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筠谦呆愣愣地看着言如青,感受对方温暖的指腹擦过脸颊,想带走自己眼下的一片湿意。 他非但没有止住哭,反而眸里又酝出了一汪眼泪,顺着纤长的睫毛笔直地落了下去,砸在言如青手背上,流下几道泪痕。 “怎么了?”言如青这下没猜透小少爷的心思,眼看哄不好,居然有些紧张起来。 “没什么……明明叫师父来秉烛夜谈,没想到却叫您来看笑话了。”颜筠谦怕言如青觉得自己哭哭啼啼得惹人心烦,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师父还疑惑,为什么众人都觉得我与从前不一样了,是不是?” “是有些好奇。” “毕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脾性变化了些也是正常的。至于面容,阴命之人的长相越来越阴柔也无可厚非。况且我也并不是面目全非,其实只是侯府都以为我遇难了,如今突然归来,不得不小心地试探提防着。”颜筠谦无奈地笑笑,“国师为我算过好几回,说我以后容貌多变着呢。” 看来敬灵侯府主所谓的灵丹妙药,这国师府就是主玄学术数的了。 而且从结果看,国师府是有些真本事在的。 “国师府和侯府的关系如何?” 昨日季玉卿求丹一事就能看出国师与侯府看上去不和,国师又为什么会三番五次给颜筠谦看命呢? 颜筠谦蹙眉想了一会儿,犹豫地说道:“算不上好,却也没那么差。因为少国师要长期服用回魂丹的缘故,有时国师也会应我爹的要求,放下身段来侯府为我算一算。 眼下爹还没有完全放心我呢,估计没过几天又要请国师来了。” “原来如此。” 言如青想知道的都已知道了,也不想再问旁枝末节,就静静地坐在颜筠谦身边。 屋内沉默了良久。萧瑟的秋风从长窗钻入,冷意横插在两人中央,似要把他们隔裂。 颜筠谦起身劝言如青早些休息:“今天是七月十五,还没过中元,师父……” “筠谦,我问了这么多,也并非是想今日得到什么结果。说到底,在这侯府里我只认得你一个,也只在乎你一个。”言如青打断了颜筠谦的话。 从前不觉得,这两日相处下来,他倒是对颜筠谦更有种惺惺相惜的意思。 秋风依旧不领情,呼啸着吹灭了两盏灯。 颜筠谦看着言如青,看着他的眼中映出的自己,看着那张清冷的面庞倏然抖落开一抹动人的笑意,宛如错入凡世的谪仙。 “你笑了,师父。”颜筠谦只是痴痴地呢喃着,“这是我头一回见到你笑。” “是么?往后笑的时日还多呢。” 言如青都并未发觉,从捡到颜筠谦到如今住在侯府,事情接二连三地袭来,竟没有一桩是真正值得高兴的。 不知不觉,连带着对颜筠谦也不曾面露过一丝欢愉,却没想到被心思细腻的小少爷记挂上了,可见算是自己的过失。 或许他应该对颜筠谦的回应再多些。 “师父,您再笑一下吧,行吗?”小少爷又凑近了一些,嬉皮笑脸着开始得寸进尺起来,“就当是送我一个……” “多谢小少爷方才提醒要早些就寝,在下这就去了。” 言如青瞥了一眼颜筠谦,知道他不再伤心难过,转身送了他两袖清风。 果然还是不能惯着。 小少爷攥着言如青的衣袖不肯撒手,挂在他师父身后险些在门槛处跌一跤。言如青一挥衣袖甩了门,差点儿夹了他的鼻子。 怀竹院半夜三更还回荡着小少爷朝气又幽怨的哀嚎:“呀……师父啊……”
第十二章 、生变 国师羽化登仙了。 言如青听到这消息时只觉得心里云苫雾罩,没太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昨夜一觉睡得安慰,本还想等小少爷起床再一同用早膳,梳整好后推门却见少年已经衣冠齐楚地坐在廊下,正倚柱沉思。 “怎么起得这样早?”言如青轻声询问道。 “国师在昨夜子时末刻暴毙了。”颜筠谦的声音不似以往清亮,还带着晨起的干涩与沙哑,“毕竟侯府与国师府明面上还要过得去,爹赶早就去国师府悼亡了。国师又曾照拂过我,所以爹让我在正午前也去一趟。” “好端端的,怎么会这般突然……” 言如青还记得季玉卿前天来侯府求丹,转眼就失了父亲,想来现在也是悲痛欲绝。 他仔细琢磨着,如果那日季玉卿来侯府是为国师求丹,那眼下应该已经大好,断然不会出现猝亡的情况。 难道国师之死真的只是巧合吗? “国师一向健朗,谁也没想到他竟没熬过七月十五,在中元夜里……”颜筠谦噎了许久,才蹙眉感叹了一句,“世事难料。” 言如青知道颜筠谦此行非去不可。既然小少爷只字不提要带上自己,那就是不愿他也被卷入这两家的恩恩怨怨中。 颜筠谦心意已决,自己也无需开口多问。 他安静地陪小少爷用完早膳又送他到府邸门口,车马早已在外候着了。 “你身体阴虚,按理来说那种场面还是少见为好。”言如青立在门前,眼看几名小厮丫鬟掀开帘子扶颜筠谦登上马车,还是忍不住叮嘱,“早去早回。” “师父放心,我有分寸。”颜筠谦坐在车厢里,伸手挑起帷幔,四周竹青丝穗垂缀荡漾,经不住少年莞尔一笑,“您要是在府里待得闷了,不妨让佩兰领着去街上走走,总能寻到些新鲜玩意。” “好。”言如青颔首应声。 “师父,上街就是要赶着人多的地方去,越热闹越有趣。” 言如青了然于心,小少爷这是在提醒他被追杀的事。 