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良帝相较上个月病弱了不少,“今日大喜,怀化将军代大盛援助北国痛击大漠悍匪,扬我大盛军威,朕今日封邵天涯为忠武大将军。” 邵天涯年过五旬双鬓斑白,受封时喜形于色,“臣,谢主隆恩!” 嘉良帝咳嗽了几声,“大将军入席吧,北国诚意与大盛缔结盟约,重开商道,日后贸易往来,互利共赢,往后北国与大盛就是盟友,大盛不会亏待朋友,宁王在大盛,朕自当视为亲子照顾,还请使者放心回去复命。” 拥裘裹帽的北国使者让开一条道,兰雪靖上前叩谢,“兰雪靖谢过大盛皇帝天恩。”雪白的衣衫,雪白的脸,雪白的长发被一根朴素的蓝色发带竖起。 待他抬起头,热闹的宴席一下冷了下来,惊讶,惊恐,不解,这是所有朝臣的反应,邵天涯手中的酒杯落在了桌案上,撒了一桌子美酒。 燕熙和惊得挺身而起,“莫……” 苏衍拽着燕熙和的后裤腰把他拉回座位上,顺手拿了个苹果塞他嘴里,燕熙和还在指着兰雪靖支吾着。 嘉良帝咳嗽了几声,众人才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宁王入席吧,奏乐起舞,今日北国使者和宁王务必尽兴。” 兰雪靖叩首,“谢陛下。”他每次叩首头都贴着地面,低微到土里,他现在的处境就是任谁都可以踩踏的泥。 燕熙和拽着苏衍,“风扬,那不是…” 苏衍端起酒杯,“殿下,这个世上只有一个莫白桑,已经死在昭狱里了,他是兰雪靖,北国质子。” 燕熙和,“我知道,只是这世上怎会有长相如此相像之人?太奇妙了,听闻他今年不过二十一岁,怎会满头雪发。” 苏衍眼睛跟着舞姿曼妙的舞姬转,拿酒樽的手指却曲了起来,随口应了句,“兴许是少白头吧。” 乐舞迷人醉,跳得是大盛□□的盛世繁华,舞得却是盛世之下的纸醉金迷,苏衍的眼睛着了魔似的穿过红影纱幔望向对面的一袭白衣,在盛安城真是白得太过招摇,兰雪靖眉眼封着霜,透过舞姬飞扬的红纱再看兰雪靖那双眼睛,苏衍仿佛看到累累白骨之上开了一朵鲜红如血的花,红花白骨,美得惊心动魄,毛骨悚然。 苏衍心底泛起一阵令人作呕的寒意,那寒意正是兰雪靖给的。苏衍直视兰雪靖的双眸,兰雪靖也看向他,微微颔首,低眉顺眼,温顺地像一只猫。方才那种令人心底升寒的感觉消失无踪,苏衍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苏衍嘴角扬起,朝兰雪靖刻意挑了挑眉,赤裸裸的轻薄和挑衅,直白地说着 “你长得漂亮,老子对你有意思”。兰雪靖并无回避,淡淡地看了过来,平静地像一潭死水,苏衍这团撩人烈火扑在死水里,熄了。兰雪靖不是傻也不是呆,是装,装得天衣无缝。 宴席过半,嘉良帝身体不适先离席了。皇帝离席不久后东宫那边也相继离开,邵天涯春风得意喝得酩酊大醉,其间更是醉得忘了身在何处,眼见那水蛇腰的舞姬貌美如花,胆大包天地就往上扑,好在是给身边的人拦住了,若是闹到皇帝那儿,刚升的官,马上又得降了。 燕熙和醉得不省人事,苏衍借着送他回去的由头也离席了。夜里风大,吹落了一地雪白的梨雨。虽说到了春季,夜里还是有些寒凉。苏衍嫌弃地把燕熙和丢给家仆,让武双赶着马车回去。他骑上雨雪在夜里狂奔,盛安的夜市要到子时才结束,苏衍沿着长明街疾驰而过,猛虎脱笼,迫不及待地奔向属于他的山林。 褪去他白日浸在纸醉金迷里的浪荡风流,露出刚烈如虎的内心,所到之处带起一股劲风,耳边夜风呼啸,不够,不够,盛安的风又湿又温,吹在脸上柔柔的,心也跟着软了散了,江南烟雨湿了眼也湿了心,他想念雍凉的风,又干又烈夹杂着黄沙的味道,吹在人脸上干又疼,像刀子一样。 