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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嫁

时间:2023-08-14 23:40:13  状态:完结  作者:游瓷

  “丞相很惊讶么?”皇帝问,“历朝历代的夺嫡难道不都是如此?天家父子,哪来的什么血缘亲情,前朝父杀子、子弑父的层出不穷、比比皆是,为君者若不心狠手辣,就要做别人的垫脚石。”

  方棠不语,他现在满脑子只是想着栗延臻如何了,那个傻子应当不会有勇无谋地白白折回来送死,至少也会先领兵撤走避避风头,而不是和栗安夫妇正面相抗。

  正想着,外面走来一人,跪倒在屏风后,朗声道:“陛下,南武将军遣人来报,燕幽侯居然单枪匹马回城了,一个人去了栗府,被早已埋伏在那里的禁军俘获。陛下先前说要留活口,南武将军刚着人来问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方棠瞳孔一震,不顾皇帝能不能看出他的心思,几乎从坐榻上滚下去:“他一个人回来的?”

  外面那人道:“禀丞相,是的。”

  方棠又看向皇帝,面容发白,嘴唇都在发抖:“陛下……陛下是早知道他会回来吗?”

  皇帝举起面前凉了的茶,一旁的内侍长立刻接过走了出去,不多时便换了杯热茶放回他面前。

  “他父兄的首级被我挂在城门上,他看到之后也该明白,他栗氏已被我屠尽满门,走投无路了。”皇帝淡然道,“我料定他会回来,除了万念俱灰只求一死,也想侥幸寻回他母亲的尸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方棠又急又怕,他几乎已经预想到栗延臻的结局——并不会比任何一个栗家人好,毕竟他也曾功高盖主、不可一世,即便皇帝开了天恩留他一条命,栗安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这世上唯一剩下能威胁到栗延臻的,只有你了。”

  作者有话说:

  糖:黑化进度条加载80%

  (真是HE来的,咱不搞文案诈骗,是HE还是BE我肯定会在文案标清楚的~)


第61章 皎月

  皇帝口中无比冰冷却残忍的话,直接一举刺穿了方棠的心。

  “他非常相信你,甚至朕从前让人向他透露过,你是父皇安插在栗氏当中的一枚钉子,他都没有什么反应。”皇帝继续说,“或许他早就知道了,却也早已将一颗心给了你,这便是他坚鳞硬铠之下的软肋。自那之后,纵使他栗延臻翻过天去,朕也有法子令他死无葬身之地。”

  方棠痛不欲生,缓缓起身,跪倒在皇帝面前,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发抖:“皇上,燕幽侯他真的不敢谋反的!臣敢以性命担保,他虽狂悖忤逆、拥兵自重,可他万万不敢谋反啊皇上!”

  “丞相以为,你先如此装作痛恨地大骂他一番,再转而明贬暗褒地求几句情,朕就能把此事揭过去了吗?”皇帝摸起桌边一盏用来把玩的玉如意,轻轻挑起方棠的下巴,“丞相想保他的心就如此重?”

  方棠几乎魂飞魄散,继续求道:“臣恳请陛下饶他一命,要削爵夺权贬为庶人也好、要废去武功也罢,臣也会自请辞官,将他押往边地服苦役,永世不会回京。”

  他或许也知道不可能,天子之怒,处处杀机,能赐栗延臻一个全尸就已经是难得,更遑论留下性命了。

  皇帝看着他,目光骤然变冷,气氛中的阴郁仿佛在一寸寸压低方棠的骨骼:“你真就如此想要保他?”

  方棠点点头,绝望无比:“栗氏走到今天这步,是臣不察失职之过,陛下若执意要他性命,臣也愿意以死谢罪,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皇帝沉默了许久,一挥手,让内侍长取来笔墨:“那好,要留他的命,朕也可以应允。只是若要这样,丞相就要答应朕一件事——与栗延臻和离,朕将自己的幼妹许给你做正妻,她正值豆蔻年华,与丞相再般配不过。”

  方棠一惊,急忙道:“臣怎么配迎娶公主?陛下三思,公主就算是下嫁,也该寻品行兼备的青年才俊,臣自知不配,不敢领旨!”

