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痛教给他们彼此学会如何去爱,可……这对萧韫来说真的完全正确吗。 遂钰仿佛初次认识眼前这个男人,想说些什么却觉得什么都不必言明,因为萧韫都知晓,只是根本没有力气去做。 “留在朕身边,别走了。”萧韫俯身拥抱遂钰,将他从繁重的婚服中拖出来,双臂逐渐收紧,似乎欲将遂钰嵌入骨血。 “别走了,遂钰。” 孤家寡人的滋味没有人比潮景帝更懂,先帝也曾短暂地给予过萧韫父爱,后来就算没有父皇,萧韫也有先皇后悉心呵护。 萧骋少年张扬,如今却蛰伏隐没大都数年,见皇兄坐稳皇位才肯露面。 席老将军善训马,萧韫驯马之术老将军也功不可没。那年冬日大雪,萧韫跟随老将军一道埋伏山中,当时几近粮绝,老将军将最后一块饼塞到他手里,唯恐他走不出雪地。 并非因他是皇子,是皇后与王爷托付的殿下,席老将军只是不想晚辈受苦挨饿,像所有宽厚的长辈那般,悉心在南荣王上阵之期教导。 萧韫不敢哭,也哭不出来,眼泪留在前朝大火焚尽的玄极殿,心中再多的落寞与悲伤通通化作扎心的刺,一根根装进心脏,那个地方很快会被填满。 星也河承载着所有人的故事,却独独装不下他一个,皇帝生在皇城,死在寝陵。 不知过了多久,萧韫才逐渐平复,同时殿外响起陶五陈的声音。 “陛下,公主到了。” 遂钰艰难抽出手,拍拍萧韫后脊,提醒道:“鲜国公主到了。” 皇帝毕竟是皇帝,很快收敛感情,遂钰用袖口在他脸上抹了抹,故作轻松道:“我还以为你哭了呢。” 萧韫抿唇,略加整理外袍,连带着遂钰的也顺了顺,清清嗓子扬声道:“宣。” 女子身着鲜国女官宫妆,缓步走进内殿,隔着十几米,盈盈行礼道:“鲜国白九荷见过皇帝陛下。” 小国公主大多逃离不了和亲的命运,白九荷这般出身皇后之女也未能幸免,学习他国语言,深谙他国文化,早已成为皇子公主们的必修。 白九荷用流利的大宸官话说:“谢陛下允准我以女官的身份参与自己的亲事。” “公主是朕的盟友,朕自当尽地主之谊。”萧韫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白九荷可以随意些,不必拘礼。 白九荷的目光在遂钰身上流连,太过坦荡反倒叫遂钰略有些不好意思。 “这位是——”她顿了顿,没想到竟是男人代替自己。 遂钰起身,拖着长长的婚服来到白九荷面前,自我介绍道:“我姓南荣。” “南,南荣?”白九荷眸光转圜间诧异一闪而逝,觉得奇怪却好像在情理之中。南荣王府名扬天下,整个鹿广郡地界加起来比鲜国还大,既然出兵鲜国,有鹿广郡的人在更好商议。 “今日不提出兵,我好奇的是公主为何叛国。” 人性复杂,就算白九荷所做之事皆有缘由,却仍然无法改变她叛国的事实,这是会在史书上留名的污点。 白九荷不假思索道:“鲜国国君杀了我的母后,难道始作俑者不该偿命?” “打仗并非一两人之事,公主有想过百姓的安危吗。”遂钰问。 “你是南荣遂钰?”凭借样貌年龄,白九荷判断道。 来大都前,白九荷仔细研究了皇帝身边那些近臣的家世,但唯有南荣遂钰的情报是从三年前起。 皇宫密不透风,铁桶一般难以获取消息,只有皇帝南巡后,南荣遂钰的消息才逐渐在民间乃至于江湖之中流传。 杀伐果决,不似南荣王府出身。 那般血腥杀戮的传闻,竟是眼前样貌精致,眼眸清澈好似少年般的人。 “就算千古骂名?”遂钰问。 白九荷答:“就算千古骂名。” 杀人偿命这种理由,着实无法反驳,许多能够改变时局的决定并不属于深思熟虑。 话语间坚定意味难掩,舍得令白九荷不顾一切讨回公道,遂钰慢腾腾回到萧韫身旁,找了个柔软的靠枕,伏上去,闭眼,道:“我没什么可问的了,陛下与公主商议罢,不必管我。” 他没有给予萧韫的回答,从白九荷这里得到了答案。 其实萧韫也知道,一旦动兵,朝内能战之将必定倾巢而出,兵部与内阁百般商议,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可行。 单凭鲜国与西洲合谋,便已足以令大都警觉,缓解危机的最好办法是连根拔除。 白九荷既然愿做那把打开鲜国的钥匙,不惜一切摧毁鲜国王室,大宸只要顺水推舟,局势自会朝着双方所希望的方向疾驰而去。 双方商谈渐入佳境,当白九荷拿出鲜国王室兵力驻扎图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哄闹。 “葛将军,葛将军您不能进去!” “公主与陛下在里头!” 陶五陈阻拦道:“葛将军,有什么事待会再说现下……” “滚开!”葛桐急得满头大汗,什么也不顾了,险些冲动伸脚踹上去。好在理智尚存及时收腿,抓着卷轴的手改为推,但就这种力道,也险些令陶五陈骨头散架。 葛桐冲进舒荷殿,飞奔至被争吵惊扰,半睡半醒的遂钰面前,就算皇帝在场,他也来不及行礼,哽咽道:“公子,这是,是王府来的战报。” 遂钰打了个哈切:“战报每日都有,晨起不是已经送过一份了吗。” “不,这是王府自己的线报,公子……” “军中叛徒联合西凉,趁我军修整之时趁夜偷袭鹿广郡,在城中多处放火。” “王爷他们回城不及,途遇阻拦耽搁两日。” “为了百姓尽快逃出去,留在城中的王府族人们拼死搏斗,葬身火海无一幸免。” “王妃与世子妃她们也……” “我们,我们败了。” 葛桐双眼血红,铮铮汉子猛地哭出声。 “……什么?”遂钰陡然愣住瞳孔微缩,眼皮颤了颤,无力抓住葛桐,颤抖道:“你说什么?”
