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钰眼神迷茫了半秒,很快低低笑出声。 看,怪不得在佛祖面前众生平等。 因为每个人看到佛祖,似乎脑海里会想到自己在乎的那些人。 他目光几乎呆滞,痴痴道:“佛祖,你能、能保佑我的家人平安吗。” “我叫南荣遂钰,你能……你能代我告诉我的父王母妃,我想回家,他们能接我回家吗?” 皇后住所通向的地方唯有国寺正殿,沿途并未有任何房间,萧韫顺着走廊一路找过去,正巧听到遂钰带着哭腔,躺在正殿之中说着什么。 他强忍怒意快步走进正殿,正欲开口,谁知道遂钰率先回头,用泪眼朦胧且委屈的表情望着他。 皇帝心中的不快瞬间被消散殆尽。 遂钰张了张嘴,望着眼前的高大身影。他看不清来人究竟长什么样,但好像他某年躲在御书房匆匆看到的父王的背影。 高大伟岸,是那么的令人感到安心。 于是萧韫听到遂钰用充满眷恋与撒娇的语气说。 “爹爹。” 萧韫:“……”
第5章 如果早知如此,萧韫恐怕不会立即来找遂钰,至少得等他拜完佛祖后自己晕过去,他再将他带回去。 遂钰坐在蒲团中,仰头安静地等待萧韫回答他。 萧韫顿了顿,俯身用掌心摸了摸遂钰的手,遂钰觉得他的手太烫,甩开嘟囔了句热,旋即舒服地将脑袋枕在蒲团边缘,双手抓住萧韫的衣角,小声说:“爹爹,别丢下我。” 殿内潮湿,水汽与香火的干燥融为一体,气味并不难闻但却不宜久留。萧韫站在遂钰身旁,高大的身影挡住绝大部分烛光,遂钰像是被他藏起来般,隐匿在他为他制造的黑暗中,不被光明发现。 南荣氏长房共生育三子,另有一女儿是南荣王战死副将的遗腹女。南荣王夫妇将女孩领养,是为南荣遂钰的三姐。 南荣遂钰作为南荣王府最小的孩子,倘若此刻身在鹿广郡。上有世子兄长为他遮风避雨,下有姐姐替他妥当安排生活,理应是家中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孩子。 这并不是萧韫第一次从遂钰口中听到对家人的眷恋。 遂钰多梦,夜间总会突然惊醒,他满脸是泪连滚带爬地下床,慌张的在殿内寻找着什么。 梦魇并不只是将他扯进无尽的梦,还会让他清醒着发狂。 萧韫知道,遂钰是在寻找回家的方向,是在寻找鹿广郡。 他俯身将遂钰抱起,遂钰体重很轻,无需用力便能轻而易举地带着他四处行走。 遂钰呼吸又恢复白日时的滚烫,只是起伏并没有那么大,与健康时的张牙舞爪,萧韫自然更喜欢现在的温顺。 没有一丝攻击性,就连哭也真心实意。 南荣氏祖辈经商,后而跟随萧氏征战四方,萧氏推翻前朝建立新的秩序,南荣氏也因此获得嘉奖,成为屹立不倒延续百年的世家大族。 当年的南荣氏是股肱之臣,如今却是蛰伏在朝廷内的猛虎,一旦皇族对其忌惮松懈,便有可能被南荣氏反扑吞没。 而朝廷秩序的建立需要势力之间相互制衡,南荣氏却又是必不可少的定海神针,皇族需要南荣氏为朝廷卖命,镇守边境平安击退塞外来敌。 萧韫未称帝前,曾奉旨进南荣军中历练。南荣治军严格,军纪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所过之处百姓皆称赞军队纪律严整,不似别的军队搜刮民脂民膏。秋收春播时,南荣军甚至会下乡帮助百姓收割播种,保证百姓来年有粮食吃,人人富足丰满饿不死。 这般得民心的军队是百姓之幸,却也是萧氏的威胁。 他们的声望太高了,待有朝一日高过皇权时,萧氏将彻底失去对南荣氏的掌控。 萧韫登基初年,南荣王携家眷进京贺喜,南荣王妃于大都诞下一男婴,取名南荣隋。 夫妇回鹿广郡时,皇帝站在城门相送,笑吟吟地恭喜道:“朕还想多留王爷王妃住几日,不如今日就不走了,你我再畅饮几日如何?” 南荣王道:“军纪不可为,臣定下五月归期必得遵守,陛下止步吧。” 南荣王携王妃站在马车前行礼,怀中孩子突然毫无征兆地哇哇大哭,王妃连忙温声拍着孩子的背,轻声哼唱儿歌。 王妃绝色,所诞育的两个孩子都随她,而怀中的南荣隋更是粉雕玉琢。南荣隋抓住母亲的手指,王妃用指腹贴着儿子的脸颊轻轻揉了揉。 南荣隋哭的突然,笑起来也如骤然云散天光乍现般迅速。 他好奇地观察四周,最终一眨不眨地望着母亲。 钦天监曾告诉萧韫,他夜观星象发现一危星欲落大都,所指皆向南荣王府去,而南荣王府如今诞育三子,此子必定对萧氏不利,倘若能将南荣隋留在大都,或可避免此劫。 萧韫心中微动,思及钦天监的推测,他微笑道:“这孩子生在大都,想必是与大都有缘的。王爷不日便要出征讨伐西洲,王妃向来是随军前行。征战带着孩子多不方便,大都的风水养人,不如就将四公子先留于大都,在宫里精心养着总比塞外风沙更妥当。” 话音刚落,王妃面色划过一丝慌乱,旋即回头望向南荣王。 这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意思,皇帝要南荣氏将孩子留在大都作为质子。 萧韫甚至没找更合适的借口,就这么直白地向鹿广郡索要嫡幼子。 没等南荣王开口,王妃抱紧南荣隋的瞬间似乎是做了个决定。片刻,她强忍声音中的颤抖,道:“陛下,陛下还没抱过小孩子吧,阿隋很乖,谁抱了都会笑。” 皇帝从王妃手中接过南荣隋时,王妃强撑着露出笑容,说:“看,阿隋多乖。他随我与王爷行军定不会哭闹。” “我家里两个孩子都是在军营出生,如今世子也已进军中历练,大约是自小长在军营,身强体健从未生过病。我想……我想阿隋也……” “王爷为朕平定西北,朕远在大都想帮王爷也有心无力。