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代的大弟子赵廷宴,固然武艺计谋都可堪任重担,是颗新星。可和爨莫扬一比,胸襟智计都尚有可追的余地。 温旻年少,却心思缜密、低调能忍,于无声无息中得简易遥青眼。争夺未来宗主的人选里,必然有他。 他今年一旦开始参加冬腊试炼,便意味着真正投入到这绵绵无绝的争斗当中。 小孩子们也明白这层道理,是以尚未出茅庐,便开始明争暗斗。大人们都是从这条路上过来的,怎会不知晓。 赵廷宴对温旻的欺负。温旻对其的回击。沈知行不说每次都了然于胸,也知道十之八九。 简易遥更不必提,对这些事更加司空见惯。不然,如何能比沈知行先知道温旻装瞎? 沈知行一向无意于争斗。虽然剑术无双,却对至高权势没什么兴趣。他自己的右护法名头,与其说是因武艺赢来的,不如说是简易遥因私偏袒来的。 可为了得到这右护法一职,却付出过沉重的代价。简易遥亲自设计安排,拿孤山派满门性命做了投名状。 而今前人鲜血未干,他见到自己的徒儿已有意沿着旧路往上爬,内心只觉得疲惫。 十年前过往犹如历历在目。在他心中,如一切能回转倒流,护法高位又算什么? 温旻不知师父心中所想,只是大惊跪下:“徒儿尚年幼,只想为师分忧。其他不敢妄想!” 不敢?只怕你妄想的不少。沈知行叹口气:“旻儿,你还记得庄爷爷的转转糖么?” 温旻伏地的肩膀,轻轻一动。 转转糖是一种麦芽糖,和了面粉后韧性非常,可以扭成各种形状。正是流哈喇子的小屁孩们边吃边玩的最爱。 因小五台山寒冷,转转糖扭转不灵,每年只有盛夏一季可卖。 山下有个庄老头,手里的转转糖不仅形状多变,而且自带玫瑰香味,是小小天地里一绝。维摩宗便在每年盛夏六月请他上山,坐台主峰饭堂一个月,专门给宗内的小孩子做糖吃。 温旻甚爱转转糖,又是执拗性子,认准了这一口就不动摇。于是,每年一到六月,便天天央求沈知行给他买一块。吃了以后,还把糖柄小木棍攒起来,放在一个小木匣内,秋冬春偷偷回忆。 六岁那年,鉴于新一代弟子内功根基不稳,维摩宗号召宗下闭关练功。撑够五十天的,得鎏金曼陀罗铜牌一枚,以资鼓励。 温旻小小年纪,刚会背心法口诀而已,哪会闭什么关。沈知行劝他不必参加闭关比试。转转糖一期一会,错过可惜;而闭关,等真有内功根基后再闭不迟。 但少儿组鎏金铜牌实属稀罕。温旻向来是默默好胜。嘴上不说,还是报名闭关了。出关后果然以定力最强拿到奖牌,也生生错过了当年的转转糖季。 他打小就有主意。觉得自己虽然无比难过,可仍然愿意承受这代价。转转糖没了,大不了来年再买。 不想,到秋天就传来噩耗,庄老头年事已高,挑水时摔了一跤,自此一病不起,不久便仙逝了。 可怜温旻最爱的转转糖,最强记忆也只是去年余味。今年连庄爷爷的面都没见到,就成永诀。 他听说这个消息后大恸,狠狠哭了一场。一块无用的鎏金铜牌,再也换不回最爱了。 最后,他把鎏金铜牌一并放在盛糖柄小棍的木匣,埋到后山树下。童年挚爱,就此结束。 此事虽小,却已成不可磨灭的印记。沈知行和温旻两师徒,每每提及无可挽回之事,都用转转糖指代。 温旻见师父又提及此事,一言不发。伏在地上聆听教诲。 沈知行怜爱地摸摸他的头顶:“旻儿,踊跃参加试炼本不错。你如此上进,为师当然愿全力助你。但如果永远只为了拔得头筹向前走,不择手段,未免错过身后最美。” 便如沈知行自己。错过的,岂是转转糖而已? &&& 温州海口之外。舟行海上。 金不戮坐在船里,对着舷窗端详卖花小姑娘赠来的水仙。 鲜艳明黄的蕊,似喝饱了一轮中天的日头。喷了水上去,有欲滴的鲜意。似一个美好的梦,又像飘出诗的仙。 他将它举高,透过它看太阳映在花瓣上的纹路,似乎在端详一个人。 端详了很久,眼里带着些迷茫和不确定。然后神思一动,似乎是下了个小小的决心。 用剪刀将最美一抹颜色从花枝上小心剪下。拿了纸,轻轻吸干花瓣上的水滴。将一朵新鲜压在一册本子里。 &&& 船行到泉州,是回南海之前的最后一次停留。 金不戮晚饭吃过了花生汤,一份素粿条。正靠窗坐着。 窗下蜿蜒着一抹瘦水,曲折南流,想必是汇入海内。 江畔人群息壤。忽而,停了抹淡青,似是冲着金不戮遥遥望了下。便又隐匿人中,再也不见。 金不戮眼眸一亮,立刻认出了那条人影——又是他!济南、温州都出现过的那抹影子!
