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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灰袍天尊半露在广袖外的手倏然握成了拳，骨节都泛起了白，薄唇紧闭不作反驳。 颜筠谦心头一紧，见言如青这般也心头一恸。他见不得言如青难过，见师父闭口不谈，心头淌血了一般的疼。 少年敛下眉眼遮住了眼中的阴翳，舌尖顶了顶犬牙，指尖笃笃着桌缘，只是见天帝这虚骄恃气的性子便心生不喜。 他思忖着要不然还是假戏真做，待会儿遂了李成煜的愿直接把战贺颐的残魂复全，给这位老天帝陛下寻点事情做做。 颜筠谦思绪蹁跹，本能地想伸手将言如青揽过，转念一想却不知自己作这般亲昵之举该以何身份—— 如青心里惧他，他也未将恢复记忆之事如实相告，他又凭什么像未有嫌隙一样去执如青的手？ 颜筠谦神色微变，两条胳膊只能腾在半空欲伸未伸。 最后他胳膊抡了个圆，伸手自然地抚了抚头上的粗麻发带，用指腹慢悠悠地捻了捻。 好在言如青并未看向他，冷情冷心的太清天尊定了定心神，喉头微动，神色无恙地平静道：“我是残忍，却终究不比陛下，还有把道侣吃干抹净的癖好。” 一语出，殿内寂然无声。 如若之前言如青字字珠玑还戳在雷池内，那这一句直接就是把李成煜的逆鳞从身上生生剐去了，鲜血淋漓，杀人诛心。 往事不堪回首，李成煜龙眸乱颤，扭头看向战贺颐时多怕这人又变成了一摊被啃噬得七零八落的尸骨。 “言如青……” 李成煜从喉中挤出了言如青的名，胸膛起伏，眉宇凌厉，金黄的龙眸死死地盯着故作清高的那人，“看来，你今日是真想和我比上一比了。” 不等战贺颐劝阻，李成煜抬腕压上龙脊剑柄，骨剑出鞘，当真是起了杀心。 如今真正的龙脊剑被物归原主埋在了战贺颐体内，李成煜手上这柄不过是个花架子赝品。 故而之前贸闯三十六重天夺丹时李成煜就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他自从把战贺颐拼回后他的道行就不比从前一半，根本不是言如青的对手，于是受了言如青一记印诀就直接被压回了九重天。 李成煜那日吃了一肚子窝火回来，口口声声说要对战贺颐如何如何，偏偏又不能真的对他发作，毕竟是自己的人，打不了又罚不得，只能对着这孬货书生埋怨两句，晚上睡觉在他腹下多踢上两脚。 自此，心中对言如青的记恨又多添了一笔。 李成煜要强，可自古一打三分低，战贺颐知道自家的小龙如今对上这位太清天尊是必输，结局可预，他当然看不得李成煜的傲意被磋磨。 于是伪装得极好的老天帝又故技重施，捧起李成煜的手拢在掌心，面上是一惯的温润儒雅，柔声道：“阿煜，不要打。” “……让开。” 李成煜置若罔闻，起身踢开剑鞘，再次推落战贺颐的手，“啪”地一声把从不离手的脊骨剑拍在了战贺颐手上。 战贺颐看着手里的脊骨剑有些发懵，而那龙君回首时竟怨懑地剐了自己一眼，仿佛他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似的。 李成煜附在战贺颐耳边，皮笑肉不笑道，“我过会儿再来收拾你。”这一句竟是咬牙切齿说的。 如若眼神真能杀人，那么李成煜一双龙眸中泄出的金光便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现下是真想把战贺颐捅成筛子。 战贺颐苦笑着缩了缩肩，不知他最近又哪里得罪了这位天帝陛下，阿煜对他的态度时好时坏，今天更是劝也劝不住。 只是兵刃都放在了自己这里，想来也闹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战贺颐蓦地松了口气。 …… 天帝那边劝说无果，颜筠谦赤瞳澄澈，万事入眼，心里却笃定。 他知道依言如青的性子必定对天帝的挑衅爱搭不理，就是被迫要和天帝动手，也不过是挥上两记仙力的小事，届时他和战贺颐稍稍拦一拦便是了。 这边正想着，结果颜筠谦转头就听到自家师父波澜不惊地应了下来：“甚好，我正有此意。” “师父！” 颜筠谦眼皮狠狠跳了跳，盯着言如青的脸孔看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家这位也是来真的，当机摇头劝道，“别去。” 若是真打起来还了得？ 言如青未拿木柄拂尘，拢着衣袍起身，离席前身形一滞，竟主动抚上颜筠谦的手背示意他宽心。 “无妨。” 颜筠谦心里发虚，不敢反握上言如青的手，只是抬眸又对上那双云淡风轻的眼，“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护好你。” 言如青看着这一张熟稔的脸庞，可少年眼中并无情愫，只是单纯乖顺地答了一声是。 言如青看着心绪并无起伏，只是慢慢松了手，转身离去。 颜筠谦单手撑着脸，手背上还有方才留下的余温，心里说不上是雀跃、是欣喜还是胆怯。 到底还是因爱生畏，于从前而言都算不上什么，现在如青肯施舍与他都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颜筠谦再未动筷，一颗心至始至终都系在那灰袍的道君身上。 纵使喉头压着千言万语，可望言如青单薄的背影时还是汇作了一声饱含爱意的叹息。 …… 思来想去，天帝没拿骨剑，天尊未带拂尘，想来两个人怎么闹都不会太出格。 