再往前就是安西王府,苏衍勒马折返,沿着长明街又跑了回去,盛安城繁华,街道宽又阔可就是跑不开,跑不痛快。长河落日,黄沙满天,天地如此之广阔,他却被囚禁在磨人心智的盛安城日夜煎熬。苏衍快记不清雍凉的风是什么感觉了,他被锁在盛安七年了,整整七年了,雍凉的黄沙,高山,草原,在记忆里一点点的远去,他的爪子却越磨越尖,越来越想找头鹿啃咬,撕裂,发泄他这些年被囚禁的愤怒。 雨雪通体亮白在夜里穿梭,如穿云过雪的银枪,玄色的马车近在眼前,苏衍勒紧缰绳,雨雪前蹄高抬发出一声嘶鸣,吓得车夫滚在了地上。 玉手探出,反手撩起帘子,探出道雪色纤细的身影,苏衍拍拍雨雪的背,对上兰雪靖淡漠的眸子,好凉薄的眼,好凉薄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不理解这些变成口口的,明明也不是敏感词啊 第2章 美人如画,当赏且赏 兰雪靖欠身行礼,“兰雪靖见过世子。” 苏衍身上的锋芒敛得差不多了,余下的细枝末节就像还还完全收进去的狐狸尾巴,夜色下仍窥得见锋芒,“宁王与大盛皇子同位份,我只是一个世子,担不起此等大礼。” 兰雪靖笑意柔柔,低眉顺眼得令人心里冒火,“您虽是世子,终是大盛的世子,我虽为皇子在大盛的国土之上也是客,哪有喧宾夺主的道理,世子担得起我行的礼。” 苏衍勒紧缰绳,雨雪躁动地踏着马蹄,好像身侧有头猛虎虽看不见身影却让人胆寒,“宁王即便是客也是皇帝陛下的客,不是我苏衍的客人,天子的客人向我行礼,若是传到陛下的耳朵里我这不是僭越了?天色不早了,宁王早些回去歇着吧。出来!”苏衍怒吼一声,猛虎咆哮,车夫吓得腿软,兰雪靖岿然不动。 马车后面走出一皮肤黝黑的孩子,十四五岁,腰间别着一把弯刀,北国人打扮。兰雪靖招招手,“这孩子是我的随从,名为胡杨。他怕挤着我一直坐在马车的后面,这孩子不善言谈又怕生人,未向世子行礼还望世子莫要怪罪。” 坐在马车后面?真是睁着眼说瞎话,分明像只壁虎一样趴在马车的车顶,苏衍骑着雨雪冲过来的时候,就见他从车顶上翻到了马车后面,胡杨像一匹凶恶的野狼,狼再凶猛在老虎面前终究是低了头,“北国天寒地冻不长胡杨,只有极旱的荒漠里才有,日头越烈风沙越猛它长得越好。时候不早了,宁王早些回去休息吧,本王今日惊了宁王的马车,明日一定登门赔罪。” 兰雪靖,“世子……” 苏衍勒马折返,带起一阵梨雨,地上雪白的梨花被马蹄踩烂了不少,和泥混在一起,起风了,梨花像雪撒,落在兰雪靖的掌心,“胡杨,你看这飞舞的梨花像不像北国的大雪?” 胡杨跳上车顶,继续像壁虎一样趴着,“北国的雪冷。” 兰雪靖翻手抖落掌心的梨花,“是啊,北国的雪冷。” 质子府被安排在长兴街东边,刚好与长明街比邻,所以遇到苏衍并不奇怪。兴许以后会常遇见,幽兰居, “我还以为会直接写质子府,幽兰居,幽兰居,幽禁兰雪靖的居所,好名字,南国人就是风雅,连牢笼的名字都这么优雅诗意。” 胡杨从马车上翻下来,指着牌匾从左往右,从右往左,念念叨叨,“不认识。” 兰雪靖踏上台阶,质子府倒是宽敞,亭台楼阁一派江南水乡特有的韵味,有青青荷叶的小池塘,还有含苞待放地桃树,胡杨跳到亭子上远眺,“好多灯火。” 兰雪靖折了枝桃花把玩着,“繁华盛都,万家灯火。大盛天都歌舞升平,人人都醉在这盛世繁华中,就是不知道他们一觉醒来发现盛世美梦碎了会是怎样一番情景,我很想看看。”