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儿只瞧了他一眼,便精准地看见他脖颈处的咬痕,那咬痕似乎是不久前刚刚烙刻下,隐隐发着红,牙印有些不稳,大抵是极致的颤抖下失控而出。 她先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骤然拨云见雾,好像忽然之间,意识到了邢遮尽为何如此迫切地赶她走。 常听小乞丐说:男人们做那事时,大多都是突发兴起,就跟猛兽看见猎物一般…… 先前邢遮尽搂着宋庭誉,突然厉声赶她的场景历历在目,她的脸立刻被自己的秒懂羞得通红,缩了缩脖子,颇有些雏鸟方经世事的模样。 邢遮尽一眼便看出来对方所想,暗自勾了勾唇,又觉得这姑娘有些单纯地过分了…… 都说狼窝里生不出兔子,浮妄楼这样重的浑水,雁儿又是怎样混进去的?还是说,她本身就是一匹狼? 邢遮尽想着,装模作样地拉了拉衣领,将故意露出的牙印遮了回去。 “出来透透气……顺带和姑娘道一声歉,方才事出从急,我家那位着急了些,姑娘不会同我们计较吧?” 浮妄楼二楼的一间房屋内,熟睡的宋庭誉似乎是梦见什么,微微蹙了蹙眉,随后抓住床褥,闷闷打了个喷嚏。 雁儿被他笑的脸红,纵使在这楼中多时,听见荤话还是忍不住垂下头。 “自、自然不会……” “……那就好。”邢遮尽得言,桃花眼微微眯起,将她周身打量一遍,转而又问:“想来你我二次相见也是缘分,我看姑娘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里?” 雁儿心下一惊,下意识抬起头,反应到眼底的慌乱后,又赶紧垂了下去。 “我就是随便走走。” 这一幕却已完好无缺地落进了邢遮尽的眼中。 “啊……”他伸出手,抵了抵下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语气词,“那姑娘先前答应请人题的字,还算不算数了?” “公子——真的不行。” 雁儿脑袋嗡的一声响,低着声音,能感觉到邢遮尽深黑色的瞳孔落到自己的脸上,掩在袖下的手抓了又抓,飞快地要想出对策。 不知为何,雁儿总觉得面前这个男人从刚开始的出现,就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面上的那张褐红面具,神秘又危险,好像在掩饰着什么事物一般。 戴面具前来浮妄楼,邢遮尽并不是个例。甚至说,每日入楼的客官中,有许多都不愿袒露自己的面容—— 烟花之地的逍遥已经成了权贵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但还是有很多人害怕一朝败露,让苦心经营的形象毁于一旦。 邢遮尽进楼时,雁儿和岁浓便下意识地将他规划于这样的人里面,但相处稍微久了,不免觉得有哪里怪异…… 只是这份怪异还没有来得及延伸,邢遮尽就将它打回了土壤里。 “好罢——既然雁儿姑娘一再推脱,那我便也不好强人所难……小生这便离开,不打扰姑娘做事了。” 沉思被打断,邢遮尽面露遗憾,说这句话后,竟真的转身离了开。 这突然而来的转变就如同在客房中一般无二,让雁儿傻傻地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 ……就这么,走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只是确定了几处,发现邢遮尽真的不见了踪影,如蒙大赦的心情便浮上了心头。 她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却也不敢再向着花魁处所走去,转身走向了别处。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邢遮尽从转角慢慢走出,方才带笑的桃花眼里已恢复漠然,眼皮轻轻撩起,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千饶所住的方向,继而抬腿走去。 人在千饶那边……? 他的心里缓缓打出一个疑惑,脚下生风,无声无息,不觉间已穿过嘈杂,踏进花魁之地。 周身的场景骤然变化,花魁姑娘喜静,跟随在她身边的侍从们便比一般的大娘子们少很多。 邢遮尽一路过去,轻易避开了人,行至花魁娘子所在的屋中时,稍稍一顿。 薛界被人牵引着入房的情景犹在眼前,即便是查寻线索,为人之德还是稍稍占了上风。 就在他打算转头去往别处时,低低的呜咽声却传了过来,邢遮尽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意料之外,房间里的窗户却是打开的,预想里二人纠缠的情景也没有上演,反倒是千饶一人,按着肩膀,泪眼婆娑地抽噎。 薛界哪去了? “娘子,您早该听奴婢说,不应相信那脏货的谗言才对……您看看,学了那《明妃曲》,却落的这样的田地……” 榻边,一个奴婢样式的女子愤愤说道。 千饶倚靠在床上,哭得肝肠寸断,闻言好似听到了什么刺激,竟拿起茶碗,用力地砸到了地上。 ……《明妃曲》? 屋外,邢遮尽的眼神慢慢变得晦暗。 他博学多才,对乐章稍有了解,其实先前在大堂上,听到那首曲子时,便也稍稍意外。 能够为花魁所选表演而来的歌曲,应当受众广大,传播久远才对,可这首《明妃曲》的旋律,身为大塍裕王的他,却从未再以往听到过。 原来这首横空之曲,是他人所授么? ……那这个“他人”,又会是谁? 他低垂下眼皮,几乎是瞬间,将雁儿所会的字画与之相连。 