今日颜武和颜筠谦父子俩一走,前呼后拥地带去了许多家仆随从,府邸里又没有几个关键的人坐着,只怕给想杀言如青的人落下了机会,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还不如去街上转转,人多眼杂也未必全是坏处。 他时刻记得想杀自己的人和想杀颜筠谦的人是来历不明的两拨。 颜筠谦被谋害的事侯府肯定会暗查,可言如青那天的遭遇只有他自己、颜筠谦和幕后真凶知晓。 他总有需要独善其身的时候。 见师父明白自己的用意,颜筠谦放下帷幔,吩咐车夫启程。 仆从随行的车马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地向国师府驶去。 看言如青目送小少爷离去后没有踏回朱红门槛,佩兰识相地说:“奴婢去安排备轿,言公子不妨回府坐一会儿。” “只是随处逛逛,用不上轿辇。”言如青拒绝了她一番好意,“还要烦请佩兰姑娘带路了。” “是。” 卉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离了侯府的红墙绿瓦,放眼望去,一条长街铺开了一片商肆林立。一路人声鼎沸着延到桥头,视线刚好落在伞贩子几把绽放的罗伞上。 初来卉安那日天色已近黄昏,不曾看到眼前这般热闹非凡的景象。 “公子要带什么回去,只管开口就是,奴婢银两备足了。”街上摩肩接踵,佩兰小心地跟在言如青身旁寸步不离。 街上的东西太繁太杂,言如青看得眼花缭乱也说不上来要先从何逛起。 他随手点了点石桥对面最为显眼的茶楼,思忖着二楼的雅座应该是个好去处,“不妨先去茶楼坐坐。” 佩兰点头答应,笑而不语。 结果反倒是言如青在茶楼前踟躇了迂久,迟迟没有踏入。先不谈这茶楼修缮得如何典雅气派,还没进门就闻到茗香四溢,不用品都知道定是上好的茶叶。 想自己在帛州经营药铺时一年才挣十几两银子,估计去这茶楼坐两回就要砍去一半。 “公子如今是侯府的人,月银有侯府供着,不怕喝不起几杯茶。”佩兰虽说是颜武派来的人,可对言如青一直不敢怠慢。 她同样出身穷苦,自然明白言如青是嫌这茶水价贵,笑着提醒他,“而且这茶楼本就是侯府的家业,您就是喝了也不花银子。” 侯府做做生意倒也正常,毕竟府里光丫鬟仆人少说也有百来号,又在溪沪外建了个别院供颜筠谦住着。这么些年,一大家子不可能全靠侯爷的俸禄养活。 听佩兰话到这个份上,言如青便颔首应允,踏过了门槛。 放眼望去,里头坐着的不是达官显贵也是公子少爷,有这闲情雅致边赏秋景金风玉露,边饮香茗沁人心脾。 掌柜的是个斯文人,见言如青来了,客客气气地伸手就要邀他点茶入座。 “李掌柜,好久不见。”跟在言如青身后的佩兰恭敬地对掌柜行了礼。 李掌柜眯眼瞧了又瞧,双手一拍便想到了,“佩兰姑娘!你怎么来了?” “忙里偷闲罢了。”佩兰半句有关侯府的消息都不曾透露出,话锋一转介绍起言如青来,“这位是言公子,小少爷新请来教习医药的师父。奴婢只是沾了言公子的光,才得空一起到街上看看。” “小少爷?昨夜国师府的事……你可听说了?” 言如青知道,国师府的大事必然就是国师暴毙,可这件事转眼怎么又和颜筠谦扯上了干系? 他本以为佩兰是知情的,却余光瞥见看到佩兰嘴角的笑有些松懈下来,接着不动声色地轻声反问道:“小少爷一直深居简出,能和国师府有什么关系?” 李掌柜的声音压得极轻,“今早来喝茶的人络绎不绝,不少人都说,国师在鬼节的子时末刻暴毙身亡,这是含冤而死啊。” “国师生前长佑我凤鸾子民,吉人天相,怎么仙逝了还要横遭这种莫须有的揣测?”佩兰轻声回应李掌柜。 言如青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二人声音已经轻到几不可闻了,犹如耳语。 可仔细辨听茶肆内杂乱的交谈声,居然隐隐约约也能听到“国师府”、“第七子”这些词。 他有预感,接下来酿出的祸事远要比之前糟糕百倍。 “倘若只是空穴来风,我也不会将此事说与您二位听了。”李掌柜见佩兰并不让言如青回避,便走近了些,忧心忡忡地说,“可如今都说国师是……是小少爷克死的。” 言如青依旧不作表态,只是眉眼又冷下几分。 佩兰也强装镇定,耐心道:“李掌柜,侯府满门荣耀大半都系在小少爷身上,事已至此,您只管一五一十地说来。” 李掌柜环顾四周,伸手示意言如青与佩兰去二楼雅间再说,暂时避人耳目,又说自己要亲自送贵客上楼,唤了小二准备茶水,不可轻怠。 只是雅间内窗外景色再好,此时屋内三人也无心再赏了。 李掌柜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地将事情全盘托出:“外头流言四起,说如今侯府的小少爷早已不是原来那位了。 说小少爷半月前就遇刺被害,尸首被妖魔邪祟附身,国师神通广大,这邪物畏惧,才先下手为强,借机在阴气最盛的中元节……把国师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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