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槐道:“忘记和您说了少爷,那日我本来要出去抓药的,出门碰见少将军,他听我说了这事儿,就让他那贴身侍卫亲自骑马去城里最好的药房抓了药,还有两罐枇杷露,周叔这两天咳得轻了。” 方棠疑惑:“他为何有这么好心?那药你们看过了吗?” 婵松点头:“放心吧,我把那板着脸的侍卫拦在门口,亲自过目了那药才给周叔喝的,无妨,确实是上好的止咳药。” 方棠想起来了,栗延臻身边的贴身侍从确实整日板着张脸,仿佛谁欠他二吊钱似的。栗延臻说这人从小就这样,觉得一脸冷漠能唬住别人,自然也有威慑力,能护卫自己的安全。 几人回府之后发现栗府果然热闹,到处都是忙着摆宴开席的下人仆从,端着果盘菜肴急匆匆穿过堂前的长廊,远看好像鱼贯的蚁群。 这让方棠想起自己幼时下学,常常被路边搬家的蚂蚁吸引,蹲在那里一看便是半日,直到母亲出门寻自己,拉着他的手回家吃饭。 方棠发现自己自从嫁进栗家,时不时就会想起他娘。他自幼丧母,其实对记忆里模糊遥远的父母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反而是一路把自己拉扯大的周辕,对他而言更加如兄如父。 然而有时方棠觉得委屈,却更愿意在心里怀念那个性格温柔的娘亲,因为在他幼时为数不多的记忆中,那是灯下闲读、临行密缝的一丝温情。他记不清母亲对自己说过的话,却依旧能感受到曾赖在那个温柔怀抱里的安心。 路过的下人无一不是恭恭敬敬喊他少夫人,喊得方棠浑身不自在。这全拜栗延臻所赐,在府里处处彰显他的地位,仿佛他是栗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嫡夫人,尊贵无比,连少将军也要处处哄着,让他三分。 方棠不知道栗延臻这么做的用意,却也从未放下过提防,对此从不回应,只是淡然受之。 等他回房更衣,望柳才打探好了过来报他,说府上来的客人是栗延吾和栗延臻的堂兄,前岭南侯栗鹰之子,栗安。因其父数年前战死沙场之后,先帝就收回了他们这一支栗氏旁系的封侯印绶,一直未再拜官封侯,直到前些年栗苍受命大司马,领兵权,这才顺势也将栗安提拔了上来。 “没听过这支旁系。”方棠说,“先前没落了,忽然又被提回皇城,大概是栗苍的授意,他想将栗氏旁支安插在朝廷周围,助他行事。” “可是我听说,那栗鹰一直和栗苍将军不睦,所以当年才会带领家眷南下的。”婵松说,“按理来说,栗将军应该首先拔擢自己亲近可用的人,没道理忽然从荒山野岭刨出这么一个。” 方棠看了一眼窗外,轻声嘱咐几人:“以后你们在府里也小心行事,这种揣测的话尽量少说。祸从口出,栗府并非你们看到的那样表面一汪静水,底下实则波涛汹涌。我们只管做自己的事,不要牵涉太深。” 三人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替方棠整理衣冠。 不多时,栗苍果然派人来通知方棠到后园入宴。他让婵松向来人回了话,刚要转身出去,忽然低头看到了自己腰间系的那枚蝠纹环佩。 他顿时有些郁闷,这东西他不知不觉也戴了一段时间了,以至于婵松他们都自然而然地以为这就是他喜好的贴身之物,因此每日都给他佩戴好再上朝,从不落下。 方棠把玉佩往边上拨了拨,整了整衣袖,带着婵松前去赴宴了。 他一到了后园,就看到前面松仪亭好大的阵仗,旗鼓猎猎,里外三层围了几圈甲士,个个看上去身材孔武、训练有素,似乎也是亲兵一类的随侍。 方棠好歹是琼林宴上都能够气定神闲的探花郎,带着婵松从容入座,对着列席的人一一行过礼,温和端恭,并未失半分仪态。 他旁边空着的席位应该是栗延臻的,这厮不知道跑哪去了,一回府就不见人影。平时方棠回来保准能见他在屋里等着,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股脑往他怀里塞,就跟逗小孩儿似的,搞得方棠很不爽,却无计可施。 席间栗延吾和自家夫人都在,两人伉俪情深,正靠在一起说话。 栗夫人大概是怕方棠不自在,主动开口向他介绍起对面的一对男女。这两人坐在一起,席位离得很近,方棠起初猜测是夫妻,而栗夫人一开口果然也不出他所料,对面正是栗延臻的堂兄,岭南宣抚使栗安。 而他夫人的身份方棠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是先帝的幼女,如今的东阳郡主。 东阳郡主看上去今年不过二十有余,长相美艳动人,眉眼间冷峻沉静,颇有几分皇家的威仪。栗安本人则有些身形矮小,甚至相貌平平,坐在郡主身边,若非一袭锦衣华服,方棠甚至还以为是坐侍的随从。 不过他深知人不可貌相,栗安虽然看上去平庸至极,眼底却有些凶厉之色,似乎并不比栗苍好相与多少。 方棠更加笃信自己的原则,少和栗家人打交道,任何人。 开席没一会儿,栗延臻才不紧不慢地来了,拎着一个食盒,进来后却不先坐自己的位置,而是走到方棠身边,把食盒放到桌上打开,一样样给方棠看:“灌汤包,芙蓉卷,鸡丝面,都是福隆记的,我买了回来,还是热的,你快吃。” 方棠刚要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刚好想吃,话到嘴边却硬生生憋了回去,淡漠道:“我知道了,你放这里,我等下吃。” 