第33章 32. 这不是一只鸡 虎伯得闻声响,立刻跃了出去,誓要在到达南海之前破解这综迷案。 今次一起跟来的阿鹰却未动,一双隼似的眸子盯住虎伯起起落落的身影,慢慢将金不戮拦在身后。 果然,有条淡青色的影子,飘忽如鬼魅,在江边人群中兜圈子。似乎是想跃上楼来,又似乎是有意招摇,总在虎伯前一丈的地方闪一下,便又不见。 忽而,像鱼鹰盯住猎物一般,阿鹰瞄准某个方位,俯身一跃,跳入窗下水中。 却是一朵浪花都未激起。 金不戮盯着平静的水面,又望望在人群中极力隐藏行迹却紧追不舍的虎伯。心里盘算着青影可能的身份。还未等猜到对方是谁,就见西边江面水花暴涨,一条白线划破平静,带起一束白光,猛地击向江边某处。 那是个售卖鲜花果品的摊子。临到年末,红灿灿的橘子堆起小山。货车上还挂着几个小红灯笼,与橘子映成一片。 白光是阿鹰。 跃到摊位前,手里白光展开成一片,将火红的小摊笼在下方。 火红之中窜起一道青影。于白光之中突出重围,直跃而上。 阿鹰紧随跃起,轮圆了手里的白光。那是一张大网,漫天漫地张开,如一只无边无际的大掌,追着青影抓去。 随着白网攻势,青影竟然又向上拔高了一丈。 阿鹰人如其名,也跟着往上一窜,双手展开,托住网线,似一只展翅雄鹰。 青影居然还能向上再窜。又险险避过阿鹰的攻势。 阿鹰已跃至自己的极限,不得不落下去。狠狠咬牙,临落地前甩出一把暗器打向天空。 与此同时,虎伯也已赶到,从腰间拔出一柄软剑,斩断青影退路。 前后受到夹击,已被逼至绝路,那青影居然还能背离正常人的方向,疾速向侧方飘去,同时洒出一把橘子,悉数将阿鹰的暗器拦下。 青影约莫飘出一丈远的地方,稳稳落地,捧着自己的脸,语气夸张:“好险好险,你们这又是刀剑又是渔网,打算把我抓住了剁馅儿做鱼丸么?!我这玉树临风的身姿,万一被划上一道子,岂不当今江湖一大损失!” 金不戮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惊呼:“右豆!” 青影正是在杭州有过两面之缘的万品楼弟子、苏梨的护妹狂魔二师兄,窦胡。 杭州一别,经月未见,窦胡神采不变。 电光般的眸子快速向金不戮所在的位置扫了一把,而后拍拍手,对围观人群一揖:“不好意思,在下本是追债人,不慎被欠债的恶棍算计。各位大爷打烂了什么货品也莫要惊慌,找那小子赔。看见没有,站在窗口大呼小叫那家伙。” 说罢朝江对面一指。 立刻,摊主之中亮起数十道怨恨的目光,以江面为背景,齐齐袭向金不戮。 &&& 酒楼,高级雅间之内,一桌珍馐海味。 新鲜割出的鲨鱼鳔,拳头大的鲍鱼,咕嘟咕嘟的佛跳墙。 窦胡吃得风卷残云,边吃边说:“你真要好好谢谢我。这位壮士如此粗鲁,随手乱扔暗器,打到了橘子不要紧,打到了橘子旁边的行人就不好了。打到了行人当中的我,那更是大大不好了。江湖会因此少了一个传奇。”手指一伸,差点戳到阿鹰脸上。 “这位壮士”——阿鹰眼中有无数把刀,已将窦胡凌迟了百遍。默默坐在金不戮旁边,一声不吭。 虎伯时刻警惕,盯住窦胡的手。若他敢伸向金不戮,就立刻一刀斩断。 金不戮赔了沿江小摊大把银子,又应窦胡要求摆了珍馐上桌。却并没有气恼。静静望着他,不着一词。待窦胡打出满意的一个饱嗝,开始慢慢吃水果,才开口:“杭州蒙窦大哥照料,万分感谢。” 窦胡一声冷笑:“我可没照顾你,照顾你的是我苏梨妹子。你这小子,下一句就打算问我苏梨妹子好不好对不对?” 金不戮点点头,问:“苏梨妹妹还好么?” “好不好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金不戮依旧不动声色。 窦胡盯住他的双眼:“不必在我眼前装老实。她要是知道冒险救过的穷光蛋原来是个纨绔子弟,肯定就不好了。不过,放心,我不会告诉她。我压根不会说有你这号人。” 金不戮暗忖,自己并未亲眼见过温旻留给窦胡师兄妹的字条,万品楼的人对自己和他的身份到底知晓多少,并不好推测。 不过见窦胡如此说,此番来找自己,定然不是因为苏梨的私事了。不知和他做伴的另外两人是否就在附近。 于是道:“我走水路,窦大哥走陆路,却从济南一直独自跟到了泉州。实属不易。” 窦胡又用一个饱嗝响应他,不否认这一路上跟踪他的暗影就是自己。 “明人不说暗话。窦大哥千里跟随,定有要事相告。不如直说吧。”金不戮道。 窦胡抱住肩膀:“不错,再不说,你就要回金家堡去了——小子,你要是够胆,就跟我走一趟。” &&& 泉州的冬,潮湿而阴冷。树木未曾落叶,却凝成一团青黑色。乌油油地蔓延,似要刺破初冬最后的静。 夜晚的森林,金不戮拄着拐杖,于树丛中吃力跟随。 他够胆,所以随窦胡来了。 窦胡耐心甚好,飘出丈许便抱着肩膀等着。等金不戮走近了,便再往前跃一丈,然后又回过头等着。 见金不戮一双眼睛亮盈盈地,幽暗之中明如星子,正望向他的方向。惊奇道:“你眼睛怎么这么亮?难怪在济南大晚上还能看见我。属夜枭子的?” 金不戮不动声色垂下眼皮,隐住眸色。 窦胡望着他的残腿,若有所思:“这腿外看没什么毛病。怎么走路这么吃力?” 金不戮道:“窦大侠给我医治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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