屋内的闹声还在继续,邢遮尽侧耳,想要继续听些什么,远处却忽而传来几道声响,他立时凝神屏气,撤离到了一处隐秘角落,掀起眼皮向着声源看过去。 转角处,慢慢清晰出两道轮廓,一名男子长身窄腰,背上背着一人,似乎刚从哪处泉水中爬上来,走过的每一处地面,都沾染上了水渍。 邢遮尽半掀的眼皮睁大了一些。 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薛界。 薛界背着人,面容严肃,瞳孔微红,似乎方经历了什么让他情绪失控的事般,避着行人,走的步履很快。 邢遮尽在对方即将靠近自己的一瞬间伸手,将人拉到了这处角落中。 属于武将特有的肌肉记忆上来,薛界几乎是立刻伸手,要扫向邢遮尽的手臂,却被对方低声喝止住。 “……裕王殿下?”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严肃起来,“您怎会在这,将军呢?” 邢遮尽的目光原本集中在他背后的人上,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很快便将手状似无意地拉下衣领。 脖颈处、宋庭誉被作弄到承受不住时咬上的伤痕旋即袒露而出。 “……您为何不说话,可是将军出了什么事?”意料之外,薛界平日里如敏锐的人,今日却不知怎么了,竟将他如此明显的暗示忽略,再次哑声询问。 某一瞬间里,若不是邢遮尽看着他不似作假的关切,他真的以为对方是在装疯卖傻,故意为之。 “咳。”他掩上唇,闷闷咳了一声,视线也偏了偏,真正将话直白说出来时,耳根还是忍不住稍稍发热。 “他……累了,在睡觉。” 如果说,先前的暗示还不够明显,那么在这烟花之地,如此所言,已然公开的明示,邢遮尽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对方还没有理解出他的意思。 可他又一次完完全全地败下了阵。 薛界早在方才被云罕的一番话打乱思绪,脑海经受过药物的强制,一直混沌一团,此刻脸上或多或少泛着几分憔悴,再加上一个人在边疆良久,天天面对八尺糙汉,连根姑娘的头发丝都没有遇到过,因而在对方的隐晦的说法下,半分没有开窍。 “累了?”他眉间川壑更深,嗓音低哑深沉:“将军向来坚忍,没到万难之情,绝不会安然睡下……殿下,他究竟怎么了,请您莫要再与我相瞒。” 邢·想在“情敌”装模作样又纯情地一批·遮·脸涨的通红·尽:“……”
第76章 章七十六:纯情小狗在线吃醋 纵使现在,邢遮尽的脸面如同便秘般难堪,此刻被混沌冲了头的薛界还是半分没有领悟过来。 他的脸上向来漠然,此刻严肃,面容更是冷若冰川。 邢遮尽虽然平日里对薛界没有好脸色,却从未真切质疑过他的才学。如今是第一次,确确实实地怀疑上对方的头脑,是否里面装的不是血肉,而是泥巴和成的钢筋。 ……薛界这厮在做什么噱头?平日里那般机敏,如今自己话已至此,还要他怎么说?说他、他…… 说他,那什么了护国小将军么?! 原本想要在其面前宣誓主权的人,搬起石头砸上了自己的脚,最后憋的满面淡绯。 “累了就是累了!困了就睡,还需要孤王说第二遍么……!”邢遮尽闷声低吼,将嗓子磨的发沉,险些没有控制住音量,叫屋中的人听见异样。 薛界喉结滚动一圈,被他身上突然而来的阴鸷扫地微微滞愣,还想要问些话语,后背上的人却忽而开始低咳,一下一下。 “……什么人?!”屋内的千饶听见声响,霎时向着窗外看去。 薛界瞳孔骤然缩起,将云罕转了一个身位搂入怀中,同时伸手掩上对方的唇。 “走。”眼看着屋内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邢遮尽蹙眉哑声,沿着墙边拉了人一把。 三人一路延墙,行至人迹罕至的一角处方止住脚步。 云罕不依不挠地咳了一路才堪堪收住喉咙,确认对方不再动作后,薛界只觉掌心有一点湿,慢慢松开手,便看见了几抹血红。 他微微蹙上了眉。 四下无人,邢遮尽终于将视线重新聚集到了陌生的少年身上,触及到他带血的唇时,他不轻不重地停了停。 方才一番窘态的闹剧在提防共敌后消融大半,邢遮尽清了清嗓,脸上重新挂起威严的伪装。 “薛将首……不解释解释吗?” 薛界被拉回神,恰恰对上邢遮尽的双目,迟凝了一瞬,而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盘告知。 邢遮尽听罢,看云罕的眼神不由更加深沉,身上隐隐发出危险的气息。 先前雁儿的话与之结合,花魁、男子、侍从……几厢重叠,冥冥之中,将一个答案浮出水面。 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荡,说:云罕,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邢遮尽沉默不语,须臾后,忽而敏锐地抓住了一点,眯起眼睛扫向薛界 “《明妃曲》,怎么了么?”他沉声。 薛界一顿,眼神闪起几道飘忽。 邢遮尽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神情,心上的迟凝又深了几刻,见他迟迟不言语,喉结滚动一圈,正要启唇。 “……殿下,”薛界在这时出声,哑然唤道:“您还记得,冬猎所时,您说的话么?” 邢遮尽掀了掀眼皮。 “您问我,是不是喜欢宋小将军。”薛界继续说:“我说我不喜欢男人。” 眼前恍惚一阵,咳嗽声又起,薛界蹙眉,目光被迫着眼到了蜷缩发颤的云罕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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