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辰的脚步倏的顿住了。 黄良苦笑了一下,像谢辰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是不会理解他们的。虽然黄良是富甲一方的富商,酿的酒在京都城也颇受好评,但他无论赚多少钱,都摆脱不了低贱商籍的命。 在西昭,商人不能入仕做官,连他的儿子也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他只能是一个酿酒的商人,就算赚的盆满钵满,依旧要被人踩在脚下。 黄良很向往京都城的繁华,每次去城里都会带着自己的儿子一起。京都城的夜晚没有黑夜,是五彩斑斓的彩色,那里的姑娘美,一个普通官爷家的丫鬟,头上戴的钗寰都比灵州富商家的夫人戴的精致。 黄良沉醉于京都城的纸醉金迷,可他却没办法真正的在京都城抬起头。他是低贱的商籍,满脑子只有粗鄙的商贾之道,他不懂得什么诗书礼乐,他的学识甚至比不上青楼妓馆的舞娘。 “你赚的这些钱,就是想给自己买官,摆脱商籍?”谢辰皱眉,买官是新皇上任后实行的新政,为了充盈国库,但凡缴纳一定数额的银子,就能换来一个官职。 “不是给我,是给胥儿。”黄良道:“我如今老大不小,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胥儿还小,他不能一辈子和我一样,被人看不起,还有他以后的孩子……” 黄良说的是心里话。 谢辰闻言沉默了,商籍是世代的枷锁,就算赚的再多,也依旧登不上大雅之堂。黄良富甲一方,但却依旧低人一等,就算是一个贫穷的小秀才,也能在黄良面前耀武扬威。 黄良有句话说的没错,他确实不懂他们,无法感同身受。 可即便如此,这也不能成为他出卖西昭的借口。黄良常年混迹于京都,对朝堂局势了解的不少,如果他很早就为南沫卖命了,那很可能卖出去过不少关于西昭朝堂上的情报。 对这一点,黄良倒是很大方的承认了,或许是知道今日必有一死,他也不想再藏着掖着。 他将这些年给南沫传递的情报大致上都告诉了谢辰。谢辰越听,眉头便皱得越紧。 黄良在京都城混迹于烟花柳巷,在那里打听到的情报更加的隐秘重要,大到皇室秘闻,小到朝臣恩怨,可以说都是些极难打听的隐秘情报。若这些全部流入了南沫,那南沫对西昭局势了解的恐怕比他预想的还要多。 “最后一个问题——”谢辰冷冷道,这个问题也是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疑问:“三年前,在西昭与南沫最后一次交战之后,你可曾给南沫泄露过一个叫黎渊的人的行踪?” 黄良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即便是在噩梦中,他也不敢再想起这个人。 “没……没有。”黄良喉咙沙哑。 “我再问一遍,你究竟听没听过黎渊这个名字——”谢辰走近了一步,一字一句地逼问道:“或者说,你认识黎渊吗?” 黄良的脸色惨白,手指紧紧的抠住了地面,他心里紧张的要命,即便给谢辰交待了自己为南沫卖命的事实,也没有让他像现在这样惶恐不安。 “没有,我、我不认识他。” 黄良不敢直视谢辰的眼睛,但仍旧一口咬定,自己并不认识黎渊。 谢辰的眼眸直直的盯着他,半眯着没有说话,谢辰在审视别人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眸十分深邃,让人一眼望不到底,就像是深渊一样难以捉摸。 短短的片刻,让黄良紧张的几乎晕厥。谢辰盯了他半晌,过了许久才默默的直起身,黄良的呼吸几乎停滞了,直到谢辰再次开口讲话,他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也罢,这件事我自会调查。”谢辰没有再逼问黄良。 眼下该问的都问完了,现在也该有个了结了。谢辰从腰间拔出了匕首,朝黄良缓步走去。他出手一向干净利落,出于对黄良的几分同情,他决定干脆一点,给他留个全尸。 可就在谢辰准备落刀的时候,他的整个右臂突然僵住无法动弹。谢辰觉得不对劲,皱着眉使了使劲,手臂还是无法动弹。 手腕处传来针刺一样的感觉,谢辰注意到,那是之前范小晓身上系着的红绳。 不知为何,这股红绳像是在阻挠他杀人一样,紧紧的勒住了他。谢辰努力的把刀往前推出一寸,那红绳带来的针刺感觉就更深一分。 谢辰:“……………………” 黄良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没想到等了半天,自己的脑袋好像还完整无缺的在自己的脖子上。他小心翼翼的睁大眼,就看见谢辰用一种诡异的姿势站着,匕首的刀锋几乎划破了他脖颈上的动脉,可却没有再往前一寸。 “王爷这是……不杀我了?”黄良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谢辰被这股不知名的力量控制住动弹不得,右臂僵着动不了,往前推不动,只能往后缩。谢辰咬着牙,鼓着劲又往前试了试,还是动不了。 “王爷?”黄良又试探着唤了一声。 谢辰憋着劲和这股力量斗争了一会,最后无奈还是败下阵来。他微微叹了口气,收回了手,把匕首重新收回放在了腰间。 “看在黄胥的面子上,我姑且放你一马。今日之事,你不许对外透露半个字,也不许说出我的行踪。” 黄良没想到自己能在谢辰手里捡回一条命,惊讶之余更是激动的无以言表,他跪地感谢谢辰的不杀之恩,并保证自己今后绝不会再和南沫之间有半分往来。 望着黄良匆匆离去的背影,谢辰无奈的叹了口气。若在以前,黄良定然不可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与其让活人保守秘密,不如让他死了更放心。 可今日,手腕处的红绳却阻止他杀了黄良。