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3. 西施和大王 常去的茶馆来了位说书人。 虽是一口吴侬软语夹半白,好歹靠近官话。往日听着评弹只能呆坐的温旻和金不戮,终于听懂了一回。 说书人花白头发,两眼全盲。但声音娓娓魅魅,摄人心魄。在他口里,那荡气回肠的故事,也让人如亲历一般,难以自拔—— 故事说的是两国交战,弱国学卧薪尝胆,送公主做西施给敌国大王,以求消磨其斗志,同时刺探军机。 不料公主竟然与大王真爱了。 故事如到这里结束,便是老套剧情,西施与吴王相爱,也算圆满。 可强国遭遇千年不遇的天罚,有神军来袭——大王盖世无双,如果只是凡人兵将,奈何不得他半分的。 国危矣。大王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把公主送给了唯一可解此局的巫师。 后面的故事就波澜壮阔起来。 先是巫师帮大王荡平神军。而后大王卧薪尝胆,刺杀巫师又救出了挚爱公主。此后国富民强,空前繁盛,两人终于可以长相厮守了。 可公主自被送走的那一刻,重新燃起了仇恨。回到大王身边,转为密谋行事。最终,强国不再强大,大王也被卧薪尝胆的弱国君主射于马下。 公主和大王,便在这样的时刻,于死尸如山的战场中央,相视而立。 他们都死了。 其他人挪不动他们的尸体。最后发现,他们的心已成石头,坚硬而沉重。 金不戮听后,也不知错了哪根弦,竟然当场热泪盈眶。回到客栈还傻傻愣愣的,对着博山熏香炉走神。 回头一看温旻,正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两眼都是不明白。 万千思绪如无头游鱼,缓慢游过留下残影。金不戮望着他绝尘仙人般、却写满不懂的脸,幽幽道:“你心肠好硬。” 温旻莫名其妙:“我又……”哪里错了。 自从牛鼻子唯薪那事之后,他总是莫名其妙被金不戮骂。并不是拌嘴,而是真的被嫌弃。 以温旻的性子,本是不受这些的。要么明面上怼回去,要么暗暗找机会让对方付出代价;再不然就是确认对方毫无价值,走开算了。 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骂也不想骂,报复也不想报复。虽然一气之下想过走开,也没走。 今次也是。被金不戮这么一说,本想回句嘴。见他两眼通红的样子,又说不出口。 于是温旻收回了那半句“哪里错了”,反而柔下声来:“好啦——只是个故事而已。” 金不戮难得没再骂他。望了他一眼,似乎有万千言语涌上双眼,又蓦然黯沉下去。 温旻看他这样子,心中一动:“阿辽,这故事里的公主——可谓咎由自取。” 金不戮霍然抬眸,眼里都是震惊。 温旻道:“你看,大王是不是吃她这一套?所以弱国送她去行美人计,没做错。可那巫师是不是也稀罕她?是不是帮大王解了强国之围?所以那大王送她去解围也没做错。而她,接近大王是为了什么?所以最后她重新负起淆乱敌国的事,也没做错。她的过错,就在于曾经太贪心了——居心叵测接近大王,却妄图获得真爱。世上哪有这样的便宜事,都被她一人占了。” 金不戮声音有些发颤:“那,这是个合情合理的故事?” 温旻笑道:“非常合理。他俩所图不纯,必然悲剧结尾。” 金不戮问:“你的意思是,大王和公主活该变成石头?” 当然了。温旻认为此事很正常。 出卖了灵魂又想要什么儿女情长,简直天真,自寻死路——他心里本是这么想的。 可一看金不戮好像又要哭了,就有些说不下去。转而柔下声音,劝道:“再怎样也只是个故事而已,又不是真的。笨。” 金不戮含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温旻凑他跟前:“阿辽怎么听个故事就这么难过?” 金不戮回了句:“睡吧。” 躺在床上,金不戮还是很沉闷。贴墙面冲里,背对温旻。直愣愣瞪着帷幔的边儿:“温旻——如果,你是故事里的人,你会怎么办。” 温旻也对外躺着,背对金不戮。 他虽聪慧,但比金不戮还小,更兼有其他想法,哪能回答得出这种爱恨情仇。 可又想到了那再也吃不到的转转糖。他顿了顿,悠悠说:“我也不知道。” 金不戮小声问:“如果呢?只是如果,你是那公主……” 温旻深深呼了口气:“其实,那公主也太过较真。既然爱他,被他送人怎么了。什么滔天仇恨,什么耻辱荣耀。最后大王不是来救她了?两人在一起不就够了。西施还被吴国送走了呢,最后不又和范蠡在一起啦。” 金不戮没想他如此结论,还能这样判断是非。便又问:“那如果,如果你是那大王呢?被公主……算计,被公主报复。” 温旻道:“那我也不变石头。自己的女人,被她骗骗怎么了。就算骗到众叛亲离,天下皆失,那也是自己选的不是?就爱她,认栽。” 金不戮简直要刮目相看:“你是这样的人?!” 温旻啧了一声:“你不说‘如果’么。如果我喜欢——我都喜欢上了,动心了。