆云清身后,啧啧称奇:“天哪酉哥你快来看!少阁主的内力都能化虚为实,凝结成实物了!而且你看少阁主这用的力度,多一分要他命,少一分不痛不痒,不得了,不得了啊。” 这一顿感慨差点让丁酉以为陆展清是用内力凝成了花,亦或是别的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 内力凝实,耗费极大。 不过,就凭主上这种性格,怎么可能像那些俗人一样,耗费甚多,就为了讨一人开心。 他看着结着一层血霜的陆云清,无奈道:“你看不出来,少阁主就是要他无法被治愈,往后余生都承受这种痛苦吗?” “我看出来了啊。” 敬平没忍住,上手摸了一把尖锐寒冷的冰锥,被强劲的内力一把弹开,摔在地上,哇了一声,才道:“死了有什么意思,活着才难。” 他拍拍被雪沾湿的裤子,挎过丁酉的脖子,道:“酉哥,你去学一下,我们把这个用到诛恶台里。名字我都想好了,冰清玉洁怎么样。” 丁酉想起那本被敬平翻了两页就扔在不知道哪间牢房角落里的千字文,顿了顿。 “我觉得不是很好。” “行,那换几个。冰要人命、冰肌玉骨、冰天雪……哎呀我想不到了,你选一个吧,不然我就随便用了。” 丁酉想着诛恶台里被敬平强行安上名字的“腹背受敌”、“脱胎换骨”、“落井下石”等刑罚,叹了口气。 “虎尾春冰。” 敬平佩服得不得了,连连拍手:“酉哥你也太厉害了,竟然能把这个冰说成是老虎尾巴,要不怎么别人说,老虎尾巴吃不得——” 丁酉忍无可忍:“你能不能多读点书?!” 晚霞烧透了,渐渐褪去,只剩下些许意犹未尽的挂在天边。日渐西沉,夜色开始占据上风,将墨蓝色的夜空缓缓铺开。 屋子朝北,屋内又没有炭火,气温低。影三畏寒,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在被褥里,只露出两只莹润柔白的耳朵。 见到影三的刹那,陆展清方才的满腔躁怒焦灼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把被子拉高,搭着影三的腰,把人拢进怀里。 一直以来的警惕心让影三有意识地挣扎了下,喃喃道:“…少阁主…” “是我。” 陆展清凑前亲了亲他被药物催的根本睁不开的眼睛:“安心睡。” 影三瞬间放软了身子,下意识地靠前,紧紧挨着陆展清,呼吸很快变得平稳。 尽管露华香的毒已解,可被强行唤醒的苦痛回忆仍在无休止地折磨着影三。 梦魇无尽,影三很快就汗涔涔地睁开了眼睛。 已是半夜,屋内半点烛火也没有,就连屋顶也被遮得严严实实,一片晦暗。 尽管陆展清抱着他,他仍是打了个冷战。 身旁人呼吸均匀深沉,睡熟了。影三不愿意,也不敢打扰少阁主的好眠,只好朝自己的右手手腕摸去。 只一下,他浑身僵硬,心跳停滞。 红绳暖玉呢。 少阁主送给他的红绳暖玉呢。 影三连连回想,想到有可能落在那巷子里时,急得不行。 那是少阁主送给自己,唯一的东西。 可搭在腰上的手让影三半分动作也不敢有。 不知过了多久,极轻的气音让浅眠的陆展清睁开了眼睛。 影三不知道什么时候缩到了床角,头抵着墙,背对着他,双肩紧绷,偶尔泄露出一两声压不住的哽咽。 单薄中衣遮不住的后颈冻得通红。 陆展清一下就清醒了。 撩开被子把人往怀里抱:“怎么哭了,伤处疼?我看看?” 影三把头埋在被褥里,怎么也不肯拿开,极力平复着,断续道:“少、阁主、我能不能、出去一趟?” 外头天如墨,劲烈的寒风是唯一的声音。 陆展清想都不想地就拒绝:“不行。” 影三发出一声极小的泣音,不顾陆展清的阻拦,跪起身子,埋着头央求道:“就、就出去一下……” “不行。” 陆展清连连用被子笼住他单薄的肩头,耐心道:“天还没亮,外头冷得很,你身子还没好,有什么必要的事情,告诉我,明天我替你去。” 影三拼命的摇头:“…我、弄丢了、东西…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不能为少阁主争光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少阁主给自己的东西都照看不好。 自责与内疚要将影三淹没。 他根本不敢对陆展清坦诚。 如果少阁主知道自己连这么点东西都看不住,一定会觉得自己粗心无能,舍弃自己的。 可是他才刚刚够着少阁主的怀抱,触到少阁主独对自己的温柔。 所有梦寐以求的这些,都被自己亲手毁掉了。 “少阁主……” 眼泪打在被褥上,影三一边用手去擦被自己弄脏了的被面,一边语带哽咽:“求、求求您了、影三愿受一切责罚,求您,让我出去一趟……” 陆展清的目光落在被他死死攥住,不让自己看的右手手腕上,叹了口气。 陆展清倾身将他抱入怀中,抚着他后脑,像安慰一只流离失所一无所有的幼兽。 “在我这里,三三。” “红绳暖玉在我这里,我放好了,别担心。” 很快,被影三埋头抵着的肩膀晕开了小小的水渍。 