南荣隋这名字起的有些随意,不如由朕赐名加以封赏,方可彰显朕对南荣氏的嘉奖。” 萧韫像是没听到王妃带着哭腔的声音,仍旧面上带着笑,打断王妃的话时,眼睛盯着王妃身后不为所动的南荣王。 南荣王惯常不喜形于色,萧韫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到任何破绽。 城外无遮蔽之所,风沙比城内大些,来去匆匆的百姓因皇帝的驾临而暂时被封锁去路,他们得等皇帝离开方可通行。 萧韫抱着南荣隋,气定神闲地等待南荣王回应。他的姿势并不是能让婴儿舒服的抱姿,因此,南荣隋在皇帝怀中反复折腾,最终因为手腕被皇帝拇指的扳指膈疼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妃看着孩子在皇帝怀中受罪,心疼的眼眶通红,却只能捂着嘴不敢多说一句。 王妃也是从大都长大的世家女,但由于朝中局势变动,父兄决定辞官归乡隐居,举家搬离大都那年她才十二岁。 即使只是十二岁,她也异常清楚大都是个何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 表面粉饰太平,内里暗潮涌动,稍有不慎便被株连九族。 她见皇帝留意已决,只能回头去看一言不发的夫君,企图从他那里得到拒绝皇帝的决定。 随君伴驾的宫人们排着长队,竟足足有几十米远,他们站在皇帝身后,像是一条蜿蜒曲折的路,通向深幽静谧不可闻的宫殿。 南荣隋哭累了,伏在皇帝肩头大口喘息。 南荣王终于开口说:“陛下赐名臣感激不尽,不知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王妃最后一丝希冀被浇灭,她两腿一软险些摔倒,被侍女扶住的瞬间,她听到皇帝无情道。 “不如取名南荣遂钰如何。” . 一晃经年,繁忙的政务几乎让萧韫遗忘这个留在大都的质子,即使偶尔记起,也只是随口问陶五陈,那个南荣家的孩子是否活着。 南荣遂钰在太子面前很乖,但面对萧韫时,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欺君主意。 他很聪明,知道怎样做不会被严厉惩罚。 遂钰的武功不强,是成为御前行走后才跟着大内高手学了几个把式。他的体质太弱了,让萧韫几乎以为他会某日死在床上。 喜欢折腾自己的人,自然得有个强健的体魄才不至于夭折。 萧韫用手指碰了碰遂钰的脸,叹道:“南荣遂钰,倘若你现在醒着,朕该判你个办事不利,将你关进诏狱中好好住几日。” 南荣府确实心狠,舍得将孩子扔在大都不闻不问。 翌日,遂钰睁眼便看到越青趴在床头打瞌睡。 厚重的被子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正欲将被子掀起时,越青突然醒了。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越青随即大声道:“来人!太医快来!公子醒了!” 太医们鱼贯而入,他们挤走床边的越青,七手八脚地查看着遂钰的身体。遂钰从未被人这般大刺刺地观察过,竟红着脸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陶五陈乐呵呵地去隔壁请皇帝,皇帝来时恰巧看到遂钰尴尬地捂着上半身,却又顾不得被太医掀起裤腿的下半身。 萧韫站在屏风前怡然自得,颇有种看笑话的意味。 遂钰能感受的到这群老头的医家慈心,发火不是,不发火又觉得羞耻。他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摆弄来摆弄去,抬胳膊伸腿,更有太医提议他下地走一圈。 “走什么走,腿还要不要。”萧韫咳嗽几声,陶五陈心领神会,上前对着院首说了些什么,院首点点头,很快带着太医们离开。 室内重归寂静,遂钰趴在床头慢腾腾地将被子重新盖好,只露出一双仍含着红血丝的眼睛。 他愣了愣,看着萧韫来到自己面前,问:“你怎么来了。” 萧韫道:“太子妃在贵妃处不能再住,你这差事办得——” “很好。”皇帝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 平日里遂钰最讨厌反讽,萧韫本以为能刺激到他,谁成想遂钰心安理得地平躺,而后说:“我也这么觉得。” 皇帝亲自来接皇后,算是给足了皇后面子,这比皇后自己下山更好。 受皇后百般羞辱后仍带着笑脸将人迎回宫,这不是遂钰的作风,他并不喜欢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精神上的羞辱与肉体的痛苦,他更喜欢选择后者。 只是没想到萧韫竟会亲自来凉麓山。 按照太医的叮嘱,遂钰随意走动不得,须得每日换药伤口愈合后方能逐渐下地锻炼。 因此,他得在国寺住一段时日再回宫。 御前行走的差事并不重,平时为皇帝传递宫内外文书,只需在固定的时间取走奏折即可。 其实这个差事陶五陈就能做,之前遂钰没出现时也是陶五陈操办。后来遂钰被太子送给萧韫后,曾试着偷皇帝的令牌出宫逃跑,逃了几次均被抓回来,后来皇帝便想了这么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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