万家灯火再美映在兰雪靖的眸子里也只剩北国风雪冷。 第二日苏衍被燕熙和从床上扯起来,心中甚是不快,对着屋檐下垂下的三尺春光哈欠连天,“燕熙和昨天你都喝吐了,还没喝够啊?我这头还疼着呢,戒酒三天,这三天别想我陪你喝酒。” 燕熙和贱兮兮地笑着,“今日我找你不是为喝酒,想请你陪我一起去拜访那北国质子兰雪靖。” 苏衍合着眼,只想着一头栽到软床上接着睡,“燕熙和你是不是傻了,兰雪靖长得再像莫白桑他也不是莫白桑,兄弟一场你给我透个底儿,从前你是不是对莫白桑存了些不良的心思?” 燕熙和,“苏风扬你可别污蔑我,我燕熙和只是倾慕他的才华,绝对没有见色起意。” 苏衍不信他的鬼话,“莫白桑才貌双全,你欣赏的是才还是貌,这点小心思还想瞒过我?” 燕熙和,“我当然是欣赏才华,莫白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高八斗,翰林院翘楚,自幼陪伴太子,我从前就是存了些心思也得想着东宫那边是吧。我喜爱文墨欣赏他是自然的,其次才是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欣赏一下美不为过吧?若是莫白桑生了个女儿身,我早向父皇求旨赐婚了。” 苏衍套着靴子,“莫白桑要是个女儿身莫府的门槛都给踏破了,哪里还轮得到你。” “风扬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我燕熙和虽比不上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好歹也是一表人才哪里轮不到我?” 苏衍拿上玉扇,“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走吧。” 燕熙和喜笑颜开,“我就知道你仗义。” 苏衍,“我苏衍上辈子欠你的。” 幽兰居,燕熙和拖着苏衍突然到访,兰雪靖倒有几分局促,“明王殿下突然到访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燕熙和不见外地去搭兰雪靖的手,被苏衍一巴掌拍落,给了他一个眼色,“注意点,口水都流出来了。” 燕熙和被苏衍拍得手背疼,勉强维持着笑容,“宁王可还住得习惯?” 兰雪靖沉静地像一潭死水,“有劳殿下挂心,这里的一切都很好。” 燕熙和拿出自己带来的字画,“都说北国人人高马大,性情粗狂,宁王却性子沉静,温润如玉,颇有南国风范。想必对诗书字画也感兴趣。” 兰雪靖抬眸,苏衍也在看着他,宴席上隔的远犹如雾里看花,昨夜街头惊遇夜黑又看不真切,今日春光明媚,可算是看清了兰雪靖的真容,当真白瓷一样的人,纤细雪白,貌若谪仙,就是没有活人的感觉。 兰雪靖玉手抚着这些价值连城的字画,笑眼盈盈,“这画是极好的,可惜我虚认得几个字,大家之笔,给我欣赏只怕会污了名作。” 苏衍,“名作就是给欣赏的,甭管是达官显贵,文人骚客,还是市井小贩,只要有一颗向往文墨的心,都可以欣赏,宁王自谦了。” “对对对,宁王谦虚了。”燕熙和附和道。 兰雪靖低头浅笑,他笑着也是冷得,从心到骨头再到灵魂都是冷得。“我腹中无文墨,给我这等粗鄙之人欣赏确实是对牛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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