栗延臻坐到他旁边,方棠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只见对方大概是没来得及换衣服,买了东西就急匆匆赶来入席,刚进来没有半个时辰,已经遭了栗苍数十个白眼。 “你怎么这样就进来了?”方棠忍不住问,“怎么不换衣服再来?” “换完衣服就凉了。”栗延臻理所当然道,“我怕你吃着和馆子里的有什么不一样,快马赶回来,你快吃吧。” 方棠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只得拿起筷子,夹了个蟹粉汤包吃,味道刚好,就着咬破的包子皮儿缺口喝掉里面的汤,再蘸碟子里的香醋,他一口气吃了两个,觉得口中回味悠长。 “你吃一个。”方棠从小被培养得没有吃独食的习惯,下意识把觉得好吃的东西分给别人,“果然还是他家的最好吃。” 栗延臻哦了一声,身体凑过去,微微张了下嘴。 方棠刚准备将笼屉推过去给他,一见他这动作,愣了:“你做什么?” “不是要给我吃么?”栗延臻说,“我一路给你把东西提回来,现在手腕酸得很,夫人连喂我一口都不愿意吗?” 方棠脸一下子涨红,慌乱地四下瞧了一圈,只见栗苍夫妇正在往这边看,他要是此刻拂了栗延臻的面子,未免也太过令人生疑。 他想了想,一咬牙,筷子夹起一枚汤包递到栗延臻嘴边:“那你快吃,快点。” “急什么?” 栗延臻笑了一声,抓住他握筷子的手,低头在包子上咬了一口,吸到满口澄黄鲜美的汤汁:“是很不错,明日下朝我再去给夫人买些。” “不用了。”方棠低声道,“你快点吃完,这么小的包子,你一口吃不完么?” 栗延臻边嚼着边对他说:“芙蕖宫洞房花烛那夜,其实有比这包子还可口的,当时我便是这般细细品尝,夫人不记得么?” “是什么?”方棠仔细回想那夜桌上摆的点心吃食,似乎没有什么栗延臻特别中意的,“软香糕?马奶酥?” 栗延臻笑着摇头,三两口吞掉方棠手中的包子,凑在对方耳边说了句话。 片刻后,方棠的脸犹如滴蜡一般,霎时变得通红,几乎能沁出血来。一阵诡异莫名的感觉让他胸口某处过电一般刺痒,他僵硬地转回身去,握着筷子的手在发抖,随即一只温厚宽大的手掌覆了上来,轻轻揉着他的指尖:“夫人不要害羞,吃饭吧。” “……你胡扯。”方棠低着头,不敢和任何人视线交汇,“栗延臻,你以后再胡说,我就再也不和你讲话了。” “好。” 栗延臻揉着他的手,唇角挂上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说: 感觉这些骚话我自己现实里都不会说,写儿子们谈恋爱一套一套的可恶
第8章 暗涌 栗夫人笑眼看着下面贴在一起轻声说话的栗延臻和方棠,很是满意,对栗苍说道:“老爷,这门亲事果然是选对了,那日去护国寺卜算吉凶,不也是上上大吉之兆么?” “好虽好,只是男子却不能生养,臻儿怕是难享子孙之福。”栗苍淡然道,“眼看着他兄长也是快当爹的人了,他却没这个福分。” 栗夫人摇头道:“这又何妨?等过几年你再去请陛下圣旨,准臻儿纳妾不就行了?为正妻者首先要清白门楣、为人贤德,能不能生养是次要,左不过那些侍妾偏房的孩子是要送去给方棠教养的,也不用他自己生了。” 栗苍朝着栗延臻二人的坐席瞟了一眼,不置可否。 亭下的歌伎舞女轻罗曼妙,身姿婀娜,唱的是当下最流行的《鸳鸯债》,在坊间流传甚广,后来连王公贵戚都开始争相传颂,让府里的歌女都日夜不停地排练这首曲子,于宴会上取乐宾客。 “要说如今京城里这首曲子唱得最好的,当属东宫府上的歌舞班子了。” 东阳郡主先前一直未说话,只是饮酒观舞,大概是酒兴上来,随口和栗安夸赞了一句。 栗安看上去并不像个有主意的,只是点头附和:“是,公主说得对。” 栗苍听着席下交谈,不动声色道:“郡主果然是耳聪目明,多年来屈居南疆受刀风霜剑,对京城诸事却通达洞明,不愧为先帝虎女。” 东阳郡主只是淡淡然报之一笑:“司马大人过奖了,我乍然返京,对这些年的京城风物还是不甚熟悉,也不过顺道在勾栏里听过几耳朵罢了。坊间逸闻,不足为奇。” 饶是方棠再怎么没在朝廷名利场中摸爬滚打过,对这番你来我往的交锋也是听明白了的。他也曾听闻过,东阳郡主将近十年未曾返京,正是因为先帝在时就过于袒露狼子野心,甚至还想过效仿古时武后加尊九五,因此才被封了个名头上的郡主,赶去岭南嫁了个没落武侯之子。 当今圣上也对她多加忌惮,即位后便派人几次三番去岭南那边打探消息,得知这些年东阳郡主真的被消磨掉气焰偏安一隅,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方棠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传说中先帝最为巾帼不让须眉的幼女,果然不同凡响,眉宇间虽看不出野心,却也全然不掩锋芒。 她久未在京,竟然也知道一首曲子哪里唱得最好,看来耳听八方的本事并不比栗苍差。 “叔父,我与郡主此次回京,听闻景懿新娶了夫人进门,还是当今圣上圣旨赐婚,好大的恩典啊。”栗安喝完一杯酒,对栗苍说道,“不知坐在景懿身边的这位是哪位侍妾?按理家宴要有端方的妻室相陪,怎么不见堂弟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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