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那么多小心消化不了。”花河道。 霍渊正坐在堂上处理事务,秉笔写字,俊秀小楷一气呵成。花河看了一会儿,开口道:“霍将军,找你有事。” 他不再称常宁兄,而是一句疏离冷淡的霍将军,与旁人无异,正如霍渊自己所说,他们除了公事没有半分关系。 霍渊放下笔,抬首看他。 “母后要邀请你去沐春大典,她还不知道你我现在如此。”花河抿唇,“就当给我面子,将军赏脸去一趟吧,吃个饭就回来,不耽误时间。” 连清眼睛都亮了,嚷道:“沐春大典啊,好玩吗?我想去。” 花河和霍渊谁也没理他,互相望着,企图看透彼此的心意。 “好。”霍渊点头允了。 “多谢。”花河客气回应。 沐春大典算是柔北族除了桑达节以外最大的盛典,人们在这一天感恩极乐天再次将春天带回大地,赐予无限生机。 姑娘们换上轻盈的春衣舞裙,三两为伴,踏青游春,笑语盈盈。纸鸢飞舞,踩水嬉戏。 照例是木落主持祭祀仪式,老巫刚离开时候,族人恐慌不已,随着时间一长,人们发现木落完全能当大任,无论是医术还是巫术,都能处理得当。他是极乐天亲选的使者,到如今,人们只当他是部落正式的巫师,尊崇无比。 夜晚时候,霍渊孤身一人来到部落,熟门熟路,一路上柔北众人热情与他招呼,去年秋季在这居住的时光重新萦绕脑海,柔北人早已把霍将军当成自己的朋友,真诚相待。 篝火旁,霍渊看着这群能歌善舞,热情善良的居民,心中滋味难言。宇文恪决心灭了柔北,他的决定从来难改,或许不久以后,如今热烈鲜活的生命,都会在大新重兵的铁骑下化为乌有。 小兰王正靠在树下,火光照在脸上,柔和而温暖,又平添了些野性的美,分不清是火光盈盈,还是那琥珀眸子动人心弦。 铁图乌罗等人正拉着他行酒令,花河似乎心不在焉,输了好几次,被灌了不少酒,此刻微醺,脸颊微红。 “霍将军来了。“铁图小声提醒花河。 “嗯。“花河眼皮不抬,”你们先走。“ “你……”铁图想要劝解几句,最终选择放弃,扯着乌罗让出地方来。 霍渊走过去,小狼崽盯着火堆发呆,说道:“你来了。” “嗯。” “将军说话算话,多谢了。”花河举起酒杯再饮一口,不忘礼貌道谢。 霍渊在他对面坐下,隔着火光,小狼崽尽近在眼前,隐隐能闻到那一股浓香的奶香味,却再也碰不到。 两人沉默着,远处众人欢歌笑语,推杯换盏,与这里形成鲜明对比。 “你知道紫豪是怎么来的吗?“花河终于抬眼。 霍渊只瞧着他,不言语。 小兰王笑笑,自顾道:“一年冬天,我在树洞里发现的,当时连眼睛都没睁,母狼早就冻死了,没有一点吃的,一窝狼崽子,兄弟姐妹都死了,就剩这只浑身乌黑的狼崽子还活着。当时我就觉得,这崽子跟我挺像的,怎么也不服输不认命,就这么抱回来了。” 花河扔给霍渊一坛酒,接着又道:“刚回来的时候凶巴巴的,动不动就要咬我,怕它饿,我调了羊奶一口一口喂给它吃,怕它冷,晚上揣在怀里抱着它睡觉。” 霍渊将酒坛放在一旁,并未喝,只侧耳静静听着。 “部落里的老人都说,狼养不熟的,长大以后照样跑回族群里,还要反咬死不少牲口。”花河看向霍渊,眼底布满血丝,一抬手又灌下一口酒,酒精火辣辣的,从喉咙烧到胸腔。 “紫豪不一样,它特别粘我,又听话又乖,我想是因为我真心待它好。“花河顿了顿,才接着道:”可你不一样,霍将军,我把心肝儿恨不得掏出来送给你,你照样不稀罕。”花河言毕,自嘲一笑。 霍渊眉头紧锁,小狼崽醉醺醺,看向他的眸子闪烁着火光,声声质问,令他无地自容。 “喝酒。”小兰王大刀阔斧的替他掀开酒盖,“干嘛不喝,今天是柔北的节日,别扫兴。” 霍渊不再犹豫,抬手,饮下一口烈酒,灼烧滚烫。两人重新沉默下来,各自喝着酒,相对无言。 花河看看霍渊,酒气上涌,气愤难忍,将酒壶摔在一旁,上前一步,咣的一下将霍将军推到在地。 “霍渊,你有没有心啊。”花河撑在霍渊身上,额头相抵,目眦欲裂,将这段时间的压抑尽数发泄。“既然不喜欢我,何必要骗我?” 他们这边闹出巨大的动静,有人看过来,被小兰王凶巴巴瞪了回去。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霍渊扶住他的背,想要起身。 “呆着别动。”花河解下鹿灵,隔着刀鞘抵在霍渊胸口,“回答我的问题。” 霍将军沉默不言,深沉的黑眸看着他,就像一道深渊,迫人沉沦。 许久没有得到回答,花河缓缓垂手,收了刀,笑道:“也是,你没骗我,都是我自作多情。” 小兰王起身放开霍渊,回到自己位置上,又开了一壶酒。 “喝酒吧,敬一敬过去,毕竟我们再也没有以后了。”花河举杯,替霍渊斟满一杯。 听到这句话,霍将军心上剧痛,举杯的手微不可察颤抖起来。好在花河已经喝多,并未注意他神色的异常。 霍将军痛快饮干杯中酒。 “好,将军爽快。”花河鼓掌,又拎起酒壶,重新斟满。 霍将军明白小狼崽今日没打算放过他,索性不再顾忌,人道借酒消愁,权当放纵一回罢。 一杯又一杯,霍渊尽数饮下,不知不觉间,两人脚边堆满了空酒坛,散落一地。 “霍将军,霍将军。”花河眯着眼,轻声唤道。 霍渊埋首掌心,拄在腿上,看起来也已烂醉。 “常宁兄。”花河又道。 这一次有了反应,霍渊猛地抬头,眼神澄澈,循声望向他。