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旻来到拜山大祭场,见四周竟站满了平安治勇士。 祭场中央已有长老等候站立。上首站着章文棠,正同一名朝服官员寒暄密谈,一直隐身的赵廷宴出现在侧。 那官员便是封皓秦。看向章文棠的眼神中带着官场上那种疏离的亲切,和故作高深的复杂。 封皓秦下首站着身为平安治勇士的萧兰卿,神色萧然,有些冷。 温旻作为代右护法,也走上前去。不动声色地同章文棠并列而立。 封皓秦看向温旻,目光倏然一闪,透着些无奈。有惋惜,有抱歉,还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似见到一头游斗的困兽终于没了最坚利的爪牙。 人员到齐,封皓秦重新走到最前,宣读了圣旨: 维摩宗私下作乱,违抗平安治管辖,本该处以重罪。鉴于其常年镇守北疆,前任宗主简易遥已逃亡,下落不明。就此免于重惩。 擢令章文棠代任宗主,继续镇守小五台山,整顿宗务。三月后进京禀报整顿事由。 一等骁勇将军温旻忠勇双全,全力听章文棠调遣,辅佐稳定。 圣旨宣罢,周围立刻响起一圈窸窸窣窣的衣领摩擦、回头四顾之声。听旨的长老们,无论是哪一派的,都有些沉不住气—— 维摩宗自己的人都不知宗主在哪,皇帝就认定简宗主“逃亡”“下落不明”。 各派长老还在角力,圣命便要章文棠坐镇,“代任宗主”。 维摩宗乃是江湖门派,长老、门人各个都如野兽般桀骜难驯,何曾将朝廷放在眼里。而今堂堂的大宗主竟然经由圣旨任免,这算什么? 宫门下养的私犬么?! 诸位长老纵然身经百战,起身后仍不免头脑发懵。有人去看章文棠,有的人暗暗发愣,也有的人的脸色已十分难看,一副义愤填膺。 但也有少数人面无表情,似早已知晓今天会发生的事,不做任何反应。 温旻也是脑中一空,一时间没推明白前因后果。只觉得这圣旨如一柄尖刀,接将他昨日的全部努力一刀割断。 章文棠看向他,笑容里带着长辈的高远,和“小猴子终是难敌如来”的胜利之态。 温旻却去看封皓秦:“维摩宗同平安治的误会封大人全部知晓,如今我宗主尚在疗伤,圣上何以如此颁旨?!” 封皓秦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有说。默了片刻,只道:“温将军,节哀。” 温旻沉声道:“我宗主、家师都尚安,有何哀可节?!” 封皓秦再无回应。 倒是一旁的赵廷宴,施施然走来:“旻师弟,难道你想违抗圣旨?” 他作为左护法侍者来参加听宣,神色已大不同被罚之态。眼神恢复阴鸷,面色春风得意,分明是个战胜者。 温旻望着他射出恶毒目光的眼,终于将所有事项理清—— 当日在小五台山上藏小酒壶和战书的,自然是赵廷宴。他不知自己帮的是孤山派,以为是在帮帮“平安治的仇先生”,并和仇先生顾白达成了某种隐秘的协定。 现在看来,那协定必然是赵廷宴帮忙搬倒简易遥、淆乱维摩宗。顾白帮他推换章文棠上位,赵廷宴便可跟着鸡犬升天。 顾白卧薪尝胆十余年,立志同维摩宗一战,早将所有路都铺好。就连封皓秦当时也不知那秘密协议,所以才慌慌张张同爨莫扬一起到了邕州。 如今顾白飘然离去,再不理江湖事务,可赵廷宴和他的协定却未被废除。 简易遥虽在,却再不回小五台山。赵廷宴以此为功,不知用什么法子联络了封皓秦,让平安治推动皇帝沿袭那协定完成了交换。 现在章文棠借圣旨翻身上位,赵廷宴作为章文棠首徒跟着翻身,水到渠成而不显刻意,真是一招好棋。 温旻一直强调简易遥安在。可其实,他到底安在不安在,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简、沈二人远行,在朝廷看来便是再没威胁。趁机给简易遥扣个“作乱”“逃亡”的帽子,以这种方式落井下石,防止他东山再起。 简易遥仙人远去,不屑理睬那恶名恶评。可维摩宗却承受不起“作乱”的评价。圣旨借此要章文棠三月后“禀报”整顿的效果,是皇帝想借此牢牢控制维摩宗。 幽云王一支一直同维摩宗交好,如今维摩宗突然向皇帝禀报,对藩王也是一记釜底抽薪。 封皓秦或许曾想无声平息此事。可这道圣旨能为皇帝解除心腹大患,臣子自然不介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便是封皓秦歉然却缄默的原因。 朝堂之上,哪有永远的朋友和承诺? 好一招算计。 好一波声势浩大的余韵。 简、顾相斗,天人过招,影响还在身后。遭殃的不仅是维摩宗全宗,还影响了整个江湖乃至朝堂的格局。 &&& 温旻想通了这一切,再不多赘言,只了然地笑了笑:“好。我定然助章师伯一臂之力。” 一直在后方的萧兰卿走到温旻面前,狠狠地盯住他:“我家先生之仇,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温旻冷冷地看回去:“爨少庄主早告知过萧二公子了,仇先生功成身退,萧二公子何仇之有?” 萧兰卿眼圈微红,一字一顿:“我,不,信。” 他以为自己师父死了,将这笔仇记在了维摩宗和温旻身上。 