  “朕意已决。”皇帝冷声道,“明日圣旨便会送去丞相府,你先下去,今日事罢,朕要休息了。”

  他说完,一挥衣袖便走进了西边的暖阁,房门一闭,将方棠拦在外面。

  方棠当然不肯甘心,执拗地在暖阁门前跪下,膝盖跪疼了也不起身,非要求到皇帝收回圣旨不可。

  他怎么可能再和其他人成婚,这辈子只有栗延臻一个了,任何人和事都不能让他们分开,就算是死。

  少年时方棠想抗旨,是誓死不愿接受这场赐婚,当年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许多年后自己会为了不与栗延臻和离而抗旨不遵。就算要被降罪,他也想清楚了,公主绝对不会下嫁一个罪臣。

  他知道自己无法功垂千古、彪炳青史了,或许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做一个后世唾骂的佞臣。但他今日忠臣之心已死,不得不走到这一步,也是无奈。

  不知跪了多久,窗外的天光逐渐暗下去,方棠听到面前的木门开了,疲惫地抬起头,只见出来的人是内侍长。

  “陛下说,丞相若还要跪着,即刻便下旨杀了栗延臻,曝尸街头,再让丞相您亲自去敛骨。”内侍长说道,“丞相请回吧。”

  方棠还想再说什么,内侍长却已经退了回去,又关上门。

  他艰难地撑着地面,直起生疼发麻的膝盖,朝暖阁中深深行了一礼,一步一顿地艰难走出了大殿。

  没有任何人来接他,婵松、青槐已死,望柳不知所踪,栗延臻下狱候审,方棠只能一步步朝着丞相府走去。看天色,似乎大雨将至。

  这个时候的春雨最是频繁,但白日里还是会冷。城里的禁军已经在到处清理善后,方棠径直穿过长街,那些人大概是得了皇帝的命令,也并没有为难他。

  方棠双腿痛得要命,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歇歇。他想去找栗延臻,却不知道对方在什么地方,现在怎么样,有没有被用刑。

  好不容易回到丞相府,方棠敲了敲门,小厮这才跑出来,急急忙忙将他扶进去:“大人,您无事吧?”

  看来全府上下都很紧张,唯恐圣上降罪。可看方棠这样子,似乎也是躲过一劫,并没有被追究。

  方棠在府上消沉了几天,望着那送来命他成亲的圣旨,整个人憔悴不堪。他满心记挂着栗延臻,不知道对方怎么样了,也不敢贸然去求天子再见栗延臻一面,怕龙威一怒,栗延臻性命不保。

  栗氏父子手下的亲兵并未四散,在栗延臻下狱的第二日便趁着深夜杀入了皇城,却被早已埋伏好的禁军与岭南军围杀殆尽,竟然是一个人也没逃出去。

  几天后,方棠去了被查抄得彻底的栗府一趟,几乎都已经搬空了,整座府邸空空荡荡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尽数洗去,就和很多很多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一般。

  不过现在是方棠踏着栗家人的亡魂和骸骨,一步步朝着曾经最熟悉的院落里走去。

  这里的每一座高楼、每一处庭院、乃至于每一块青砖灰瓦,都锁着他经年的荣辱喜怒与悲欢离合。耻辱也好,偏宠也罢,早就已经在他心里难解难分了。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方棠走进自己从前住的院子,那里的厢房都还好端端矗立着,门上的雕花紫檀精致如故,是他与栗延臻大婚那年栗府新修造的,如今只不过略旧了些,却并未落上半点灰尘。