霍渊喝酒也不脸红,看起来跟平时无异。 “常宁兄,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去年冬天就想知道答案,结果你到现在都不告诉我。”花河有些委屈,喝了太多酒,说话声音都是哑的。凑到霍渊身边,怀里还抱着一个空酒坛。 “不喜欢你。” 霍渊很认真的看向他,努力集中精神,却始终看不清眼前人,只能靠声音分辨,这人说话的声音与朝思暮想的小狼崽不像,更沙哑低沉一些。于是果断否认。 花河酒量好的惊人,此刻仍有意识,听见此话,心头泛酸,苦笑道:“原来是真的不喜欢啊,就连酒后都不愿意骗骗我。” “打扰了。”小兰王慢慢起身,摇摇晃晃要走。 “我喜...欢的人叫...花河。”霍渊低沉的声音传来,因为喝酒,说话有些磕巴,“我...不喜欢你。” 花河停下脚步,猛地回头。 霍渊抬起脸,轻轻笑了,眼底温柔,“花河是他的汉文名字,柔北名字是吉日彻辰,江河的意思。” 花河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感觉,这段时间,连他自己都怀疑霍渊是否真的喜欢过他,兜兜转转,终于决定彻底挥别过去的时候,霍将军真诚热烈,坚定无比的告诉他。 我喜欢的是你。 就像一把锁丢了钥匙,怎么也找不到,终于决定再换一把的时候,突然发现钥匙就在锁头芯上,从未移动半分。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他?”花河蹲下身,替霍渊将长发别在耳后。 “因为啊——”霍渊喝了酒,特别爱笑,平日里冷着脸惯了,此刻笑容灿烂,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公子,对旁人腼腆介绍自己的心上人。火光下,花河看的有些痴。 “因为不想让他受伤。”霍渊轻声道,“他的眼睛好漂亮,琥珀色的,我不能让它被人挖走。” 花河一愣:“谁要挖走我的眼睛?“ 霍渊有些恼,纠正道:“不是你的,是他的,我不喜欢你,也不要保护你。” 花河:“……好好好,他的他的。“ “嘘。”霍渊嘟囔道:“不能告诉你,是秘密。” “是宇文恪吗?”花河继续哄他说下去。 霍渊酒后依然聪明,发觉对方在套话,干脆抿唇不答,沉默是金。 “你笑起来特别好看。”花河放弃,换了话题。 霍渊又活跃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说道:“他也这么说过。” 小兰王伸手,捏着抬起霍渊下巴,流里流气道:“来,给小王笑一个,高兴了赏你。” 霍渊很认真的思考一会儿,问道:“赏什么?” 酒后的将军可爱无比,花河被逗笑了,轻笑道:“草原上有的,千金万金你随便挑,小王都能给你。” 霍渊不言语,也不笑,很是严肃的在权衡。 “不要啊。”花河笑笑,“也是,霍将军长在皇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也不缺我这点东西。” “你能让小狼崽高兴些,我就笑给你看。”霍渊突然开口道,“我不舍得见他难过,可我必须离开他。” 花河眼神迷离,酒气翻涌,醉的更厉害了些,也开始意识不清。 “有什么必需离开他的理由,有什么是不能一起面对的。” 霍渊仰起脸,看向远处星河,喃喃道:“父亲只给我留下一句遗言,临终前,他握着我的手,让我发誓,此生恪守霍家祖训,忠于新皇,绝无二心。” “父亲只有这么一句遗言,霍渊不能违背。” 花河突然明白背负在霍渊身上的枷锁究竟来自哪里,神威将军一道遗嘱,让他此生都不得不屈服于宇文恪残暴的统治下。 霍渊有自己的坚持,却万不能违背从小敬仰的父亲。 霍渊摇摇头,散散酒气,重新明媚笑起来。 “真想告诉小狼崽,我还想陪着他,上至碧落,下至黄泉,都想陪着他。” 许是真的醉了,霍渊说完便不再折腾,双眸紧闭,靠在树下睡熟。晚风缱绻温柔,吹散将军轻柔的发丝。 “你真讨厌。”花河撇嘴,放下怀里的酒壶,“刚刚决定彻底放下,你就说这么一段话戳心窝子,害我又要舍不下你。” 小兰王伸出手,轻轻抚过霍将军紧闭的双眸,睫毛一颤,指尖轻柔。 “常宁兄,你让我怎么办啊。”
第52章 霍渊酒醒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花河的房间,去年秋季在这里住了许久,房间里恬淡的奶香,柔软的羊毛毯,清晨倾泻而入的暖阳,能看见空气中细小的尘埃缓缓飘落。 奶香味浓郁起来,花河端着一碗热羊奶走进来,见他醒了,淡淡道:“起来了?” “酒后失态,见笑了。”霍渊道。 昨夜只记得小狼崽不停灌他酒,往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将军一概不知,隐隐知道跟人说了些什么,那人还不是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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