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行扶着僵倒的他,小声宽慰:“不戮别怕,叔叔不会伤害你。只是怕吓到你,才点了你几处穴道。” 然后将金不戮抱到床上,让他侧躺对外,正好能看见自己。 屏风后,顾白早已暗自提气数次,想要攻出。见沈知行并无伤害金不戮之意,也不知道金不戮另一层身份。便忍着内心翻腾,继续暗暗戒备。 &&& 沈知行刚下了一个天大的决心,心思还没定下来。根本没注意到屏风后还有人。 他双目晶亮,蒙着一层泪意:“好孩子,伤全好了?叔叔对不住你。去年春天金家堡一事,一定让你伤透了心。” 金不戮听得一清二楚,但完全说不了话。惊惧而困惑地瞪住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沈知行自嘲一笑:“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从小便和叔叔亲近。一定觉得这些都是我遥师兄的错,和我没关系。” 金不戮正是这样想的。 但他现在完全不关注这个,只觉得有更严重的事要发生。慌张地望着沈知行,却无法言明。 沈知行的目光变得深沉:“其实,我又哪里是无辜的。 “十多年前,叔叔做错了一件事,害了孤山派满门,让两派结仇,才有了今日金家堡之祸。我遥师兄那般作为故而过份了。但这错,终究是叔叔一个人的。叔叔一直内疚,却没向你道半句对不住。今天,叔叔来了。” 他摸了摸金不戮发顶,帮他捋开额前碎发。慈爱宽厚,像照顾自己的孩子。 又轻声道:“爨少庄主是你的好朋友,他被四海通缉这件事,想你也早知道了。你一定担心坏了——不戮莫怕,这件事叔叔会帮忙的。” 说完这句,沈知行脸上陡然涌上一种奇异的光彩。 似乎是解脱,又似乎是挣扎。更像垂死之人痛苦万分,却见彼岸佛光照耀。 最后,他说:“一切一切的事,都由我来赎罪。” 寒光一闪,沈知行手中突然多了把匕首。 那匕首不是名器,却贵在新。寒光闪闪,刃上一丝卷边也无,是新开的。 金不戮惊恐地喘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眼睁睁看着沈知行将匕首从右手交到左手。 而后寒光再闪,红雾弥漫—— 沈知行运匕快如闪电,毫无任何拖泥带水。 他的右臂,已经被他自己用匕首斩了下来。 &&& 金不戮的脸上骤然温热。 血雨下落之处,喷了满脸,暖寝皆红。 眼前是一片黑暗。脑中是一片空白。 黑暗与空白的交界处,只有一句又一句的声音,自脑海深处响起。 它们是和蔼的,慈爱的,潇洒的,大无畏的。 是属于一个笑傲江湖,天下莫所能及的第一快剑的…… “好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不戮别害怕!叔叔帮你揍他!” “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叔叔吧。” “有叔叔在,什么也不用怕。所有的事,叔叔自会了结。” &&& 沈知行是著名的快剑。惯用右手。 如今他右臂已断。 今日,清晨。此刻。 在这昏暗的客房中。 一代江湖神话,就此安静地完结。 世上再无快剑。
第227章 223. 追丝无踪迹 金不戮根本不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他在心中尖叫,在内心痛哭,在脑中疯狂挣扎。可是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动不了,只有泪水模糊成一片。 咪呜一声。 第一个打破死般沉寂的是雪球。 几个跳跃来到床上,挡在金不戮身前。 它似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并未对沈知行哈声发飙。只是瑟瑟地、警惕地盯住了他。以小小的身躯护在主人身前。 沈知行断臂之后,面色顷刻煞白,疼得嘴唇都没了血色。 但他仍旧极其冷静,快速制住了自己穴道,又用单手撕碎衣服,利落地扎住断臂创面。 而后苍白一笑:“这小猫,担心你主人?” 雪球惊悚又警惕地望着他。 纵然此时沈知行周身并无杀气,它却仍旧不住发抖。既不叫,却也不肯让开。匍匐着身子,随时准备赌命扑打。 金不戮又急又懵。暗运内息,想要冲破穴道。但沈知行点住的穴道,怎能随随便便被人冲开? 他急出一头大汗。万分担忧沈叔叔,也担心雪球对屏风着咪呜几声,将师父藏身之地暴露出来。 师父……都看见了…… 他见到沈叔叔这般,心里一定痛死了! 金不戮五内俱焚,却一下也不敢向屏风方向看。 沈知行剧痛与激动之下,对这些小节毫无察觉。 只是虚弱道:“即便沈叔叔这么做,也无能挽回金家祖坟被毁时,你心中伤痛的万一。叔叔烂命一条,本要全赔给你的。但我还要去救爨少庄主等人,便先用此臂赎罪吧。” 而后惨笑了笑:“这条断臂,想你看着也会恶心害怕,叔叔便拿走。穴道三个时辰可自行解开,不戮你且躺着休息。” 说罢,苍白的脸上亮起一种奇异的光,是一种释然和满足。 而后他拿起断臂,从窗子跃了出去。 &&& 沈知行一走,房内顿时安静下去。若非有一地鲜血,简直像个梦。 