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不再向西北运粮,明晃晃是在倒逼栗苍回朝了,粮草耗尽之后他自然会回来,但同时也会迎来矛盾最激烈的一次爆发。 栗氏也在暗中有所动作,将朝中力谏天子夺下栗苍兵权的声音都压了过去,即便皇帝在上朝时旁敲侧击地说起此事,也会有一群人站出来极力反对,请求天家为边关长久安定做打算,不可就此掉以轻心。 方棠和栗延臻还是照常书信往来,信中互相问安,关切思念,倒是一切如常。 “栗家会夺权吗?” 方棠放下笔,吹了吹油墨未干的信笺,问一旁的婵松。 “我问过闻修宁一样的话。”婵松道,“他说不会。” 方棠沉默,目光被晃眼的灯烛缭乱。 “若会呢?”许久,他又问道,“栗家是否有异心,并不重要,只要陛下认定他们有,那他们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栗氏很快就没得选了,抉择近在眼前,只看栗苍回朝之后要如何。 方棠不知道皇帝手中有多少筹码与栗氏相抗,眼下看来只凭一个栗安和皇城禁军,是绝对没有抗衡之力的。 但皇帝一向工于心计,定然不会做必败之事。若皇城军士齐备、严阵以待,方棠或许还能放心一些,然而直到现在,皇帝也没有任何展露实力的举动,连皇城的风都是静悄悄的,就好似有什么在暗中蛰伏,一如当年那场惨烈的夺嫡之变。 曾经的六皇子心计城府有多深沉,方棠和栗延臻都是亲眼领教过的。 他还是时常被皇帝召进宫,但两人之间已经没什么交谈。皇帝总是坐在屏风后批阅奏折,而方棠就立在外侧,替他拟写文书。 内侍长走进暖阁,站在门口甩了甩拂尘:“陛下,东阳郡主府来人求见。” “进来。” 方棠笔锋一顿,抬头看着走进来的人,是个样貌平平的家仆,穿着很齐整利落,手中捧着个木盒,进来的时候还瞥了方棠一眼,微微行礼。 “陛下,郡主和南武将军让奴婢给您送东西来。” 郡主府的家仆双手呈上木盒,皇帝招招手,命内侍长接过,然后转头对着屏风那侧说道:“丞相,来。” 方棠绕过屏风,看到烟雾缭绕之中,案几上静静躺着那方木盒。 “栗安将军和姑母曾经对朕说过,兵法中有一最无往不胜、百试百灵的奇策,即便千百年来所有人都知道它,为此创造出无数兵法,却依旧难以驾驭。”皇帝道,“丞相知道是哪一计么?” 方棠摇头:“臣不知。” 皇帝笑笑,伸手打开了木盒,同时说:“疑兵。” 方棠下意识看过去,陡然瞳孔一震,整个人都差点向后踉跄撞在屏风上。他一手抓住身侧的花盆架,拼命将自己的身形和心绪都稳住,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盒子里的东西。 里面居然是一支羽剑,箭身已经腐蚀折断,然而箭矢却被擦得雪白发亮,上刻一行小篆——“七年 皇六子府邸 命铁器工师王三造”。 方棠脸色霎然转白,转头看向皇帝。什么都不必问,他已经全懂了。 从来都没什么栽赃陷害、祸水东引,一切都只是早有预谋的布局和谋算! 看似懦弱好欺的六皇子,其实从一开始就用这种近乎自投罗网的法子,反而率先洗脱了自己的嫌疑。当年栗延臻追查刺客之事,的确也很快就跳过了六皇子府,将疑窦都集中在东宫与栗安夫妇身上。 无论是栗安看似为东宫铲除异己而陷害他人,还是如蒙易所言在东宫面前诋毁六皇子,原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六皇子和栗安夫妇就已经勾连到了一起,其实从未有过倒戈之说。 东宫被算计了,三皇子、五皇子,以至于当年参与进那场神英门宫变的所有人,从头到尾、明明白白都一直在六皇子和郡主府的盘算之下,还以为自己厮杀争斗是为夺嫡之路涤清阻碍,其实一切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甚至—— 方棠颤声开口,觉得自己大概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陛下,先帝,他……” 作者有话说: 委屈盐盐,在线发脾气 但是糖其实很喜欢粗暴一点的,娇娇小兔子内心十分的嘿嘿嘿……虽然这次的气氛不太对而已。 两个人是有体型差的,盐身高在190左右,所以小探花会受不了一点~
第57章 杀机 皇帝冲方棠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却伸手关上了那方木盒:“父皇他总有老去的一天,也总有蔽聪塞明的那一天,朕只是不想这江山落到蠢人手里。丞相以为废太子是帝王之材?错了!大错特错!你们都错了!” 他摆手让内侍长带着郡主府来的家仆退下,只留了方棠和自己在暖阁里。方棠看着面前几乎陷入疯癫的皇帝,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被震惊和痛心堵了回去。 “只有朕!当年被所有人视为烂泥的朕!除了朕没有任何人配得上这个帝位!”皇帝两眼血红,抓住案几上的玉玺高举过头顶,“朕的生母是被她们害死的,被皇后、被太后!她们眼里容不下朕母子二人,在朕母妃最受宠的时候逼死了她!” 玉玺重重落地,砸在织花锦的厚毯上,只发出压抑的闷响。 “陛下,您怎么能……如此算计先帝?”方棠只觉得心中痛惜无比,悔不当初。