还有什么其他重要的?千金难买我喜欢。” 金不戮略微明白。温旻是个不易动心的。所以他这番“如果”,也只能在如果里了…… 果然,温旻后半句就接了个:“只是——” 忽然间,他发现金不戮转过来了。瞪着一双水汽迷蒙的眼睛,正对着自己出神。黑亮亮的,透出些复杂的失落和无助。显得傻乎乎的。 温旻觉得好玩,作势向里一扑,假装要亲他。吓得金不戮退避三舍,又躲回墙根去了,还横过来一眼。 这一横,又是那个会揶揄人反抗人、有土性子的小泥菩萨了。不再是动不动就说离我远点的莫名苦主。 温旻也跟着高兴起来。偏偏紧紧抱住他:“躲什么躲,小哭包。” 金不戮挣了一下,没挣动。就低下头,默默靠他怀里出神。 温旻勒了勒手臂:“睡啦——这几天困死。” 金不戮低声道:“其实我这些天也好困……” 温旻道:“我知道。你晚上翻腾得很。” “嗯……你都知道了……” “那还不赶快睡。”温旻捋着他的背,说完之前的后半句话—— “只是——能骗你表哥动心的人,还没生出来呐。” &&& 夜里,金不戮还是不太踏实。 睡到一半忽然转醒,想到那公主复杂的身份和永远得不到的真爱,心里揪得一阵一阵发疼。便再也睡不着了。 他翻腾了几下,小心坐起身。轻手轻脚地退到床脚,又轻手轻脚地从温旻脚边下了床。走到桌边拿起水杯,静静喝了一口。再轻手轻脚地原路回去。 刚躺下,忽然被从背后牢牢搂住了。 温旻温凉手掌把他眼睛盖住,下颏抵着他的头顶,模模糊糊地说: “笨。” &&& 第七天,出了事。 当夜春雨如烟。 姑苏药商江定海,走南闯北经营奇异药草,兼结交黑白两道。生意排场不大,盛在见多识广,是维摩宗在姑苏结交的暗线。 蒙蒙雨雾里,温旻和金不戮跳入江宅。 甫一落地,便觉异样—— 太静。 沉默的寂静如海中黑金,缓缓没顶,不得生机。飞鸟不惊,六畜不叫。 温旻立刻打起精神,重新揽起金不戮,几个纵身跃入最后一进院子。 这里是个花园。鲜花繁盛,池塘水面反射远处昏暗灯光。雨夜里有种异样的疏离和莫测。 温旻骤然觉得腕上一紧。是金不戮握住了他,满目警惕,指指水塘。 他也已经发现。池塘怪石一角漂着个黑影,还未及到跟前,已经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急将金不戮拦在身后,四下观望一番,再谨慎向池边移动。 凑到近前一看,果不其然,一具男尸浮在水面,看衣着是个家丁模样。 温旻又带着金不戮快速掠过其余几进院子。无一不死气沉沉。推开其中一扇房门,满屋粘稠,血腥扑鼻。 江家被人灭了门。 在姑苏论道甫一开始的烟花三月,在维摩宗和各路江湖人马的眼皮子底下,在平安治卿马上要以钦差身份来访的节骨眼,竟然发生此等惨案。 不对劲。 是真的不对劲。 温旻的考校任务只是个虚招,其实另有重要事项在身。最繁重和危险的工作,本都在游一方跟小七那边。因此,除了牛鼻子唯薪这种出奇制胜的,他是怎么都不可能遇到大事儿的。 而江定海一届药商,又有维摩宗暗中撑腰,更不可能得罪人到满门灭绝。 这怪事,莫不是冲着维摩宗? 温旻当机立断,也不再继续勘察。抱着金不戮跃上屋顶,准备离去。 可刚一落脚,便有股阴风兜头而下,带着利刃的冷峭。 金不戮大喊小心。 温旻昼月斩出手,舞做一团乱银,护着金不戮拧腰翻下。 只见一名黑衣人手持长刀,跃身追来。 又有三点疾风从左后倏忽偷袭,温旻挥手要打,却听叮当声响,金不戮以杖为刃,已打掉三枚铁寒星。 温旻把他护在怀里,连续后翻:“当心。” 金不戮声音沉稳:“我不要紧。” 两人空前默契,一攻一守,以温旻双腿为轴,格开敌人刀风,背部相贴,形成暂时的安全防势。 再次回到院落中央,已看清形势。五名黑衣蒙面人持刀环伺,两人自前方持刀攻来,另三人站定后方,死守退路。是要杀人灭口的架势。 温旻边估量退身路线,边飞快思考:这几人杀了江家满门? 是冲维摩宗来的? 这武功路数好生奇怪,怎的从未见过。 不管怎样,快速回去通报一方师兄为上。 心思方定,立刻动手。温旻看准了中间一处空档,对金不戮说了声小心,而后将他抛到空中,同一时刻抖出剑芒。 两人中计去追金不戮,三人来攻温旻。本想分而治之,却已然中计。只听暗声惊呼和咒骂,几个人虽然有的在天上,有的在地上,却同时感到冷风袭面,被剑风所笼罩。 饮冰飘云剑法奥义即在以快打快,乍一使出便再也不见温旻实形,雨夜之中徒留闪着冷粉的剑芒,团团宛如隔岸烟花。 两个方向五朵烟花。两朵挑向凌空两人的前胸,对方一晃躲避,便再无法够到金不戮。 三朵穿向前方几人面门。温旻却没刺到底,临到跟前骤然翻身腾空,最后一朵在几人后心挺出。 敌人翻身躲避时,温旻已经接了金不戮在手。如风中飞花般向后飘行,干净利落地纵出江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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