第130章 “鹿广郡失守前所未闻!” “南荣王府拥兵自重素来狂悖,偌大南荣军竟然守不住一个鹿广郡!更何况那还是主城! “陛下!老臣认为,南荣王出如此纰漏定并非偶然,应当立即将南荣王府剩余所有人带回京城彻查此案,给无辜受难的百姓一个交待!” “南荣王回京,边境还有何主将可用?臣认为董大人此言甚为不妥。”潘尚书出列回头驳斥道。 “难不成董大人去领兵吗?” 董岩乃董贵妃表亲,去年外放归朝,任吏部一职。带领董氏门生一道站出来,扬声道:“谁人不知潘尚书的宝贝二子与那四公子交好,事还没查清楚,尚书大人便急着跳出来为南荣王开脱,莫不是狼狈为奸,另有所图?” “向来为将者忌讳拥兵自重,当年徐氏叛贼还不够满朝上下反省一二吗!” 王府出身的将军们一听,不干了:“董大人慎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难不成徐氏叛贼是你们董氏所平?” “四公子勤王救驾,朝中上下有目共睹,那时你们这些弹劾王府的小人们,都在背地里瑟瑟发抖等待救援吧!” 董岩指向武将最前那列,扬声冷道:“既无猫腻,为何今日骠骑将军几日未曾上朝?他可是王府嫡幼子,既然父兄在外出了岔子,难道他不该出面解释吗?”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指责骠骑将军!”武将之中有人突然破口大骂。 拥护太子的朝臣众多,此言犹如一道惊雷,群臣之间轰然炸裂开来。 背后各自有神仙,说什么的都有,朝堂闹哄哄的你争我吵,霎时根本没人讨论如何处置王府,收拾鹿广郡战况,全都撸起袖子转嫁个人,乃至于家族之间的矛盾。 高台之上,潮景帝坐在龙椅中冷眼旁观,自早朝坐在这,皇帝一言不发,底下的臣子吵得口干舌燥。 从某位御史看出南荣王府谋逆,意图将其当阴谋论处,再到武将惯会居功自傲,武将们“揭竿而起”怒斥文臣只会动嘴上功夫,枉顾战死沙场将士们的心血。 世家之间各有牵连,浑水摸鱼者乐得看笑话,隔岸观火明哲保身,三言两语挑拨并不费事。 陶五陈暗暗留意皇帝动作,若是皇帝砸东西,得先一步劝解。按照往常早朝吵成这般模样,皇帝早就受不了了,平静如水倒是头一回。 直至有人喊道:“调查南荣王府是否忠君,何须等到押解南荣王抵京,现在朝里不就有个现成的南荣王府的人吗?” “骠骑将军?他才到鹿广郡几年?从前人家做御前行走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想查他?” “怎么不能查!”董岩耳尖听见了,一马当先高声喝道。 “谁人不知南荣王看中南荣遂钰,南荣遂钰才多大,领兵不过两年便夺回失城,战报中这失城可是又失了,要我看,说不定是他与西洲里应外合!故意作假诓骗朝廷!” 众人正争得面红耳赤,吵架吵得你来我往,此言既出瞬间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南荣王府恐有叛国之嫌,却不敢指责南荣遂钰有何问题。 能短短时间被太子赏识,后来稳坐御前行走,勤王救驾直接一飞冲天,遂钰二字也改了,人家现在叫回本名南荣隋。 看起来是南荣王的儿子,实则更像是皇帝放在南荣王府的眼线。宫里培养多年,谁还信他和南荣王府一条心? 此子好似孤臣,皇帝专程培养的孤臣。 潘尚书率先打破寂静,阴阳怪气道:“董大人,你那儿子们不争气,养在身边也没个中举,怎么就不兴别人的儿子战功赫赫?” “要我看,是你请的先生不如太学教骠骑将军的先生罢了!” “够了!” 皇帝拧眉,冷道:“吵什么。” 这句话真是骂对了!潘尚书见皇帝终于有所触动,信心满满噗通跪倒,高呼道:“陛下明鉴!!!” “骠骑将军九死一生夺回失地本是幸事,如今竟被无端揣测,董大人这是将无数为国捐躯的将士的心放在火炉上烤啊!” 董岩:“你放屁!” “——放肆。”内阁首辅斥道:“这是早朝!不是菜市场,陛下还没发话,你们便吵成这般模样。” “陛下,还请尽快做决断。”首辅见情势控制不住,高声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董家拐弯抹角一通吵闹,为的是将南荣遂钰逼出来。作为王府留在大都身兼军职的嫡系,南荣遂钰必将首当其冲受到弹劾。 早朝连着吵了几日,御史台不知弹劾多少次,南荣遂钰始终未曾露面,就好像是直接在大都消失了。 但也没人敢直接登府堵人,唯恐被守在府门的军士打出去。 皇帝忍无可忍才斥责几声,其余的便留给众人去吵,到点退朝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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