他当年甚至还以为灵帝是在暗示自己,是东宫耐不住性子,弑父夺位,而直到东宫死去,他心中都这么认为,从未怀疑过六皇子会害死先帝。 也正是如此,那时六皇子上位,他心中也一直偏向新帝,因为他觉得这个皇位来得至少要比东宫名正言顺一些。 没想到他这些年,一直信错了人,将满腔忠心与热诚,都交予了面前这个害死了他伯乐的人。 皇帝冲到方棠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高声道:“方棠,你若非生于帝王之家,就不要觉得算计是什么罪恶滔天的事!我们这些人从一落地就开始互相虚与委蛇、算计互害了,不算计就要死无葬身之地,岂是你们这些乐呵呵只管为臣之人可懂的!” 然而此刻方棠脑子里,只有先帝驾崩那晚手掌中滑落的黄豆,以及刚刚来给皇帝送那支断箭的东阳府家仆。 “陛下,您要做什么?”方棠回过神来,焦急问道,“陛下?” “朕不允许任何人再夺走朕辛苦得来的皇权。”皇帝声音阴沉,“朕绝对不会再容忍栗氏在我大渠江山国土上放肆!” 方棠感觉自己被雷劈了,半晌缓过来,朝着皇帝郑重其事地行了跪拜礼:“臣先告退了,陛下。” 他说完,不等对方开口,便魂不守舍地朝着暖阁外走去。 皇帝却并未拦他,只是微笑道:“骤然惊蛰夏至,外面怕是要有风雨了,丞相最好待在宫里,哪儿也不要去。” 方棠无暇去想别的,满心都是栗延臻。他要告诉栗延臻,要当心栗安和东阳郡主,千万要小心! “婵松,我们出宫!”方棠接过婵松手上的斗篷,急匆匆给自己披上,“备马去南郡。” 婵松向来不会问方棠为何要做一件事,立刻应允了,与他一起快步朝出宫的方向去。远远望见神英门的时候,宫门口忽然猝不及防地冲出一队轻骑,为首扛的居然是栗安的将旗,猎猎迎风,将眼前的日光遮盖起来。 “丞相大人,何处去啊?” 栗安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方棠,满眼都是轻视和鄙夷,“这么匆忙,难不成是要去给那目无尊上的反贼通风报信?” “栗安,你让开!”方棠怒道,“我要做什么与你无关!” 栗安见他转身要走,立刻抽出剑要拦,却听得噼啪一声铁器相碰的鸣响,他惊愕不已地看着方棠身边那个冷冷清清的侍女,居然不知何时从袖中抽出了一把袖珍软剑,正与他的长剑相抵。 栗安握剑的那只手虎口被这一震痛得发麻,与婵松冷冰冰的视线对上,居然有种令他退缩的威慑感。 “婵松,别管我,去!”方棠吼道,“去找栗府的人!” 婵松迟疑了一下,方棠却容不得再耽搁,拦在她前面:“走!” 栗安大声喝道:“今天谁都不准走!陛下有旨,出此门者,杀无赦!” “栗安,我今日有要事在身,你最好识点抬举,若让我家少爷伤到一丝一毫,我必定让你求死不能。” 婵松说完,猛地弹开栗安的剑锋,纵身跃上了宫墙的檐廊。栗安见状,急忙对手下吼道:“追上这女人,别留活口!” 数十个身手敏捷的杀手紧追着婵松而去,方棠仍和栗安的轻骑对峙着,眼底没有丝毫惧意。 “丞相好气定神闲,不愧是先帝选中的人。” 东阳郡主的声音悠哉传来,面前的骑兵自觉让开一条路,只见对方骑在马上,肩膀落着一只目光锐利的凤头雕,与她那狠辣绝厉的眼神别无二致。 “郡主为何在此?”方棠沉声问道,“本相还通行不得吗?” 东阳郡主笑笑,道:“丞相,如今您才是笼中鸟,难道还指望栗氏的人能来搭救吗?” 方棠道:“你们究竟要怎么样?” 东阳郡主从容道:“丞相如此行色匆匆,难不成是要去给栗延臻报信么?陛下要清君侧除佞臣,丞相可别站错了队。” “不要和他废话了,带走。”栗安一挥剑,说道,“今日才知道,朝中栗氏的狗竟然又多了一条,还是堂堂一国丞相,真是可笑至极!” 话音刚落,他身边两个近卫便下马来擒住方棠。东阳郡主微微开口,低声喝止道:“不准对丞相不敬,好生带走随我过来。其他人护卫皇宫,听南武将军号令!” 方棠被东阳郡主一行人带着离开了神英门,径直去了西宫的一处别院。东阳郡主仿佛胜券在握的模样,叫人将方棠“请”进了主殿,还吩咐人烧水沏茶,她要坐在这里和方棠聊上一聊。 东阳郡主倒还是那副艳丽冷漠的模样,眼角生了些细纹,眉宇间依旧意气风发,不减当年。 方棠看着外面,天色渐暗,开始担心只身出宫送信的婵松,以及远在南郡的栗延臻。 皇城内外还驻扎着栗苍留下的七万余兵马,全凭栗氏虎符调遣。栗延臻临走前将子符留在相府,而母符在栗夫人手中,一旦京中生变,她便会立刻调动大军,杀入皇宫。 方棠想不通皇帝和栗安夫妇到底排布了多少兵力,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与栗氏正面相抗。 “记得当年我与栗安去栗府喝茶,丞相大人可是给了我们好一通下马威呢。”东阳郡主微笑道,“如今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丞相大人落到这般田地,可想过自己是棋差哪着?” “我从未想过与任何人争夺什么,也没有棋差一着之说。”他答道,“本相只忠于天子陛下,旁人如何与我无关。不过若是有人不识抬举,我也并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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