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流水走的很慢,你若从安建的眼中看,被囚禁的那个人,倒像是楚流水了。 一束一束的月光透过顶穹的缝隙往这狱里丢,楚流水一步一脚,连这月光都未踩碎。 楚流水闭着眼坐在安建的跟前,揉了揉眉心也没说出什么话,安建现在如一团烂肉就这么吊着,血腥味充斥着这唯有一方小窗是囚笼。 等安建再睁眼,面前人不知何时从楚流水换成了向执安。 向执安穿着一身红衣,看起来诡异无边,从前他的眼神淡然如水,偶也会有狡黠之色,但是现在看来,他的眼神似有些刁毒在里头。 安建不去看向执安的眼。 向执安嗓子沙哑,润了润喉开口道“我很是好奇安公公是怎么劝刘懿司去看他母亲的呢?” 安建这会儿被人松了绑,也支不起身子,喉咙里干固了血哑了他的嗓,微微一丝气息,说“奴婢…不知…” 向执安说“许是大长公主睡下之时,又或是,刘懿司请求安公公去看的呢?” 安建趴在污脏的地面上,说“奴婢,没有…若是,奴婢,不该…” 向执安接着道“不该还在这里遭严刑拷问么?安公公想说自己是无辜的么?那么让我想想,我们大长公主夜不能寐,怎么那日就好睡了呢?莫非…” 安建未动,“欲加…” 向执安说“安公公,我长姐当年让你给我传信的事儿我还记得。我不想,也不会污安公公的清白,安公公可以再想想,若有什么事儿,差人告诉我。” 向执安起身要走,海景琛在牢笼外等候,说说“不杀么。” 向执安身子没养好,前头在郃都又是经历火烧刺胸塌压,出去又搏斗了多番,这会儿压根连气都喘不上来。 杨立信扶着向执安上了马车,频频喘气声听的海景琛眉头紧锁,不敢多问只想快将向执安回榻上养着。 马车在街上颠簸,只听得杨立信说“海先生,放鸣笛!周广凌与楚指挥使就在后头能支援上!” 向执安已然脸色发白,他撇开马车的小帘子一瞅,此刻,多如牛毛的竹箭正朝他们如蝗过境般前来。 空气中还有火油的味道。 郃都内有人今日要取他们性命!
第121章 蜜蜡 杨立信已然抽刀护主,马车内的鸣笛竟不知何时成了哑炮,向执安现下就只能拖着个孱弱的身子,勉强抽出了蕉鹿刀。 向执安脸色发白,嘴唇失色,一脸歉意的对海景琛说“海先生,连累你了。” 海景琛按住了向执安的手不让他出马车,哪怕他现在已经听到杨立信寡不敌众。 “主子,未有的,你何必这样说。景琛之命不足以惜,若可为,便择明主定风波,来若风雨去若微尘,若不可为,便是士为知己者死,独善其身远离庙堂之争。”海景琛用力抓住了向执安的手“时也运也,主子何不谋食养命,怎知无扭动乾坤之时?” “海先生,我已无苟活的信念。但是海先生得好好活着。”向执安对着海景琛苦笑,奋力下马,飞身在杨立信之前,轻声喝道“护着海先生,走!” 杨立信脸上沾染血色,却不着调的故作轻松,说“虽然我也很想带着海先生私奔,但不是在此刻。若这时候弃了主子,海先生怕回去要与我耍脾气。” “我竟不知杨立信现在都敢开海先生的玩笑了,”向执安笑着说“既如此,便战吧!” 与向执安对峙的兵马黑色的面罩遮脸,数十人严阵,银色的寒刀在这欲夏不夏的时候看的人毛骨悚然。 向执安眯眼查看,与杨立信交换眼神。二人围着马车与黑衣人斡旋。 钢刀入肉无声,街头血肉横飞。马车内的海景琛紧紧闭着眼,不知何时杨立信砍断了马绳,将海景琛放置在马上,狠狠拍打马背,又往前刺杀出血路,骏马吃痛跃起,背着海景琛往神机营奔驰。 “杨叔,回头再给海先生颠坏了,”向执安边劈砍,边逃窜,扬着声说“海先生饶不了你。” 杨立信这会儿刚砍下黑衣人的臂膀,说“我已经教海先生骑马了。就怕,有一日…”杨立信没有接着说,又换了话头“小子,吃的哪个主子的米粮?” 被刺中的黑衣人不说话,一声凌厉的口哨,数十黑衣人将二人团团包住。 向执安经厮杀已然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会儿气若游丝满面血污,杨立信右膀血流不止,挎着向执安将刀横前,一步步后退。 杨叔的刀有血流下,向执安的眼看谁都蒙了一层红。 “大胆贼人!”身后有人发出怒吼,怎么算海先生也没这么快搬来救兵。 裴部一人策马,拉响鸣笛,横拦在向执安之前。 对面黑衣兵马并未怵他,下过雨的湿滑路面倒影出缠斗的众人,血污染黑了青苔哑砖,城中有狗吠鸡鸣,弯月被黑云藏起,只剩下众人湍急的喘声跟血腥杀气的蔓延。 黑衣人正要再起,裴部将钢刀对准了他们,向执安已然就剩下半口气,说“裴大当家,不该走这一遭。” 裴部闻言,也未往后看,只说“主子,裴某早不是裴大当家,裴某是载府点的睢州常备军指挥使。” 向执安叹了口气说“裴将军,不值当。” 裴部的刀已然开始厮杀,老马已经不复当年的英勇,看起来甚是力不从心。 裴部使出浑身解数拖延时间,终于在老马浴血之时等来了周广凌。 