那股针刺的感觉分外的真实,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在震击着他的灵魂一样。 是范小晓的搞的鬼吗?谢辰不明白,又或许是他心中仅存的一丝良善让他心软了,在曲米村待了这么多年,对这里的每一个人谢辰都很熟悉。 每日黄良来接黄胥下学的场景他都记得,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下雪,黄良都会在屋檐下等着黄胥放学。 或许放他一马这个决定,也不算坏。 谢辰这么跟自己说道。 手腕处又传来了不一样的感觉,这一次是一种很温暖的触感,像是被包裹进了棉花一样。谢辰试着解下红绳,可这绳子却纹丝不动。 红绳指引着他朝另一个方向走,谢辰微微叹了口气,跟着红绳的指引朝前走。 —— 范小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小鬼火把他放在了林中小溪边的一块石头上。范小晓醒来后第一时间唤的就是谢辰的名字,可他身边却空空如也。 “谢辰呢?”范小晓着急的问小鬼火。 “不知道,可能还在……处理事情吧。”小鬼火原本想说“杀人”,但还是换了个说法。 范小晓挣扎着就要回去。 “小晓,你冷静点,那可是谢辰,你知道他以前都做过什么事情吗?”小鬼火气急败坏的阻止范小晓:“我若知道祭司占卜出来的灾星是他,一定不会让你接下这个任务的。” 范小晓听出了小鬼火话里有话:“你认识谢辰?” “认识谈不上,但地府里的鬼差,或多或少都知道他。”小鬼火闷声回答道。 范小晓是新人鬼差,但是小鬼火却已经在地府燃烧几千年了。自从谢辰带兵以来,地府便没有过安生的日子,每日的亡灵像是喷涌的泉水一样,源源不断涌入忘川河中。 “谢辰虽然被西昭奉为战神,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他生平做过最残忍的事有两件,一件就是宛城屠城,不仅有守城的兵,还有全城的百姓,老弱妇孺一个不留,杀了近九万人。” “另一件就是斩首了南沫降卒二十余万,杀了整整一个月,头颅堆积如山——” 小鬼火顿了顿,他默默的看了一眼范小晓,之前谢辰杀了几个南沫士兵,范小晓就受不了了,现在听到这么骇人听闻的事,也不知道他承不承受得住。 “小晓,净化灾星,至少需要对方内心有一丝良善尚存。可谢辰呢?” 小鬼火低声道:“他是个疯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辰:谁说我是疯的??? 第18章 你好谢辰 这话不偏不倚正好传到了谢辰的耳边,他的脚步顿了顿,神色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谢辰听过太多类似的话了,事实上,小鬼火说的还算是比较客气的那一种。在南沫,人人都用最恶毒的话诅咒这谢辰不得好死,而在西昭,也有许多人诟病他残忍的行事作风,朝堂上更是时不时会有人谏言弹劾他。 如果说谢辰最不在意的是什么,那大概就是旁人对他的评价了。 谢辰从树后走了出来,小鬼火看到他之后,火苗差点熄灭了,在空中蹦跶了一下之后,就立刻躲到了石头后面。范小晓看见谢辰来了,很是开心,一双小黑豆眼半眯着,差点没从石头上蹦下来。 “小心——”谢辰紧走了两步,他伸出手准备扶一扶范小晓,低头却看到自己的手上满是鲜血。谢辰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他的手僵在了半空,半晌后默默地又收了回去。 “你没事吧,身子可有受伤?”谢辰直起了身子,慢慢地后退了一步,和范小晓之间拉开了距离。 “我没事,好着呢。”范小晓站在石头上,仰着头望着谢辰。也不知为何,谢辰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位置就停下了,也不往前走,而且身子站得笔直。范小晓本就小,只能踮着小短腿,扬着脑袋,才能看清他。 “你的身体——”范小晓注意到谢辰的衣衫上满是血迹,吓了一跳,作势就要跳上来,可谢辰却眼疾手快的制止了他:“这不是我的血,我没事。” 末了,他像是故意提醒范小晓一样,接着道:“那些人,我全都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范小晓的小黑眼露出了一抹难过,小荷花也耷拉了下来,他闷闷地低下了头,小声道:“……哦。” 范小晓的这个反应倒是让谢辰有些意想不到,之前他杀了那几个南沫兵的时候,这小东西不是还义正言辞的与他争执来着,怎么今天亲眼见他杀了这么多人,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闷声说了一句“哦”? 两人都没说话,半晌后,范小晓先打破了沉默:“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这个问题让谢辰很意外:“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我,我自然会来。” “不,他们的目标是谢辰,你只要不来,你的身份就不会泄露,你还可以只做曲米村的那个教书先生。”范小晓再次扬起了脑袋,小黑豆眼直视谢辰。 谢辰闻言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笑了,语气中带着一抹嘲讽:“所以你想说什么,我是为了你才奋不顾身的来救人,不惜冒着身份泄露的危险只为了救一个只与我相识不过半月的小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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