金不戮宁可这一切是个梦。 他动弹不得,呼喊不出,直勾勾望着师父藏身的屏风。 顾白还在那里,却没有声音。 他不动,连话也不说。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响,气息极乱。 突然,屏风几下剧烈地晃动,轰然倒地。 顾白便显露出来。身体紧贴着墙根,软软地滑了下去。 他曾因心伤落下病根,情绪激动之时会筋脉大乱,一丝力气也无。 如今眼睁睁目睹沈知行断臂,当时便发了旧疾。终再无法忍耐,倒地不起,浑身发抖。 金不戮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只能与师父相对流泪。 一个出不了声。一个无法出声。 唯有雪球困惑而惊讶地来回奔走。舔舔金不戮脸上泪花,又去嗅嗅顾白。 &&& 良久之后,天已接近全亮。 顾白的气息终于顺了过来,匍匐着来到沈知行断臂的血迹边,怔怔看了半晌。 而后吃力地直起身体,为金不戮解开穴道。 “师父怎么样?!”金不戮一恢复行动,立刻去握师父的手。只觉掌中冰凉,一丝温度也没了。 “我去看看沈叔叔!他伤好重啊……” 顾白木然动了动眼珠,惨然望着徒儿,似要说句什么。可甫一开口,却将一口热血喷在床边。 金不戮赶忙扶他躺下。然后便要点开腿上穴道去追沈知行。却听伙计在外敲门: “金公子啊,请问您醒了么?温公子来看您,就在楼下!” 金不戮大惊。 沈叔叔断臂事关重大,是要第一时间告诉小旻的。 可师父还在这里,如何是好? 他望向顾白。 但顾白眼神稀碎,怔怔地靠在床里。仿佛这世界倾倒,万物崩塌,他都再没能力理会了。 金不戮强行定了定神。扶着顾白仍让他藏到屏风后,又将屏风原样不动地摆好,低声说了句“师父小心”,转而去替伙计开门。 &&& 房门打开。金不戮满头满身的血,站在门前。 伙计一见这阵仗,嗷一嗓子。连滚带爬下楼去。 温旻本还记着昨天的账,是来“亲亲阿辽”的,因此早在楼梯角等着。一听楼上动静不对,立刻跃身而上。只一瞬便来到房门前,见到了满身鲜血的金不戮。 金不戮一见温旻,心中堤坝顿时崩溃。早已准备好的那些应急的话,一句都说不完整了。抖着身体软在他怀里:“小旻!……沈,沈叔叔他……” 温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一面冷静地将他揽护在怀中,另一手绕到背后摸剑。目光如若冷电,在房内四下扫动:“我师父来了?和谁动手了?” 地面血迹斑斑。血迹浓重处以床边为甚。 雪球就在旁边,也是浑身发抖。身上却无血迹,也不像有伤。 温旻望着那滩血,心想:和师父动手的人流了好多血。 难道是……鬼面小顾白? 金不戮被结实护着,发抖的身体稍有缓和。强忍着崩塌的思绪:“小旻……沈叔叔的手臂,断了。” 温旻根本不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死死盯着金不戮的脸,表情却是笑的:“阿辽别怕,有我在呢。” 他觉得金不戮因受惊过度胡言乱语。也不去看房内,反而来检查他身上的伤。 金不戮哪里有伤?只心中剧痛,惊魂未定而已。 他极怕温旻发现顾白所在,更怕耽误了救治沈知行的时间。捉着温旻的手告诉他自己没事,快速说了刚才的一切。 虽然是面色惨白,声音颤抖,却言简意赅。只是省去了沈知行点他穴道、还有顾白在旁等事。 温旻听得面色一阵白一阵青。眸光动荡成一团乱影,仿佛碧波深潭砸下万钧巨石。 可随着金不戮讲述,又慢慢冷静了下来。 金不戮说一句,他的面色便静一分。等金不戮全说完,温旻神色已经彻底平静。眸光更是静得出奇,刀锋般锐利。 他快速在房内看了几眼。见血迹果然从床边一路蜿蜒到窗子。 “当时阿辽在睡觉?”温旻突然问了句。 金不戮生怕被发现有个人替自己解开了穴道,只得点头。 温旻想了一瞬,又看向房外。 房外伙计也跟来了。他知道这几位客官不好惹,走也不是,喊也不敢。只在那瑟瑟发抖。 温旻对他道了句:“这房间不要动,为金公子另开间新的。别的不要声张。” 又紧紧拥了金不戮一把:“阿辽不怕,我出去一下就来。” 说罢,沿着沈知行留下的血迹,也向窗外跃去。 饶是如此冷静,却在最后一刻,脚尖儿绊在窗框之上,身体晃了一晃。 &&& 温旻走后,金不戮以需要休息为由遣散了伙计,而后将顾白从屏风后扶了出来。 经过半晌调息,顾白已可走动。但面色仍然苍白如纸。一双原本清澈的眼睛已如蜡炬成灰,再无光彩。 全身更是僵硬而冷,如刚从冰窖中拔出来一般。 金不戮望着师父胸前斑斑血迹,又看着地上的血,哭问:“师父,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啊……” 沈叔叔已经如此,我们却要如何? 还要,杀他么? 顾白只字未答。望向徒弟,无限哀伤。 在金不戮头顶轻轻抚了一下,便从窗子离去了。 没有留下一句吩咐。 金不戮当然想跟着追出去,却又怕温旻突然回来发现。只在屋内坐立不安地等着,小小客房内仿佛烧起了红莲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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