黑衣人在马踏声来之前四处藏匿,屋檐上不知何时有人伏击,三支箭弩在阴暗中射出,目的很明显,是向执安。 轻巧的装弩声都逃不过杨立信的耳,挥手刀身发出如风铃般清澈的声响,两支箭弩应地。 杨立信护着向执安说“杨立信不能再没有主子了。” 没人发现,一只小箭擦过杨立信的脖颈,留下一道轻微的血色。 向执安由杨立信背着,终于见到了策马而来的海景琛。 “海先生深藏不露,何时学的骑马?”向执安都快死了,还佯装无事发生。 众人进了小院,裴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人海中。 向执安进了院子就开始发起了高烧,这高烧来的着实迟了一些,杨立信一边不断的用温水擦拭,一边儿煎着药汤。 海景琛坐在这屋里的团凳上,就这么看着向执安,其实海景琛没见过这样的向执安,从他被捞走放置向执安身边,能见到的就是一直如胜券在握般的风雪催打不弯脊背的那个少年。 是传闻如女子媚却比侯爵贵的公子,是手执蕉鹿软刃可厮杀疆场的英豪,也是想学名伶唱曲儿水佩风裳的小君,亦是能镇守八方群雄逐鹿天阙的谋臣。 是书生,亦是将军魂,是文臣,又怀英雄骨,是刀剑难屈的九州枭主,亦是窥生机破死局的人间棋手。 但是他如此破碎,摇摇病体,以血肉扶将倾的厦,此刻才算真的将他掩埋在废墟之下。 海先生的背弯了。他不知道此刻该做什么,郃都的棋盘,他第一次举棋不定。 杨立信忙活完这些,坐在海景琛的身边。“海先生,在想什么?” “在想是带着主子逃到云山①去,还是带着主子逃到棉州去。”海景琛看着杨立信的眼神说“如今日刺杀之事,日日都会来,郃都现下没有了皇嗣,天下之人尽可逐鹿。” “海先生,你不是这样想的。”杨立信拧干了帕子,为海景琛擦拭着手上的脏污,说“若是没有司崽,你便不与主子一程了么?” “海先生,你追的,究竟是八岁的皇流,还是现下病榻上的主子呢?”杨立信依旧没抬头,就这么细细的擦着海景琛的手。 海景琛沉默着,心事被杨立信一击揭破。“只怕…” “聂阁老醒了么?唐堂镜又在何处?”海景琛换了话题问道。 “唐次辅自毛翎逝去之后便不再多话,现下应回了自己的府里,聂老,聂老上回跌倒之后便常常头旋,连路都走不稳,现下应在院里呢,要去瞧瞧么?” 其实聂老并不只是头旋,他是疯了。 聂老已经开始认不得人,说不清话。 江山日暮,社稷半颓,聂老钟鸣残声,续不起王朝气数。 *** 向执安此刻如酒醉般欲仙,他觉得轻飘如同飞在檐上,他不知这几百日夜所为何事,只知道那九间朝殿的龙椅沾满了血色。 向执安睁不开眼,星影摇摇,又隔狼河,短短数日,国破家亡。 就在收到上梁来信的前一朝,赵啟骛还笑意盈盈的对自己说“是好时候。” 十日不到,黄粱梦毁。 向执安曾想,万邦来朝,普天之下,皆跪拜于刘懿司靴前,还曾想,文曲仙官,各路豪杰,左右列与金銮玉座身侧。 十年亦或二十年之后的刘懿司,是持重果决乾坤大怀的狼戾之主,还是煊赫霸业除权去佞的四海天子? 向执安烧的糊涂了。 却有人在此刻叩响了门。 杨立信警觉去提剑去看。 来者是楚流水。 楚流水说“请海先生过去一趟,安建招了。” 向执安还在烧着,杨立信让鬼骑守着院子,自己与海景琛一道去诏狱。 安建已然没有了个人样,还被吊在十字木梁上,看见海景琛进来,紧紧的盯着海景琛。 “松了。”海景琛说着,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安建被松绑,杨立信给他拿了条木椅,就坐在海景琛的跟前,海景琛沏了一壶茶,说“安公公,今日怎么想招了。” 安建苦笑一下,手指的血污定是被狱卒狠狠扎穿了手指心,只能用掌合着喝茶。 “自是等人来救,等不来,就只能与他一块死了。”安建喝了口茶,慢慢说。 “原来是与人合谋天子性命,现下将灾祸扣在安公公一人身上了。”海景琛悠悠的开口。 “我为他顶这塌天祸事,竟忍心看我在这水火之中煎熬,海首辅,若是您,该不该一起下地狱。”安建这会儿气顺了很多,声音也重了不少。 “安公公可与楚指挥使直说是谁与公公合谋,怎还需要来找我,”海景琛翘着二郎腿,伸手拂着袍子,接着道“安公公可别诬赖楚指挥使,若真是楚指挥使,安公公进来就该死了。” “海首辅说笑,诬赖这个词,可不好。”安建往后靠了靠,囚笼唯一的小窗印出一缕月光,安建伸手摸了摸,摸了一场空。 月光打在海景琛的脸上,一半脸在黑暗中,一半脸在皎月下。 “崔治重,崔大人哄骗咱家,将三皇子骗去皇陵偏殿。”安建正色道。 “哦,原来是崔提督,”海景琛伸手将茶杯推到杨立信的眼前,示意喝茶。“崔提督做事不该如此不牢靠,那么安公公介意告诉景琛,你们合谋将三皇子杀害,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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