温旻真想告诉他:你家先生自始至终都没让你入门,连孤山剑法都没好好教过你,你在这里替他寻什么仇?! 可萧兰卿早因萧梧岐远走的事对维摩宗成见颇深。现在要是听说他家先生竟是顾白,不骂温旻胡扯才怪。 所以,温旻什么都没说,只深深看了萧兰卿一眼:“日久可见人心。” 此时,远处传来了一声“兰卿哥——” 金不戮拄着拐杖,急急走来。 他并未去密道,而是在拜山大祭场外等着。待宣读圣旨的仪式完毕便往上走,正好看见萧兰卿咬牙切齿地同温旻较劲。 金不戮赶紧走到近前:“兰卿哥,莫扬哥应当同你说了。仇先生真的无碍,我也知道这件事。” 萧兰卿似乎换了个人,眸光霍亮,反应极快:“阿辽兄弟不是全程都在邕州么,什么时候见过我家先生。” 金不戮心中一凛:兰卿哥对我有戒心了。 他毕竟是萧大人的亲弟弟。萧大人那般聪明能干,兰卿哥怎么会弱呢。 兰卿哥起了仇恨之心,打起精神要找小旻报仇了! 金不戮自然心疼自己师父,也亲近这位“师弟”。但萧兰卿一头雾水就去拉拢章文棠和赵廷宴,令金不戮实在无法袖手旁观。他坚定道:“我的确未离开邕州,仇先生的事都是听莫扬哥说的。莫扬哥的话,兰卿哥你也不信么?” 萧兰卿深深看住金不戮,声音里有种复杂的情绪:“为了你,莫扬自然什么都肯说了。” 金不戮大惊,仔细地看萧兰卿的脸,疑心他已知道了些什么。 所幸萧兰卿双眸中除了仇恨,谈起爨莫扬还有一丝柔软,却再无其他意思。 金不戮看后心中略安,担心多说多错,只咬着嘴唇道:“不要误会莫扬哥。他是绝对不会乱说的。” 两人就此默了下来,正好听到旁边温旻同章文棠的对话。 温旻被章文棠叫了过去,正在谈话。听得他语调沉沉,毫无温度,正是怒极的表现:“好,我便好好地镇守南海哨岗,重新为壬字堂做些事。” 章文棠声音沉浑,透着大势已定的喜悦和几分刁难:“南海哨岗已经营完毕,旻儿不必多担忧。” 温旻轻笑了声:“那章护法希望我做何事?” 赵廷宴在旁呵道:“大胆,圣旨已封了章宗主,你还叫护法?” 金不戮赶忙过去,见章文棠、赵廷宴、贺南唐等人,正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上首。 温旻独自站在下首,长身而立,虽势单力薄却气势不输。眸光里带着嘲弄,洞悉一切的姿态更胜一筹:“好,章宗主。想要属下为宗内做何效力?” 章文棠笑着装出宽厚:“旻儿刚从邕州回来,对那里十分熟悉。不如再回邕州谋划新的哨岗。使我维摩宗眼线遍布南北。” 这是要将温旻发配了。 不准他留在小五台山,也不准他去南海,只让他去人生地不熟的邕州“建哨岗”。 谁都知道邕州乃明月山庄地盘,又有刚结束的大战在前,当地人恨不得捏死维摩宗的人。此时要温旻孤身前去,还能建个什么哨岗? 活着就不错了。 金不戮听得气极,大声道:“白长老呢?建立新哨岗这种事,壬字堂长老怎么看?!” 刚说完,却发现白灵、耿烨等长老已被封皓秦带来的平安治军拦着,不得近前。 这是一次早有准备的扑杀,章文棠和封皓秦联手在圣旨到来之前便将拜山大祭场控制了。纵然温旻有万千准备,也想不到对手早同平安治串通极深。 众长老虽武艺高强、人手众多,此时此刻却不能贸然造次——若在圣旨来时动手,便从宗内争斗变成了造反。 圣旨刚说维摩宗作乱、简易遥逃亡,他们怎能再给自己的宗门加罪? 因此,金不戮的质问没谁能响应。只有赵廷宴居高临下地回道:“金少堡主真是不当自己做外人。” 温旻跨步来到金不戮跟前,不动声色将他拦在身后,轻声道:“阿辽不急。” 说罢,回头看向章文棠,平静地答道:“属下领命。” &&& 温旻去邕州的前一天,邵弘等癸字堂弟子的尸体找到了。在韶岭山隘某处得以发现,经当地官府的仵作验尸敲定,乃是同平安治打斗致死。 消息传回小五台山,纪佳木奉命前去认领遗骸。没法在温旻南下邕州的当日为他践行,便提前来同师弟告别。 温旻同纪佳木在树下谈话,笑里都是歉意:“小弟无能,没能护住师父和前辈们的基业。” 纪佳木眼中含着恨,还有些桀骜和阴狠:“长老们人手都够,也肯信你。只要你振臂一呼,新建个维摩宗也未尝不可。” 温旻因纪佳木有此胆量而露出钦敬神色,却摇了摇头:“简师父说过,万事当以宗务为上。他辛辛苦苦维持我宗为江湖第一大门派。若我就此将一半人马分了出去,便真的再没维摩宗了。” 纪佳木眼里一点儿难过都没有,眸光流转,显出了些透彻:“我不信小旻你就这么认输了。” 温旻看向远处。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悠悠道:“天高海阔,鱼龙各舞。我还年轻,师姐也还年轻。” 纪佳木望着师弟莫测如深潭的眼神,露出个梨花带雨的笑来。 &&& 金不戮在温旻房中整理行李,将薄荷草、水晶球玉兰花等全都打包了。温旻又托人从右护法行止院搞了个插小花的小瓶子过来,说是小时候喝奶的奶瓶,金不戮也帮他妥善包了。就连那些个小衣服也打算一并带走。
450 首页 上一页 317 318 319 320 321 3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