战贺颐和颜筠谦作为家属亲眷，心里还是笃定的。 两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又趁机交换了个眼神，都觉得过会儿李成煜一定会强拿颜筠谦去给颜筠谦填魂，而言如青也心知肚明，届时只要做做样子就好了。 这一整个让战贺颐“复原”的计划详尽周密，简直是天衣无缝。 理应对这计划浑然不知的李成伸了个懒腰，慢慢悠悠地晃到了言如青面前。 青年口中冒出了一缕缕裹着金光的仙气，口若生烟，唇边勾起一抹嘲弄的笑，骄矜懒散地说：“真的许久没有活络过筋骨了。” 言如青淡然地看着李成煜，眼睁睁见他眼下浮出几片金鳞，一双金瞳中已经细缩成了一道缝，冷漠地回敬道：“陛下一心都扑在道侣身上，自然不得空闲活络筋骨。” 战贺颐看到李成煜脸上浮出的龙鳞，一惯温润的笑意就彻底僵在了脸上，难得显出些疑虑和忧心来。 颜筠谦亦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周身的一切似乎都被一层浅薄的金光裹挟着，熠熠金霞映在这一方天地的万物上，不过数十息的功夫，整个九重天罡风翻腾，仙雾尽数一哄而散，连李成煜的身影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言如青面前空无一人，他并未仰头，只是单手指了指上方。 颜筠谦其实心中明了，心中暗叫不妙，却还是顺着言如青手指的方向朝上看去—— 九重天上端腾飞着一条金龙，一条极其巨大的金龙。 那便是李成煜化龙的真身。 只见金龙龙鳞片片如金镶美玉，龙身流光溢彩，龙爪锐利如钩孔武有力，龙头须髯仅一根就粗如蛇蟒。金龙的龙鬃随四起的罡风微拂，目光上移，眉间仍是身为天帝从未少过的傲慢骄矜。 李成煜龙嘴微张，仅一口鼻中吐出的龙息都不知道能吹飞多少修为尚浅的仙家，与龙息一并散下的龙压亦足以损毁不少仙家的修为，若是用在毫无庇护的的凡人身上，只怕投胎都不知要挨着几轮了，确实可畏又可怖。 实事求是道，倘若这里不是仙界九重天，只怕李成煜的真身真的能遮天蔽日，把凡间日月全都匿在龙躯之后！ 李成煜这下是来真的！ 颜筠谦知道言如青能应付，但也耐不住心中的担忧。 他扭头看向战贺颐，竟发现战贺颐也焦心不减，看向李成煜的龙身本体时眉头紧锁，连眼下两颗小痣都透着一股子忧虑的味道。 颜筠谦毕竟是天道赤子，他这一世本就无形无相，其实根本不用言如青护着，就是李成煜真的有心伤他也不能。 他可以和灵力仙雾一样一打就散，仙体也随时可以复原，真真正正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可从始至终李成煜都只把言如青放在眼里。他龙嘴大张，金色的灵力酝在口中聚成一道金光，最后竟然直直地落了下来，就朝着言如青的面门上劈去！ “师父！” 颜筠谦高唤言如青一声，眼看金雷勾落，赤瞳猛缩，就要化作无形跃到言如青身边替他化了那一击。 谁都没想到李成煜是真的怒火攻心，竟全然忘了要先掳赤子给战贺颐续命这件事！ 颜筠谦跃到言如青身边就要挡雷，天尊稍稍侧身，抬臂将少年隔到了身后—— “我来就好。” 只须臾，见言如青伸出手臂朝雷心虚虚一握，罡风狂舞，道袍猎猎翻飞，露出他一直系在腕上那一截红线，鲜红夺目。 唯听得一声轰鸣炸起，殿阁楼宇齐俱寸裂，整个九重天宛如幻境一般扭曲反转了一瞬，堪堪复原时，灵力竟都被强硬地削去了一层！ 言如青寸步未移，松开掌心时只剩下些泛着金光是齑烟，被罡风一吹就散了个无影无踪。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能扭曲整个九重天的金雷生生捏死在了掌心里！ 颜筠谦蹙着眉上前一步。他明知道已无人能伤言如青分毫，可惟有亲眼看见那片白皙的手心，一颗高悬的心才算落在了正当中。 少年喉头微动，眼底浮出几分疼惜。他只想把人揽在怀里，却还是怕激言如青心中不快，不敢如从前一般伸手去抚去触。 言如青松了松手，似是知道颜筠谦心中顾虑，上前一步与之平视，轻声说：“我没事。” 颜筠谦颤颤地伸出手，两人指尖就要触上的一瞬，那翱翔空中的金龙便低飞一潜，一爪就将颜筠谦勾了过去！ 想来刚才那撼天动地的一击不过是天帝与天尊戏耍般的玩闹，从始至终要逮颜筠谦都是真的。 颜筠谦刻意没躲，任由自己被龙爪捏着悬在半空，看着那一道瘦削的身影愈来愈远，少年一张俊颜阴沉得能淌出浊气似的。 眼瞧着马上就能与师父关系和缓些，又被天帝一爪子搅了局。 龙吟盘绕破开淋漓的仙雾，震耳欲聋，落在脑袋里嗡嗡作响。李成煜高傲道：“天尊不必担心，不过是请你徒儿帮个小忙。” 言如青如松柏般根植在原地，平静地望着颜筠谦，闭口不言。 战贺颐作一派书生打扮，好似真的被神仙打架惊呆了。见李成煜得手还故意佯装老好人，关切道：“阿煜，阿煜！还是放了颜小友吧……” 李成煜不说话，鼻中喷出一口龙息，将形体化小了些，一爪随意地把颜筠谦抛到了书生旁边。 战贺颐假惺惺地搀颜筠谦起身，抬头时李成煜还没化回人形，浓郁芳甜的龙腹香萦在他周身，金黄的龙眼大如月盘，正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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