  他还记得门上哪里掉了漆,自己喝醉时纵笔龙蛇在哪里泼上了墨点,以及他被栗延臻压在门上缠绵亲吻时,随手抓住的海棠镂花。

  海棠……

  门上居然雕的是海棠么?他一直都知道,但从未留意过。

  方棠推门进去,屋内已经被搬迁洗劫一空,此时那些熟悉的青花瓷盏、琉璃玉樽都已经尽入国库,或许被哪个抄查的兵卒私心藏了,总之一切不复存在,一场镜花水月。

  他见房里虽然空,却依旧干净,心下便知道是栗延臻一直着人洒扫着,即便自己官居丞相后甚少回来住了。栗延臻人前恭恭敬敬地叫他丞相大人,床笫私语间又缱绻地叫他夫人,勾起探花内心深处燃烧的欲念。

  方棠在自己房里静静坐了许久,又转而去了栗延臻房中。

  这里就要乱上许多,因为栗延臻平时不爱摆什么金器银器,连陈设都是一应从简。方棠还曾经嘲笑过他床边的帷帐像抹布,结果总是被一边压着无力起身,一边被撞得几乎翻下床头,得以近距离观察着那又丑又灰扑扑的床帐,甚至连上面的花纹都记得一清二楚。

  因为没太多可以搜刮的东西,所以被翻箱倒柜一通之后,许多物件就乱糟糟扔在了原地。地上摔碎的甜白瓷宽口瓶是这里唯一贵重的东西,栗延臻嫌弃这玩意儿笨重无用,要拿来养鱼给他吃,被方棠极力阻止了。

  方棠呆愣愣环视着屋里的一切,忽然看到内室一角扣着翻倒的衣匣,都是栗延臻在家里时常穿的,以前对方从不肯让别人碰,连他自己都不行,现在都被人翻出来乱丢。他看着眼眶便热起来,蹲下身去一件件拾起来,耐心叠好。

  他叠着叠着,冷不丁瞥见下面露出白袍的一角,甚是眼熟,便伸手扯出来,发现是一件银白的旧战甲,似乎很久没穿,已经皱巴巴得不成样子。

  方棠将那银甲抖落开,一眼就看到在胸口的位置,墨迹龙飞凤舞地斜勾了一行字,仔细看来,那居然是句诗。

  ——明月千万重,送我度关山。

  ·

  牢门外传来锁链窸窣的声音,栗延臻从混沌的痛觉与疲惫中微微抬起头,看到一束光从小窗外落到面前的地上,尘灰在光束里飞扬。

  有人开了锁,叮当作响地走进来,接着就是一声不屑又鄙夷的尖细嗓音:“栗延臻,有人来看你了,没死就动动。”

  接着那声又极尽谄媚:“丞相大人,您怕是得快点儿,这儿脏得很,别过了浊气给您。”

  “无妨。”

  栗延臻听到熟悉的声音,才转过了头看向来人,露出几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丞相大人。”

  方棠摆手让狱卒出去,自己蹲下来,噘着嘴握住栗延臻的手:“怎么不叫我夫人了。”

  “我已是阶下囚,如何配得上高风亮节的探花郎。”栗延臻笑笑,“听说陛下要给你赐婚,堂堂正正娶的是当今天子的幼妹,我……臣替丞相大人高兴。”

  “难得栗安他们特意递消息给你。”方棠不顾脏污,伸手揩了揩栗延臻脸上凝结的血迹,“你真的替我高兴?”

  栗延臻点点头,看着他白玉似的指尖,像是怕弄脏了一般有意躲闪:“当年你委身下嫁,终是我折辱了你。其实你本该就是山间雪,是玉石明珠,如今的安排才是金玉良缘,配得上你的身份。”

  方棠觉得委屈,也撑不下去,簌簌落泪道:“你不能这样,以前我那么不乐意你都不放过我……现在你也不能放,不能。我不要金玉良缘,我只要你,二郎。”

  “我放过你了,夫人。”栗延臻眼中也有万般不舍,但是他明白这次终究是栗氏斗败了。眼前这颤巍巍脆弱无极的小探花,曾经是他用滔天权势霸占来的一己私欲,如今都要还回去,连着自己的心一起,干干净净、半点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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