笼着他后脑的那只手,顺着脖颈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影三的话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可、可以给我吗,我以后、再也不会、弄丢了……” 陆展清极轻地叹了一声。 他的影三,卑微到了极致。 “当然啊三三,本来就是你的。它被坏人弄断了,等我修好了,第一时间还给你,好吗。”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影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受不住陆展清的温柔,愈发拘谨慌张:“谢、谢少、少阁主。” 无边夜色里,陆展清手腕转动,手心上骤然出现了一朵荧粉色的杏花。 “三三,看。” 杏花小小一朵,绽开的花瓣泛着淡淡的光辉,亮在两人呼吸间,映着影三哭红的眼尾。 小少年是很好哄的。 影三的心神全部被这柔和的亮光吸引,不自觉地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眼露惊艳。 他刚欲再摸,却意识到自己过分的放肆。 主子的东西,他一介影卫,怎么能碰。 伸了一半的手僵在空中,极快地收回。 “少阁主、我……” 刚刚抽身而退的手被拉了回来,昳丽的杏花就落在了掌心。 影三刚刚抬眼,一个比掌中花还柔和的吻就落了下来。 “三三,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如此谨小慎微。” 陆展清把他圈坐在自己怀里,先用被子把他盖得严实,再将关得紧闭的窗户推开了一小条缝隙。 万千星河在夜空中闪烁。 陆展清下颌轻轻抵着影三,把他被风拂起的碎发拢到耳后,道:“三三为什么会怕黑呢。” 两人的影子在月光朦胧的清辉里交叠。 影三双手捧着那朵杏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陆展清带着厚重暖意的话语,萦绕耳边。 “因为我的三三,是要站在光下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虎尾春冰:意思是踩着老虎尾巴,走在春天将解冻的冰上。比喻处境非常危险。 丁酉:什么?送花?不可能,你绝对看错了,一定是少阁主走在路上被人强行塞进手里的。 敬平:酉哥你看少阁主这个花好好看啊你什么时候弄一个送给我啊不用那么大小一点也行我也好想要啊呜呜呜。感谢在2023-06-18 18:10:32~2023-06-20 20:2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涙ほろり 2个;壩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涙ほろり 10瓶;狗狗教左护法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同行 天蒙蒙亮,落霞派山顶传来了钟声。 三下一次,重复三次,是丧钟。 陆展清赶到尧经年住处时,弟子们披麻戴孝,围了个水泄不通。 弟子们见陆展清前来,纷纷见礼,让出了一条道。 临时缝制的白布短,勉强盖住床上板直僵硬的身体,露出两只老病沉疴的脚。 落云子坐在床沿,握着尧经年布满斑点的手,悲痛不已。 “前辈。” 陆展清走近,扯过床上的被褥盖住那双脚,才坐下来道:“节哀。” 落云子长叹:“原本以为他能撑过今年,没想到,连开春都撑不到。” “尧师伯满身病痛,熬了这么些年,实属不易。元宵宴送他回来那次,师伯还在与我说,这些年,欠前辈良多。” 陆展清想起那晚,昏暗床幔里,尧经年拉着他的手说的话。 “……我这一生,只为门派,大义当头,不问私情。子衿怨我,对我做的这一切,我也认了。只是可惜,师兄这么个半仙之人,原本可以清心寡欲,沉心修炼,再上一层,蜕凡成仙。却因为我,耗完了半生修来的仙力,一身内力也快掏空。” 尧经年在陆展清的搀扶中艰难地躺下:“我怕是时日无多了,只是可惜了门派。倘若不是我,师兄定能让落霞派流芳百世。可如今,正勉武功平平,云清资质平庸,不出两年,落霞派将彻底没落。” 他痛不欲生,喃喃道:“到底,我还是成了落霞派的罪人。” 弟子们的哀哭扯回了陆展清的思绪。 他扶着落云子起身,道:“师伯忧心您与门派,曾对晚辈言,他死后,希望您能将他的骨灰迎风而撒,让他落在落霞派的每一处。” 门外,天地浩渺,云雾茫茫。 落云子迎风而立,粗糙的帛衣猎猎作响。 “展清,其实我一直很愧疚,你年幼被送走时没能护着你,前几日后山那次,也没能及时出手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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